殷大宫主的出手套路大家都懂,那一掌过来,别说是郁轻,我都未必能完全躲过,他既然决定出手,便没打算让那两人活下来。可最终结果,郁轻不仅没死,连头发都没少一根。
那样的情况,能阻止殷雪霁的显然不是他自己,所以在场还有第四人。那个人要么有让殷雪霁不得不服从的能力,要么就是在武力上能与之一战,强行阻止了他。
会是谁?大长老?
不能吧……他老人家半夜不睡觉,还出来管这闲事?
我百思不得其解,遂问出了口:“雪霁,当时除了你们三个,还有谁在?”
殷雪霁端起茶杯的手一滞,有些愕然。
我心里犹如开了屏的孔雀,有点小得意,有点美滋滋:“别总觉得我中看不中用,关键时候,我也是很灵光的。”
殷雪霁唇角染上笑意,眼波里揉进几分难言的缱绻,像是带着释然的怀念,又似不知从何而来的倾慕:“你一直是最好的。”
“哦……”我怔了怔,压下心底异样,干巴巴道,“那……能告诉我是谁了?”
殷雪霁没卖关子,直截了当道:“红鸢教教主,沈淙澜。”
桃园庄娶亲、郁轻失身诬陷聆霄宫宫主、红鸢教虐杀聆霄宫弟子挑起仇恨、红鸢教教主向聆霄宫宫主下战书……
断开的线,终于连上了。
这局其实跟我没什么大关系,我不过是凑巧被设计进去的一环,它从头到尾针对的,只有一个人。
聆霄宫爹不疼娘不爱的宫主,殷雪霁。
☆、第十三章
我沉默着从殷雪寂房里出来,一路上都有些心神不宁,不知不觉循着清幽的香气,走到了荷塘前。斜阳照着残荷,看着不禁有几分萧索,我不由地跟着一叹,在荷塘前席地而坐,捡起不知是谁摘下又随手丢弃的荷叶盖到脸上,向后一仰,躺下了。
耳边有风拂动树叶的声音,面前是荷叶带来的密不透风的清苦,自我睁眼在鸟鸣涧旁见到殷雪寂起,强压心底的那份荒谬和不真实感,终于难以抑制,在这个无人的角落齐齐喷薄,如无形的泥沼,拉着我陷入不见天日的污秽囚牢。
我确实死过一回。
死于无色无味的“销魄散”。
这东西作为□□没什么优势,见效慢,一不小心吃点山珍,毒x_ing还容易被中和。但唯独一点,它能让人死前没有一点痛苦,睡着睡着就没了,死得悄无声息。
“销魄散”是我自己吃下去的。如果不是莫轩珉突然来访,多嘴点破了我快死的事,我想我走得时候一定非常清净,不用去听虚情假意的哭声,不用再看那些令我厌倦的人和事,得到真正的安宁。
换了年轻时的我,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用这种方式结束生命。
那时的我争强好胜,一心想出人头地,证明给那些认为我一无是处的人看,让他们知道我不仅不是废物,还比他们更出色,连做个梦都是他们在我面前伏低做小,承认自己当初是有眼不识泰山,以后定当为我马首是瞻的情景。
事实与自己所以为的常常大不相同。
我在意的人从未觉得我是废物。
至于那些跳梁小丑的看法,我又何须顾及?
可笑我为一个错误的目的冲昏头脑,不择手段,真心追随我的人,用鲜血为我铺路,我踩着他们的尸骨,践踏他们的衷心,登上高处,看到却不是繁花似锦。
那是无尽的黑暗。
我早已迷失了自己。
理所当然的陷于黑暗中。
师叔死了。师傅死了。活着的师妹们在岁月的蹉跎中耗尽了天真,面目全非。
而我,收获最多的,是用命拼来的满身伤痛。
桃园山庄,再无桃,再无花。
这里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暗杀山庄。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有的只是冰冷和杀戮。
我每日面对着下属各怀鬼胎的目光,他们渴望鲜血,享受杀戮,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欲/望,他们的目光带着凉意,时不时从我颈间掠过,幻想着怎么割断我的喉管,取代我的位置,一旦让他们看出我力有不逮,立刻会将这份幻想付诸行动。
闲暇时,我手捧玉樽,满饮佳酿,酒入愁肠却索然无味。我怀搂邀月楼最好的美人,听他一声声“郎君”叫得亲,我也笑着一声声应下,他今日能与我“海誓山盟”,明日便能和他人洞房花烛,这要当得了真,母猪都能上树了。
回到内院,我还总能看到郁轻溜去和他的相好,牵牵手,亲亲嘴,他们有时蹲墙角,有时是钻树洞,这两个自以为隐秘蠢货,偶尔也能给我带来一点乐子。
我不止一次想过要杀了这对蠢货,杀他们容易,郁轻一死,空缺出来的庄主夫人位置势必会惹来麻烦。武林中各大门派势力间,交错纵横利益关系一点不比官场上少,在外头我一直打着“与夫人伉俪情深”的旗号,拒绝各家送来的“美人”,出于道德人伦他们不好强硬塞人来破坏我们这对“武林模范夫妻”的感情。我暂时找不出合适的人来取代郁轻,一旦他这大旗倒了,让有心人钻了空子,我将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所以我不但不能杀郁轻,还得好好护着他和他那j-ian夫。郁轻这人贪生怕死,爱慕虚荣,唯独对他的吴大哥一往情深,就算日日面对我这样的青年才俊,依然心如磐石,不为所动。这要是谁把吴凉给绑了,威胁郁轻,让他背后给我来一刀子,他眼皮都不带眨,就能跟我拼老命。
郁轻整个人在我眼中是一滩毫无用处的烂泥,只有这点上,我无法贬低他,甚至还有点佩服他。
我做不到。
当然,这辈子也不会有人为我这么做。
茫然四顾,我眼中看到的一切都像是蒙上一层深深的y-in影,失去了色彩。
我感受到深入骨髓的孤独和寂寞,那是一种无形的痛,如刀割,如针扎,无处不在,如影随形。
到头来,我竟找不到世上还有什么能让我留恋的。
我释然了,想通了。
不能骄傲的活着,那便骄傲的死去吧。
白色粉末掺着半碗凉水,喝下去却没能带我去想去的地方,反倒把殷雪寂送到我跟前。
老天爷真是给我开了个大玩笑。
这是嫌我上辈子有债没还完,让我还完债再下地府?
也行,还就还吧。
可今天我弄清楚了,殷雪寂这事里,我掺不掺和,他都是死路一条。他这笔债真要还,也轮不着我优先。
所以,我白捡的这条命,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或许,这是上天给你的馈赠,让你有机会顺应自己的心意,重活一次。”
晚风中,有人轻轻回应着。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心中秘密被窥破的恐惧,刹那间席卷全身,将我牢牢钉在地上。四肢僵硬麻木着,怎么也不听使唤。
脚步声越来越近。
我强自镇定下来,飞快掸开脸上的荷叶,那人已到面前,面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正与我对视。
殷雪寂半弯着腰俯视我,一缕长发垂下,被他不耐地拢到耳后。
视线再无遮挡,我清楚看到他眼底,缓缓流转不甚明显的暗红流光。
红……光?
这、是读心术啊!!
☆、第十四章
殷雪霁在我身旁躺下了。
“谢焉……”
他的脸贴在我胸膛上,手臂紧紧环在我腰间,一遍遍喊着我的名字,不厌其烦。
毒针已经在我手里捏出汗了,我还在犹豫要不要给殷雪霁来一下,他忽然撕开我的衣襟,冰凉的手指在我心脏跳动处流连,仅仅是这样的触碰,还不能令他满足,他的唇舌温软而又s-hi润,呼吸扫过舔舐的地方,带来凉意,也带来战栗。
“谢焉,谢焉……”他的声音开始急促,身体也在一番纠缠中变得滚烫,他抬起头来看我,白皙的面颊染上绯色,一双眼里分明暗潮汹涌,却又不知因何亮得出奇。
“原来是这样……”殷雪霁呓语着,抬手在我眼眉处轻抚,“为什么是这样?”
我收起藏在指间的毒针,扶着殷雪霁的腰,把他从身上推开:“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殷宫主到底还有多少歪魔邪道的手段,没使出来?”
说实话,别的我倒是不怎么稀罕,像“读心术”这种修习方式诡秘,极容易反噬,副作用还极多的功法,一般魔教中人都不敢轻易尝试。除此之外,这门妖术极难练成,它不单对天赋和体质要求苛刻,秘笈本身也晦涩难懂。
那本蓝皮小册子,去卖秘笈的小贩那砸个一金两金就能买到手,翻开一看,明明每个字都认识,放到一起却不知在讲什么。
天书一样的东西,全靠自己去悟,我对这东西是否真能练成,一直心存怀疑。
“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这个。”
殷雪霁语气不怎么和善,态度也带着异于平常的强硬。
这人擅自窥探我内心的秘密,我没找他兴师问罪,他自己倒挺坦荡,还弄得一副受欺负的样子。
我心下觉得好笑,面上也不由带出几分,不再如刚才那般咄咄逼人:“那你想说什么?”
殷雪霁不说话,转过脸去,半低着头,也不看我了。
“让你说,你又不说,这什么毛病?”我将他的脸掰回来,刚摸着他下巴,一手的s-hi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