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真正的屋主祭完祖回来了,见到宅子里当堂坐了个花枝招展吊梢眼的妖精,大惊之下,报上官府去。最后,太守大人判定暴发户虽是与人钱宅两讫,奈何他确乎是与了人钱银,却并非是与宅子的主人两讫,于是判了个交易未成立。无辜受害的屋主胜诉,携老带幼归家,利令智昏的门房笞五十,赶出城去,太守又称官府自会遣人捉拿骗子,将欲哭无泪的暴发户打发回家里。
门房虽然挨了板子,却也得了不少银子,且那罪魁亦无处可寻,遂不了了之,扶着肿起来的屁股回乡下去。
就这样,允梓墨完满地得到了人生中第一笔赃银,并拿这笔钱到苏州城捐了个小官做,没多久因为在官场太不自在,又辞了官归隐,归着隐着没几日,手脚又痒了,忖着老千出过,骗子当过,还有哪些费脑子显身手的活计,自己尚未做过呢?一日出门闲荡,遇到一串游街做法的道人,白幡遮眼那一刹那,心头一亮,扮成个道士晃到了苏州首富家里……
一个清凉的声音将他从神游中拎回来:“那,你要如何解释抬进后院的轿子?”
方诸浑身抖了抖,举目一看,堂上坐着个年及弱冠的翩翩公子,正缓缓搁下手中的茶盏,似笑非笑望着他,这才惊觉,自己已随小狐狸走到了大厅。
看着满屋子桌翻椅倾狼藉遍地,方诸先是抚了抚额,下一刻,又不由应着那公子的问题去深思。
哦,这人说的也对,若是租来充场面的轿子轿夫,完事就当退场了,可方才在门口,自己并未瞧见售屋水牌,说明这事儿八字那一捺已然画上……
咦?
心中一个激灵,方诸视线复掠向堂上——
咯噔,整个人冰冻了。
“方如……”方诸失声,张大了嘴。
秦飞卿慢慢起身,举步下堂,悠悠迎上前来。那将流的眼波中,蕴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秋色,看的方诸不禁后退了半步。
秦飞卿见状,停在他三尺之外,淡淡地看着他道:“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方诸动了动唇,满腔胡思化作一个憨笑:“甚好。方……秦公子可还好?”
桃花眼微微弯起:“你觉得呢?”
一句话堵得方诸险些没喘过气来,小狐狸在旁笑吟吟看着,拍拍方诸肩膀:“允表兄,人家秦公子大老远赶来恭喜你,你怎的连个谢字都不说?”
方诸睁大了眼:“恭喜我?”
狐狸摺扇在他肩头一敲:“是啊!”
方诸微汗,木愣愣转向秦飞卿:“你要……恭喜我什么?”
一声轻笑,逸出秦飞卿的嘴角,他直直看进方诸战战兢兢的眼,眉峰上蹙着一道山色,眸子里闪着一湖水光:“还能是什么?自然是恭喜行疏兄你喜得良缘,佳偶将期。”
第廿六篇
当头一泓雾水朝着方诸罩下来:“啊?”
秦飞卿眼中划过一丝异彩:“你是真不知道?”
“表兄当然晓得。”小狐狸插过来一句,回首道,“尔等都仔细些!瑶琴玉簪,砚台斑管,里面可都是些精细物件,小心莫要碰了伤了!”
一干青衣仆人立刻应声,也不知他们从何处冒了出来,此时捧奁子抬箱子的,浩浩荡荡涌进堂来。
方诸正自昏沉,秦飞卿看了看他,俄顷,似笑非笑道:“宋家嫁千金,出手果然阔迈。”
方诸这才回过神来,赶紧道:“方如,我是为了……”
秦飞卿道:“行疏兄眼下,当是要忙着验收嫁妆,兹事体大,在下就不久留叨扰了,告辞——”说着一揖,绕过方诸往外行去。
方诸慌忙追了出去,脚下不知绊到了什么,一个趔趄扑倒在地,待他站直身子再抬眼,秦飞卿清冷的身影已穿过层层红云,出了大门,历阶而下。
小狐狸看着方诸张嘴伸手,巴巴望向大门,嘴角高高翘起:“允表兄,光盯着看有何用?便是再看一万眼,人身上也不会刻上你的名字!喂,人都快走远了,你还不追上去?”
仆人尚在鱼贯而入,人影晃的方诸眼花头昏:“追上去作甚?”
小狐狸摺扇一展,倚着廊柱摇得欢实无比:“自是向他解释。”
方诸拍拍袍子上的尘土,随口道:“解释什么?”
一双亮堂堂的狐狸眼瞬间弯起:“说你之所以会娶宋明嫣,其实啊,是为了他秦飞卿!”
方诸手上一顿,头猛一抬。
这小子……他怎么会知道?莫非……他不会连那件也知道吧……
小狐狸闪过来,一手扶上他肩头,笑呵呵与他互瞪:“不过,你知道自己若是告诉他这些,他恐怕会……”
“行了。”方诸淡淡地打断他,“你大哥和嫂子呢?这么些日子都在妖界斡旋?不会又跟妖王达成了什么协……”扭头见狐狸眉头一挑,眼中一闪,登时醒悟:“原来是你……是你故意将方如请过来的!”
看着他那一脸悲愤,小狐狸扇子摇得更欢快了,下巴一扬,轻哼一声笑道:“我答应大哥不杀你,可不代表不会整你!”
方诸眼角抽了抽,忿忿甩开搭自己肩上的爪子,踩着风火回了房去,途中撞上个抱着镶金宝奁的,人踉跄倒退,奁子也沉沉坠地,方诸瞟了眼从里头滚出来的手镯珠串,心头愈发拥堵,沿途又带翻了几个晾陈皮的簸箕。
看着方诸折向后进的身影,小狐狸在后头得意大笑,进屋拖了把摇摇晃晃的圈椅懒懒倚着,接住自己四处乱溅的笑声。
乌夜渐起,方诸在一轮滚圆的素月底下翻来覆去,心头又是火烧,又是冰封。
他很郁闷。自己一不留神被魔尊拐到蓬莱岛,在上面耽搁了数月不说,一回来,家里竟然还成了这样。且不说山中无老虎,狐狸称大王,这狐狸居然还把老虎卖给了老鹰当女婿!尽管老虎一早就跟老鹰家里互通有无,亲事亦乃板上钉钉。下次再开斗文大会,他都可以学魔宫那个老头,给胡乱扯上一段了。
说到下一次斗文大会,那好像是三月最后一天吧?届时柳染浓烟,杨花遍地,微醺的暖风中,姑苏城的青年才俊呼朋唤友寻一幽静之处,横溪之侧吟诗,远水之端作曲,裴然诗词文章,岂非清华?手巧的抚琴弹一曲阳关三叠,众人唱和,身轻的再应着歌声罗袖掖地,翩跹起舞,一时歌舞兼具,岂不风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