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羽舟微微颔首,不再驻留,直接入了书阁。
阿东小声嘀咕:“这么晚了还不睡,不愧是状元郎。”
翌日,辰时三刻。
阿东敲了敲门,“公子,公子。”
连叫了好几声都未得到应答,“那阿东进来啦!”
轻轻一推,门便开了。寻常元羽舟也不是如此随便之人,这些日天气冷了不少,昨夜元羽舟也穿得不多,阿东第一反应就是元羽舟染了风寒。然而,当他走进里室,却发现床榻上被褥叠的整整齐齐,平日里被元羽舟东丢西放的书卷也被收拾得干净利索。
阿东立即跑到烛台旁探查了每盏油灯的量——昨夜元羽舟并未点灯。也就是说,昨夜元羽舟进了书阁便没有回来。
阿东跑到书阁,一脚踹开书阁大门,不出所料,不在。
“阿东,一大早你拆房子呢!”阿南打着哈欠走了过来,“你在这里做什么?公子呢?”
阿东看了她一眼,“公子不见了。”
“什、什么!好好的怎么就不见了?大门还拴得好好的呢。”阿南跑进书阁,仔细查看了一番,没发现打斗痕迹,也没闻见迷香的气味,惊诧地下结论,“公子是自己走的。还是翻墙走的,他居然还能翻墙走!他除了翻书居然还会翻墙!”
阿东皱眉,沉思,摇头,叹息,“昨夜就瞧着不对劲啦,也不知他几时走的,这么黑,看得清路吗?”
阿南:“那这事,要不要告诉陛下?”
阿东想了想,一本正经道:“既然公子不想我们跟着,那就是不想陛下知道……陛下只吩咐你我负责公子安危,不得对他生活有过多干涉……”
“那便是不说了?万一他出事怎么办?”
“这叫缓兵之计,”阿东清了清嗓子,“我们先等个两三日,看看能不能寻到什么蛛丝马迹,然后顺藤摸瓜将公子找回来。”
阿南闻言,拍手称好,“那是不是说,我们可以离开京城,去别处玩……呃,不是,去城外找公子……对,就去凌云山庄苏庄主那里寻!公子素来与他交好!”
“你这么说,好像也有些道理。”
……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打算明日启程前往凌云山庄。
☆、凌云山庄
闲散的日光铺了满院,碎石筑的断墙站了几只小巧可爱的麻雀,墙头几株墨兰微吐蕊,遍地生香。
元羽舟双手背负,半眯着眼,望着淡青色的天穹,静默不语。
苏泛自竹廊行至他身后,装模作样吭了一声。
元羽舟回身。
苏泛手中拿着一件厚重狐狸裘披风,“有何感怀?”
“新冬混日,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你若是真的想做个闲人,也不会站在这里。”苏泛哈哈一笑,牵动了脸上岁月留下的痕迹,法令纹与眼角皱纹尤其明显,将手中狐狸裘披风递给元羽舟,打趣道:“日头虽暖,但上了年纪之人,终究是要注意防寒保暖。”
元羽舟接过,“那便多谢了。”
“燕山那两个小弟子来了,问我他们家公子可在凌云山庄。我将他俩安置在西厢别院,离你住所隔了三院一厅,遇不着。”
元羽舟:“他俩孩童心x_ing,这段时日,劳你多多照拂。”
“看来你都猜到了,”苏泛笑道:“你那便宜老爹已下令太子,白家郎中令还有御史台若干人一同前往北境调查,明日启程。据说是太子声泪俱下恳请陛下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并信誓旦旦说一定会秉公严查,才求来此番北行。”
元羽舟淡笑不语。
苏泛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那皇帝会派太子前往北境?”
“这立太子,可是个大学问。”
苏泛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哦,不知状元郎有何高见,愿闻其详。”
“帝王惧老,立皇储固本,皇储早立,朝臣二心;晚立,又难免多子夺位,勾心斗角,烦心伤身。”
苏泛想了想,“景熠并无废太子之意。”
“自然,知子莫若父,景熹的x_ing子,景熠自然是一清二楚,与其说皇帝不待见太子,倒不如说他只是在平衡朝廷势力,不让太子母氏一家坐大。”
苏泛感慨道:“这人心真是复杂得很,还好老夫没入仕。”
苏泛乃当朝兵部尚书长子,生x_ing懒散,喜游山玩水,年轻时候还做过浪迹天涯,宿水餐风的美梦,昔年也曾寻山访水,登山临谷,直到而立之年才成亲生子,苏尚书还算开明,见苏泛无意朝政,又不喜拘束,便在城郊建了个山庄,以免苏泛玩心难收又四处乱跑。
此处距离烨城也就十来里路,见面也方便。古人云“父母在,不远游”,苏尚书年事已高,苏泛也年近半百,即便是要游,也怕是有心无力了。
元羽舟听见“老夫”二字,愣了一下,旋即笑了笑,“岁月难饶人。”
苏泛幽幽道:“你尚年轻,还有梦可作,不似我一般,已经是半截身子入了黄土,只消来场伤寒病痛,便又能老上十来岁……生老病死,倒也人生常态,等你到了我这么年岁,有了家室,便能安乐享清福了。”
元羽舟轻轻咳嗽了一声,将披风系在肩上,垂眸轻笑,“饮过无欲酒,大梦初醒已成烂柯人,早便无梦可作了。”
苏泛哈哈一笑,打趣道:“还早着呢,你看着也就才二十岁出头,未经□□,风华正茂,做我女婿正好。”
“乱了辈分。”元羽舟撂下眼皮,将披风取下系在苏泛身上,淡淡道:“看着还是你比较需要它,苏庄主,保重。”
苏泛看着元羽舟远去的身影,没好气道:“好歹我过的桥也比你走得路多,不识好歹,不识好歹!”
元羽舟连头也不回。
次日,初冬新雨落了下来,烨城的风由萧瑟急转严寒,昶眉山被罩在一片迷蒙的水汽中,不会搭巢筑窝的山鸟哀声阵阵,在秃枝间乱飞躲雨,马车行进在冷雨浸s-hi的宽道中,尤显突兀。
“该死的傻鸟。”白祈被马车颠簸得难受,便将气出在了鸟身上。
即便是这样的坏天气,也要离京办事,真是活受罪。
白祈心中正抱怨之际,马车忽然停了。
“怎么回事?”白祈问道。
“大人,有人挡路。”
皇城郊外,有谁敢这么大胆?白祈纳闷之际,掀开一角帘子,却见元羽舟撑着一把天青色油纸伞,立于车马前,“车内可是郎中令?我与你同路,可否一同前往?”
白祈喜出望外,“原来是状元郎,快快上轿!”
待元羽舟收了伞,白祈问:“你这样出来,陛下知道吗?”
“自然是不知,”元羽舟笑道,“他不会干涉于我。”
白祈顿时有些无语,“你要去北境为何不与我商量一下?就这么出来了?你叫满朝文武如何想?陛下如何想?”
元羽舟:“我也好奇他究竟如何想,居然指使自己的臣子煽风另一位臣子去谋朝篡位。”
白祈:“你……你都知道了?”
元羽舟:“早知道了。”
白祈颇为尴尬地笑了笑,好声好气道:“你知道还不早说,整得我里外不是人,回家还要被我爹摆眼色,这陛下也是,你也是……”
元羽舟眼尾微挑:“我这不是来赎罪了么?白兄难道就不好奇为何调查北境税务一事会由太子负责?”
话题一转到这里,白祈压低声音问:“这圣旨下来的时候我也纳闷着呢,太子属地出了岔子,出于公正严明,陛下也该让御史台全权负责此事,为何要让太子c-h-a手,说有包庇之嫌,可陛下偏偏对太子宠爱甚少,实在是想不通。难道真被他的眼泪打动了?”
“东邪教的老巢釉堤山在北境。纳兰将军不日也将带领五千禁卫军从凌烟道迂回抵达釉堤山后背协助昆山派对釉堤山进行围剿,路程偏长,亦不经北境三州,烨城与北境距离釉堤山最近的梧州的距离,相去也有三百里,按理说也当直接从梧州拨兵围剿,为何陛下要如此大费周章,你可有想过?”
“你是说……陛下其实别有所图?”
“这出‘苛政猛于虎’的戏,怕也是出自太子手笔。”元羽舟唇角微勾,“你只要好好配合着太子演好这出戏便行了,此番权当游山玩水。”
“这太子荒 y- ín 无度可是满朝皆知,有这么大本事。”
元羽舟:“你可知道太子身边有个模样俊美的內侍?”
一说起这个,白祈觉着j-i皮疙瘩起来了,“自然是知道,那人起先还是三皇子的人呢,后来也不知如何地就去了太子那边。”
“三皇子可有分桃之癖?”
“未曾听过,那內侍身份很是可怜,说来也是为他那父亲所累,三皇子出于惜才之心,才设法将他命给保了下来,只不过青年才俊突然沦为一介宦官……唉,也是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