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青君稀里糊涂成了魔尊,一个能耐大到足以上门向天庭寻仇的角色,玉帝王母见了他,每每还要以尊相称赔小心,就怕他手一抖,再将天宫给轰没了。丛丛眼光时时飘到青君身上,青君的双目却一直盯着司情吏方诸,玉帝王母见状,相觑暗暗点头:祸水南移,天庭无忧,甚好甚好。
后生的妖魔,新晋的仙人,对此亦是津津乐道,争着猜想二人几时会打起来,猜着想着,酒酣耳热之际还种下了赌约,这个说魔尊法力无边,定会把方诸打得落花流水,那个说上仙灵力超群,必能将青君轰得万紫千红。渐渐的,这梁子的起因,倒是没几个人在意了,也鲜少有人真正记得,其实就连方诸自己,也都快将此忘得一干二净。
直到今日断崖再会,他才重新想了起来。
脑中往事渐渐消散,方诸叹口气,也背着手,同魔尊一起怅望苍穹:“醉翁之意不在酒。青君,你是为了那只凤凰的事。”
青君不语。
方诸又道:“想必那两头狐狸也是你派来的。授人修为,等于逆天,你这又是何苦?逝者已去,你为何就不能……另觅新欢呢?”
第廿四篇
青君眼中寒芒一闪。
当年青君初登魔尊宝座,魔界上下一片欢腾,诸魔一时头脑发热,忽然生出收服六界的念头来,于是举兵杀到天庭,拿万年来的死对头来磨刀。仙界又岂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那边是摩拳擦掌,这边就秣马厉兵,一个打一个守,天庭一时烽火连天乌烟瘴气。滚滚硝烟中,那只金凰奉命死守昆仑,一干仙子与一拨魔头对峙,两派人当时杀红了眼,刀剑又是不认脸的,那金凰便被不知哪一方的哪一人的哪一击命中,当场就灰飞烟灭了。惊悉噩耗,魔尊悲痛欲绝,扬言要找出那个杀千刀的凶手,然当时场面委实混乱,数千年了,也没寻出点蛛丝马迹,恐怕就连真正的凶手都不知道自己酿下了大祸。
最后实在拎不出真凶了,魔尊天灵盖一机灵,手指头点向了方诸:“就他罢。”
于是乎,接下来的几千年,方诸都没再舒坦过。
其实对于此事,方诸并不认为自己全然清白彻底无辜,可仙魔二界当年与战者多如牛毛,箭靶芸芸,魔尊的矛头却只对准自己……这放在从前,清心寡欲的方诸上仙倒是不以为意,换了允梓墨,就难免要把前因后果孰是孰非放在秤杆上称称斤两了,所以,要让他把所有的过错一个人扛下来,现在的方诸可是心一点不甘,情一点不愿。
方诸瞟了瞟青君的脸色,默默咽下口唾沫,又道:“如你所见,现在的我,不过是个凡人,就算用我的命来祭奠她的亡灵,恐也无甚裨益……”
不过你要杀便杀罢,作甚还要举办文会引我出来这么麻烦?莫非,你跟天玑早有勾搭……
“谁说我想要你的命?”青君冷声道。
“啊……”心中巨石顿然落下,方诸吁出口气,干巴巴笑道,“如此甚好,那你我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尾音在青君冰冰冷的目光中湮灭。
青君正首望向前方,目光仿佛一道烈日,穿透遥遥云岫:“生,老,病,死,忧悲恼,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凡人这八大苦,你说,我该让你先尝尝哪一样啊,上仙?”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柳芽酣畅。
方诸袖手立在大门口,盯着门前那两排红扑扑的桃树,树下那两堵闹腾腾的人墙,怀疑自己是在梦中。
“你杵在门口作甚?”
方诸一回头,见一顶宝蓝色轿子停在后头,其上点苏绣缀珠石,颇为华秀,刚觉诧异,又见几个轿夫看到他,都躬身行礼,口中齐唤“少爷”,心下大奇,上前刚要问问他们是不是谁家员外的行轿走错府邸了,告诉他们这边是城北不是城南,去城南只要调头右转直走就成,忽的帘子一挑,跨出个白衫倜傥的少年来。
“允表兄,”来人亲亲热热扶上方诸的胳膊, “到了自家门前,怎不进去啊?”
熙熙人潮前,方诸看到他笑弯了的眼,更觉错愕:“空……空雨?”
小狐狸拖着飘飘荡荡的衣摆,拽着方诸往里走,笑得甚是讨喜:“表兄外出数月,久未归家,乍一见了小弟,想必是尚有些不习惯罢?”
咦,这小子何时变得如此知长幼,懂礼貌了?
方诸愣愣地哦了一声。想必是因在人前,出于风度思量,好歹要做做样子。回头再看,几个轿夫已抬着轿子穿过人群,折向街道一角,他想起那条路只能通向自家后门,更觉惶惑。
正自纳闷,经过中庭时,又见院子里头北边三棵,南边五株地栽满了桃树,熏风里明晃晃一片开着花。
方诸盯着那花海,突然觉得有些眼珠子疼。
这小狐狸该不会……嫌他允府的老宅子太寒碜,给拆了重修了一座吧?抬眼再看,窗棂陈旧,廊柱剥蚀,似乎……又是原来的模样。
自家宅子前平添这许多不知哪里来的赏花闲人,已甚是莫名其妙,再看那轿子轿夫,还有眼前这头反常的狐狸……
“小狐狸——”方诸扯住他欢脱翻腾的衣角,直勾勾盯着他,“告诉我,你是不是,把我家的宅子给……盗卖了?”
第廿五篇
小狐狸眼中一亮,露出两排洁齿:“你怎么会知道?”
方诸捂了捂额:“那些轿夫见都没见过我,张口闭口就是少爷,若非听了人吩咐,认定进门的人就是少爷,岂能如此作为?”
小狐狸笑嘻嘻:“哈,你倒是很清楚底细!”
方诸瞥他一眼:“这种事,我刚来人间那会子就干过。”
先是寻一家道消乏又有祖宅的人家,趁着主人举家下乡祭祖之际,买通门房,声称自己是慕名前来姑苏城参与斗文大会的书生,欲租一静谧住处暂栖于此地,门房凡是略爱点小便宜的,自都不会放过此等敛小财的机会,即刻爽快应了,将主子祖屋悄悄赁与他,于是乎,他感激涕零递过包银,门房眉开眼笑接过谢礼。
再到街头随便请个流乞,栉沐一番换上新衣,充作此宅屋主,大门口摆个“此宅待沽”的牌匾,一脸菜色老神在在坐在堂上喝茶就行。待他寻个欲买座别院金屋藏娇的暴发户,将金主牵进大堂来,双方对坐促膝,一番商谈,拍板成交,金主笑呵呵回家抬过来两箱金银,流乞笑呵呵拎了几锭元宝逃到外地,他笑呵呵接过金主奉上的佣金,并将馀下的钱物抱回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