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程想要躲,景熹却不放开他,固执道:“回答我。”
景程喉结动了动,双唇微微抿起,艰难地闭上了眼睛。
自从那晚后,他便是这样一副自欺欺人的态度。
烛光颤了颤,景熹冷眼看着他极力置身事外的神情,将隐忍无奈不甘一类复杂情绪尽收眼底,一股怒意便从心底缓缓烧了起来,怒极之时反笑,“或许还有一个原因。”说罢,他松了搁在景程下巴的手,一路向下,自颈边一直滑过平坦的小腹,再要往下时却被景程敏捷地一把攥住,睁开的双眼发红,额角青筋跳起,力道也十分大,被触及最后一道防线的內侍情绪终于溃堤:“景熹,适可而止。”
景熹冷笑一声,目如刀刃,死死盯着景程,察觉到景程力道减弱,他从容不慌地抽出手,沿着小腹向下,语气满是挑衅:“抑或是身体的残缺?”
话刚落音,便觉手背一阵冰凉,景熹见状,倒是一愣,旋即笑了,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原来闭着眼,眼泪还是可以流出来。”说罢,便撤了手,抱住了眼前身子僵直得不行的人,“本宫不在意,你……”
景程整个身子都在发抖,挣脱景熹的怀抱,半阖的双目红得吓人,偏偏带着违和凄美的笑容,仿佛怕景熹继续说下去一般,甚至有些粗鲁地将景熹推开,解开亵衣,露出光洁的肌肤,半跪在榻,异常主动乖巧去吻景熹,简直是讨好的姿态。
景熹任由景程温顺地解开自己的衣裳,目光也变得有些柔和缱绻,刚要去亲景程的脸却被当事人避开。
景熹:“你……”
昏光下,景程笑中带泪:“我只是一个奴才,伺候殿下天经地义,殿下不必惊讶,也不必顾忌我的感受。”
景熹脸色霎时间有些难看,“罢了,那便好好服侍本宫。”
烛影颤颤巍巍,不停地在摇晃,似乎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景程双眸皆是一片惘然,忽然想起幼时最爱看的傀儡戏,自己就是傀儡戏中的傀儡,如此便能好受一些。
唯有一句话,在他脑海盘旋,若惊涛骇浪,径自搅了个天翻地覆。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又如一把刺刀,狠狠刺入他的骨血,刺入五脏六腑。
可惜……早便不是君子了。
内心猛地泛起一股酸涩,心口也在隐隐发疼,他忽然回神,发觉自己并不是一具傀儡,懊恼和羞愧便如绝命散般蔓延开来,他如同溺水之人一般,开始挣扎,试图将那句y-in魂不散的话给赶出去,r_ou_体上的感觉越是强烈他内心便越发煎熬,一股热气从胸前直窜上咽喉。
他突然咳了一声,一把推开身上的景熹,单手捂住胸口,吐出一口血来。
景熹见状,大吃一惊,也不知他怎会有这个吐血的毛病,急忙扯过被褥盖在他身上,语气带着心急:“怎么了?可是受凉了?来人!传……”
景程当即伸手点了景熹的哑x_u_e,捱不住喉间滚烫的热意,又朝地上吐了一口血,心口的绞痛令他无法说出半个字,精神上的凌迟更是令他无法面对眼前这个人,仿佛眼前人再说一句话,一个字,他便连活着的欲望都没有了。
他疲惫地伏在榻边,轻阖双眼。
景熹一把抱住他,脸上担忧掩盖不了怒意,他胸口起伏着,强自将怒意平息下去,终究是不忍心伤了他,正要帮他穿衣时却又被景程费力挣开。
景程双唇泛白,动作慢极了,这样看上去,就如随时都会死去的人一般。
景熹沉着脸,偏偏说不出半句话,目光很冷,好一会儿,终又是消了些气,忍不住想要去帮他。
景程再一次躲开了,声音微弱而绝望:“别……”
景熹闻言,半是嘲讽,半是恶意地笑了,无声地笑,笑完之后又愣了好久,半晌,起身,拾起地上的衣服,穿好,随后头也不回走出了房间。
门被打开那一刹那,一股寒气便冲了进来,随后,门又被关上,将寒气阻断在外。
意识涣散之人对时间流逝缺乏客观估测,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蒙间房门再次被打开,很快又被关上,还是有寒气携着苦涩温醇的药味漫进了屋里,脚步声不重,也不轻,刻意要吵醒他,又不想吵醒他。
那不是脚步声,那可能是天x_ing生冷刽子手行刑前的预兆。
景熹端平一碗冒着热气的药,居高临下看着他,“自己喝,还是我喂?”
☆、旖旎
苍釉宫明灯高燃,檀木高檐上绘着细密繁琐的花纹,廊柱耸立,绣闼雕甍精妙绝伦。
亭台楼阁盘囷而走,远远望去,俨然一座巍峨大气的山中丽城。
广漠殿内,玉乾坤手持未出鞘的弯月刃,指节已然泛白,冷声道:“为何不与我商量?”
“敬儿,你这是作何?”老者丝毫不惧玉乾坤,不,该称他为贺兰敬,反而以质问的语气反问:“你莫不是要走玉无忧的老路?”
贺兰敬冷声道:“《飞云》已到手,何须再惹是非?”
“心慈手软如何成大事?早在两月前有心人将东邪教复兴消息放出去后,便回不了头了。若是当朝国泰民安,如何来得如此之多教徒心甘情愿追随我东邪教,他们不过是为苛捐杂税所累,被逼无奈罢了。”
贺兰敬不为所动,剑眉微蹙:“叔父,梧州百姓何以至此,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何必自欺欺人。”
“贺兰敬,贺兰家祖训为何?你现在给我一字不漏地背出来!”
贺兰敬闻言,沉默,只字不答。
“你去过烨城后,整个人就变了不少。我倒要去问问辰云,你到底是认识了何人,竟然令连先祖遗训都忘了?”
贺兰敬默了片刻,终是将那段在大漠时便背得滚瓜烂熟的祖训一字不漏背了出来:“……夫志当存高远,慕先贤,绝□□,弃凝滞……”
使庶几之志,揭然有所存,恻然有所感;忍屈伸,去细碎,广咨问,除嫌吝,虽有淹留,何损于美趣,何患于不济。若志不强毅,意不慷慨,徒碌碌滞于俗,默默束于情,永窜伏于凡庸,不免于下流矣……
老者摇了摇头,语气缓了下来,“罢了罢了……敬儿,叔父看着你长大,也知晓你心x_ing,我只是担心你生x_ing纯良,为人所骗。”
“叔父,贺兰敬有辨别是非的能力,还望叔父莫要累及无辜。”
老者叹气,“年轻人广交友,是好事,敬儿,别怪叔父啰嗦多嘴,君子之交淡如水,若非鬼方族人,终是要分道扬镳,当断则断,不断则……废,非我族类,务必远离之,愈是君子愈需远离……”
他说罢,见贺兰敬神色清冷,也不再多劝,便离开了。
不多时辰云冷汗涔涔进来了,“教主。”
“你去查明东邪教复兴的消息究竟是如何传出去的。”
“嗨,还用查吗,肯定是大护法……”辰云说罢,朝殿外望了一眼,继续道,“教主,反正《飞云》也拿到了,只要等玉无忧醒来,取了活血,即便是放弃苍釉山回祁东或者回大漠都值了,这不还有那群傻瓜教众当替死鬼呢。”
贺兰敬:“……去查。”
辰云:“是,教主。”
贺兰敬心烦意乱出了殿,飞身直越来第一山总坛外崖,恰逢一干教众上山来,神色肃然,满脸风霜。
这些人并非他大漠鬼方族人,因生活所迫入Cao为寇,致使他们成寇的地头蛇州官,正是鬼方族人。
若是他们知晓这个事实,还会投奔东邪教么?说来讽刺,百年来,在江湖名声大噪的东邪教其实仅为鬼方族的一个分会据点。
而他,亦不过复兴大魏的一枚棋子。
夜缥缈幽静,山风穿梭而过,初月如弓未上弦,斜挂碧霄边,淡淡银辉别枝惊了雀。
“你还考虑得挺周全的,可是你怎么就没想过,我会帮你呢?”
脑中冷不防跳出元羽舟这句话,贺兰敬不免满心羞愧——若是他知晓自己身份,还会说这样的话吗?
菱悦笑嘻嘻清点了从衡州转道运来的箭支秘物,瞧见贺兰敬站在下风口,便喊道:“教主!你来看吗?好多新鲜玩意!还有,这位阿伯说太子在衡州呢!”
贺兰敬听得懂她的言外之意:是否去衡州将太子也掳掠来?
贺兰敬不想徒惹生事端,况且与昆山约定日期将近,不便让朝廷也掺和进来伤及无辜,未曾回答,转身往回走。
菱悦知晓他沉默便是否认的意思,撇了撇嘴,“还是去问大护法吧。”
小道上寒霜轻响,那支伪装成镖户打扮的队伍正往第二重山去,教众们见了贺兰敬,虽不知这便是教主,但见他神态气度都异于常人,皆有些好奇地去打量,那领头的来了有些时日,举着火烛探看一眼,立马道:“教主。”
贺兰敬微微点头:“辛苦了。”
一名教徒自他身旁走过,似乎未瞧清路,被积石头绊了一下,贺兰敬下意识一把扶住他,一时多嘴道:“小心。”
“多谢。”那教徒低着头,低声回了一句,便融入了队伍,不见了。
贺兰敬内心触动,遇景生情,正要跟上去看看,尚未起步,忽然又有些好笑:怎么碰个走路摔跤的都要去瞧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