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家里还留著那个醉汉的尸体,门又没有锁,楼下的太太随时可能送什麽食物上来,要是发现这一切岂不糟糕透顶?
我可不容许这麽美丽的一出表演,毁在这麽愚蠢的原因上。
我正在犹豫的时候,我的手机却又响了起来。接起来竟然是我的室友,他手脚真的很快,去除掉有时候太鸡婆的缺点的话,他倒是我最得力的帮手。
「喂,我查到了喔。」
室友用轻快的声音说,我听见点滑鼠的声音。我边尾随著目标边问:
「怎麽样?有那些?」
「很多喔。有几百笔呢,没想到你的同类这麽多啊,大少爷。」
「吵死了,我和他们才不是同类。那麽,里面有没有男的跟踪男的?」我问。
「那就很少了,因为男的被跟踪通常不会报案,会比较想自己一拳扁飞那个Stalker啊?我看看……咦,还是有嘛。」
「真的?最近一次是什麽时候?」
「三个月前……不过离这里相当远呢,满偏僻的地方,好像是叫……」
我这次又没有听室友把话讲完,不是我对他查到的地方不感兴趣,而是我眼前出现了更令我感兴趣的东西。
我已经无暇去顾及我的目标要去那里了,我的目光,全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那是个十八九岁左右的少年。
倒不是说他本身有何特别之处,他的长相算是英俊的,但是也没有出色到让人停下脚步的程度。他的身上散发著某种与生俱来、阳光一般的气息。他的五官看起来相当明朗,不用开口就知道应该是个好相处的人。
更重要的是,我见过他。这两个月内,我每天至少都要透过望远镜见他一次。
他就是那张照片上的少年。
因为我站在溜滑梯上,所以看得比较清楚。我尾随的目标从转角那里离开後,少年就马上从暗巷里溜了出来,稍微东张西望了一下,就往旧公寓的方向的潜去。
我只犹豫了两秒钟,就选择尾随著少年而去。毕竟这个人,绝对是和我的目标关系甚深的人,暂时转移目标的话,应该还不算是变节吧。
少年似乎全副心神都放在潜入旧公寓这件事上,因此完全没有注意到我,我也就大胆地跟了近一点。
楼下的大门没有锁,少年推开门就直往四楼,看起来相当熟悉这里的配置,我一路跟在他身後,和之前的方法一样,看著他钻进公寓後,就先往五楼跑,居高临下地观察他的举动。
少年一进门,先是被那些五颜六色的垃圾袋吓了一跳,脸上露出了愤怒的表情。随即就看见了沙发上的尸体。
他好像吓得不轻的样子,先是退了一、两步。嘴巴才慢慢地打了开来:
『老……爸……?』
我听见他沙哑的声音这样喊著。他似乎相当怕沙发上躺得那个人,即使已经变成了尸体也不太敢靠近。过了一天一夜,天气又那麽热,尸体已经开始在腐臭,这是我这些天第一次靠近这幢屋子,也真亏那个家伙忍耐得住。
少年又凝视著尸体好一会儿,半晌他咬了咬牙,眼眶有一点点泛红。但他很快地摇了摇头,彷佛下定了什麽决心似的。竟不再理会尸体,掉头跑向了那些垃圾袋。
我静静地侧首观看,他好像在找什麽东西似的,开始一个一个地拆开那些塑胶袋,把头伸进去寻找翻来覆去。青年原本装好的东西,全被他翻了出来,洒了一地都是。
垃圾袋被他翻遍了以後,少年开始翻找房子里的其他角落。他跑进卧室,但我想里面大概已经空得差不多了,所以他很快又跑了出来,脸上的表情夹杂著焦燥、不安,还有从未从他脸上消失的愤怒。
他还是不死心,又在客厅里到处翻箱倒柜,差点没连地板都翻了过来,但显然还是找不到他想找的东西。他脸上露出沮丧的表情,在乱成一团的地板上坐了下来,用牙齿咬著大姆指苦思。
我看见他的手上有很多细微的伤痕,那是美容美发学徒一类的人才会有的伤痕。
少年用两手打了打脸,又回头看了一眼醉汉的尸体,然後才像是终於振作起来的样子,从地上跳了起来,打算从门口离开。
但是他才走下四楼的楼梯,就蓦地停下了脚步,慢慢地倒退回四楼来。这回连我都有点惊讶,不由得顺著他的视线看去。
是那个青年,我跟踪的对象。我最得力的演员,上场了。
「寰宇……」
我忍不住跟著青年喊了对方的名字,那算是我艺术生涯的一点小小失误。因为我已经知道所有的事情了。
我现在也终於知道,为什麽我会对这个尾随对象如此在意了。是味道,他和我确实有部份的味道相类似。
S and S 完
少年的表情用惊恐还不足以形容,可以说是吓坏了。
他一直往後退、往後退,连自己退回了屋内都浑然无所觉,直到发现自己的身後就是沙发上的尸体,他才猛然醒觉。他发出一声低低的尖叫,踉跄地跌到阳台的方向,原本有些黝黑的肤色此刻一片苍白,像是等待死刑宣判的囚犯一样望著朝他逼近的青年。
反观青年,他的表情一看就知道很高兴,甚至可以说是狂喜了。
「寰宇……寰宇!终於……终於重逢了,终於再见到你了!」
青年微微举起两手,朝他称为寰宇的人伸过去。少年像是触电似地浑身颤了一下,终於咬牙大叫了出来:
「滚开!」
他近乎歇斯底里地喊著。但是青年置若罔闻,
「寰宇……这麽久没有见面,你怎麽了?忘记我了吗?应该不可能吧,我们明明,明明这麽意气相投,我总是一直看著你……看著你……你也总是一直看著我……」
「谁看著你?谁和你意气相投?你……你这个……为什麽把我爸爸杀了?」
少年有些语无伦次,他慌乱地又瞥了一眼沙发上腐烂的尸体,再往阳台踏了一步。
「因为……因为他说他欺负你啊,寰宇。他一看见我从这屋子里出来,就把我认成了你的样子,叫我小宇小宇的,寰宇,天下那有不认得自己儿子的爸爸呢?他一定对你很不好吧,这种爸爸不要也罢,不,不是吗?」
青年仍然保持著狂热似的表情,他讲话的方式,还是像他问路时一样,充满了羞涩、怯懦,就像只初生的小羊,或者初次表白的高中生,
「嗯……虽然我也有不对,因为太想你了,所以我只好装成你住进你的房子,真的很对不起,我本来想既然是我先不对,就让我代替你接受你爸爸的惩罚好了,所以我一直忍著……忍著。可是他实在太过份了,净说一些侮辱寰宇你的话,所以我一时忍不住,忍不住就……我不是故意的,因为我太爱你了……」
「寰宇,一定不知道我有多麽多麽多麽地想你,你不声不响地搬家了之後,我好痛苦,好痛苦喔!我到处发了疯似的找你,来这里看到你从前用的家具时,我难过的马上就哭了出来,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我有这麽想你…以前你不管到那里,我都可以找得到你,可是这次却找不到了,这叫我该怎麽办呢?
「寰宇,是你不好,这次真的是你不好……是你不好。你应该要跟我讲一声的,这样……不管你走到那里,我都会追随你到天涯海角,也不用等你等得这麽苦……」
青年完全陷入了某种自怜自哀当中,他的语气配上他那种天生弱势的长相,乍看之下还真像是少年在欺负他。他把十指绞在胸前,像是要把他们拗断一般地扭著、转著。他的指节白得像纸,指甲也是。
「我真的……」
「闭嘴!」
少年寰宇在他讲话的期间一直东张西望,我知道他在找逃走的方法。直到终於忍无可忍,才打断了青年的话:
「你……你把妈妈和我的合照藏到那里去了?」
他完全不敢直视青年的眼睛,要不是想问这个问题,我想他是死也不会接近青年十步之内吧。
「合照……啊……是说小宇的照片吗?我有收著喔,我每天都会亲他一次,因为真的寰宇不在,所以我只好看照片啊。我每天……都看著你的照片想你,寰宇……我可以叫你小宇吗?听到你爸爸这麽叫你,我觉得好羡慕……」
「闭嘴!照片在那里?」
「照片……照片在那里呢……」青年有些恍惚地覆诵著。
我现在才明白,这个看起来很老实的青年把相框藏到信箱里的原因。
「拜托……虽然我死也不想拜托你这种人,但是请把照片还给我!我……我和妈妈就只有这麽一张合照而已,以後也不可能会有了。当初搬家要不是太匆忙,我一定会记得带走……」少年说著说著,竟有些泫然欲泣的样子,眼框也红了。
「为什麽……以後也不可能会有?」
「因为妈妈已经死了!」
青年的问话好像激起少年心里最大的怒气,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吼了出来。
「为什麽?伯母她……小宇乖,你还有我,你不要哭……」
「不要叫得好像和我很熟的样子!你这个神经病!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少年几乎是马上吼了回去,完全盖住了青年的碎碎念:
「你……还敢问为什麽?每天来理容院里骚扰我还不够,还跟踪我回宿舍,害得其他师姊师妹都没有办法安心休息,担心你对她们做出什麽事情,後来我只好连工作也辞了。理容院的人也把电话全都换掉了,还差点面临关门的危机……」
「你竟然还不放过我,写骚扰信给我师傅、师兄也就罢了,还打无声电话到我老家骚扰我老妈!你到底是不是人?我妈已经几岁了你知不知道?结果害她精神耗弱,我只好带著她连夜搬家。因为怕被你查到,我知道你一直在我家楼下徘徊,所以之前连搬家公司都不敢请,连夜悄悄地带著行李溜到亲戚家……」
少年越说越愤怒,两只眼睛狠狠地瞪著我的目标。青年仍旧是那副无辜的表情,甚至有点退缩,他紧握著两手退後了一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因为我真的很爱小宇你,我不知道,这样会对小宇造成这麽大的困扰……」
他不断地用那种虚弱的道歉著,好像他真的感到很抱歉一样。他是真的很愧疚也说不一定,他就是那种很容易引人同情的类型,眼眶里甚至有泪水在打转,
「不过……小宇不用担心。你看,我一直、一直在等著小宇,忍耐著忍耐著,连指甲都不敢剪,就是在等小宇来帮我剪。我等了好久好久,最後才终於忍不住,你看,你看,都长这麽长了。因为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了,真的很对不起,要是我早知道小宇今天就会来,一定还会努力再忍耐一个晚上……」
「但是没关系……没关系。指甲还会长长,等那时候,再请小宇替我剪就行了,」
他举起自己的十指,睁大眼睛充满了祈求对方原谅的颤抖,连声音也是发颤的,唇角却带著微弱的笑,那个表情说有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毕竟世界上只剩我们两个人了,我们得相依为命才行,我一定会代替母亲照顾你的……我知道小宇一直也是看著我的,我第一次去理容院的时候,小宇也是一直盯著我的指甲看,从那个时候我就注意小宇了,我知道小宇也喜欢我,只是一直不好意思说而已。呐,小宇,小宇……你会帮我剪指甲对吧?」
青年修剪整齐的双手颤抖地伸向寰宇,他的下巴肌肉一直绷得很紧,细看才发现是因为他一直紧咬著自己上唇的关系,他自己却没有查觉。
寰宇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半晌忽然往茶几的方向冲,想要逃走。但是青年的反应比他更快,他往右一移,寰宇就撞在他身上,两个人就都倒在地上。
「小宇,不要这样子……小宇……」
「放开我,快点放开我!救命啊,救命……」
寰宇想找人求救似地看向门口,但是青年很快地冲过去挡住了门,再次把五指朝他伸去。寰宇像是再也忍受不了,伸臂挥开了青年向他伸过来的手,他并没有剪指甲,这一挥就划过了青年白晰的脸颊,画出了三道血痕来。
我的目标愣住了,他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捂著受伤的脸颊蜷缩著双臂,他的身体又不自然地颤抖起来,像那时候差点被醉汉强暴时那副模样。这一击似乎击碎了他心里的某样东西,他又开始喘息起来,惨白的脸颊淌下汗水,嘴唇也微微发著抖。
他的眼神忽然变成空茫起来,一步步地逼近往後退的寰宇。寰宇转过身去,开始往阳台跑,似乎试图从那里找地方下去。但是青年很快地追了过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寰宇惊慌失措地挣扎起来,但是我之前就见识过,这个看起来瘦弱的青年臂力还不小。
他扣住了少年的双腕,满脸忧伤的看著他,
「小宇,为什麽?你为什麽要这样,我不懂,我真的……好不懂,我很爱你,我是这麽地爱你……你也是爱我的吧?对吧,小宇。来,快点,说你喜欢我,快说……」
「谁会喜欢你啊!」
挣不开青年的怀抱,寰宇索性以言语反击。我的目标脸上的血色全没了,寰宇再次转过身来逃跑,但这次青年却拦住了他的腰,他们一路拉扯到晒衣架的边缘。我索性下楼梯来换一个角度,青年的脸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请问……你是在说,小宇讨厌……我吗?」
他再次用他那种独特的、细微的嗓音问著。语气有礼而怯懦,就像他平常习惯的句型那样。
「谁会喜欢你啊!你这个**!神经病!恶心的跟踪狂!」寰宇毫不迟疑地大吼。
青年忽然不喘了。他就这样紧抓著寰宇的腰,我看见他的胸口微微起伏著,今天是阴天,微微的阳光从云端的细缝透射到他们两人身上。
我看见我的目标忽然抬起了头,脸上不知何时已全是湿滑的泪光。
「小宇,你不要逼我……」
他的手从腰上倏地移转到寰宇细瘦结实的脖子上。寰宇似乎也没料到会有这变化,他的眼睛整个瞠大,周围全是血丝,几乎像要掉出来一样,半晌连嘴也张大了,伸出舌头悲惨地吐著气。
但是青年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白晰的十指逐渐收紧,青筋伴随的血管在手背上浮现无疑。他一面握紧寰宇的脖子,眼泪像断线珍珠一样地掉出来,他拚命地、拚命地啜泣著,越是哭他就掐得越紧,掐得越紧他就哭得越厉害,到最後连鼻涕也一起流了出来,原先清秀的面容面目全非。
我几乎不敢呼吸也不敢眨眼,害怕错过任何一幕。青年一面把寰宇压制到阳台,直到他半个身体伸出阳台外,寰宇的喉咙发出「嘎啦」、「嘎啦」之类不像人类所能发出的杂音,他的脸色开始发紫,裤档也很明显地湿了,看来是在极度痛苦下**的缘故。
青年好像冷静了一点,他的泪顺著脖子滴到了寰宇的面颊上,远远看去,就像死别的恋人一样唯美凄凉。至少在我这个旁观者看来是这样。
寰宇几乎掉出来的眼珠无神地瞪著天空,好像在控诉什麽似的,又或者他已经无法思考,他的手无意识地做了最後一次挣扎,而这就宣告了他的结局。他的身体翻落阳台外,青年发出一声我毕生所听过最凄厉的哭喊,他的指甲在寰宇的颈子上掠过。
很漂亮的指甲,像月牙一般地洁白透亮。
◇
我重新穿上外衣,戴起帽子,把手插在口袋里走下了楼梯。
我回到对面的公寓收拾我的东西,把望远镜还有睡袋收进纸箱里,再随手丢在角落。反正只要跟室友讲一声,他就会派人来回收,不需要我操心。
我背著必要的随身行李走过老旧的社区时,邻居已经纷纷围在那幢旧公寓下。因为不幸脑部著地的关系,脑子好像撞破了,分不清脑浆还是血的东西喷了一地,眼球看起来已经不在眼眶里了。
我的眼角还瞥到那个三楼太太,她正脸色苍白地拿著手机打给一一九。
离开公园前,我最後瞥了我的目标一眼。他痴痴地站在四楼的阳台上,彷佛天塌下来都已经与他无关那样。我想这应该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吧!至少他所爱的对象,再也不会跑离他的视线了。
嘛,不过这些都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我的这场戏,已经结束了。
接下来,找个游民来跟看看好了,我看了一眼公园角落的那些流浪汉。唔,或许找个推销员也不错,可以让我感受一下资本社会的繁忙生活,要不然乾脆跟踪刚刚送货过来的快递小弟好了!我这样灵机一动。
正这样盘算著,我发现我手机里有封简讯,原来是我挂室友电话,他乾脆把资料扫成图档全部传过来了,还附上他花俏的签名档。
我忽然想起自己很久没吃到室友做得家常菜了,偶尔回一下自己的窝也不错,室友做的菜真的比生我的那个女人好吃多了。虽然他有不少令人厌烦的小毛病,但无损他的个人魅力。
毕竟这个城市的人,多少都有点小毛病。我也是,我的室友也是。
和我一起观赏这出戏到最後的你们也是。
—Ending—
S and S 番外
Stalker +
我走进盥洗间刷牙的时候,正好看见我的室友从门口进来。
「嗨嗨,凯旋归来啦,Stalker先生!」
我把牙刷插进嘴里,举起一只手和他打招呼。但是室友却白了我一眼,随即从门口抽起我的毛巾,在脖子上胡乱抹了抹,就迳自往他自己的房间走去。
我知道这代表我亲爱的室友现在心情不好。他实在是个很容易看清的人,虽然身为一位衬职的跟踪狂(他不准我这麽叫他,只能在这里偷偷说),他的个性老实说还满好懂的,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
比如说,只要看到他像看见鱼饵的鱼一样,一脸兴奋地冲过来和我叽叽嘎嘎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今天一定是跟到了有趣的目标。用他的说法,就是「丰富的人」吧?他可以为了目标的美好而高兴一整个夏季。
相对的,如果他像中暑的美洲豹一样,无精打采地赖在沙发上,连他最喜欢的社论节目(正确地说,他很讨厌这个节目,会一面听一面尖酸地批评,但是他还是每天准时收听)都忘了转开的时候,大概就可以推测他这次跟到了一个不怎麽好玩的目标。
用他的用语,就是「贫乏的人」、「空洞的人」,或是「跪下来求我我都不想跟的人」,代表人物是他的生身之母。
就这方面来讲,他真的是个单纯的人,就像大部份的艺术家一样。虽然本人老是不承认。
「喂,冰箱里面有我做剩的义大利面,你要不要吃?」
我扬声问道。门後一点反应也没有,我想他一定跟到一个出乎意料无聊的对象,像是一整天坐在办公桌前的上班族之类的。
正想放弃劝说,打算等他气消了再把晚餐端进去给他。我的室友却忽然开门走了出来,他身上已经换了无袖的汗衫,下面则只穿了一条四角内裤。
他用带著倦意的表情走向冰箱,两眼无神地打开,准确地找到我放义大利面的位置,再两眼无神地端著他走回房间,碰地一声重新掩上了门。
我猜他肚子大概很饿了,他常常为了跟踪一个棘手的目标,几天几夜不吃不喝都浑然无觉,这样热爱跟踪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果我不帮他送水、送食物过去,定时打探他的作息的话,他那一天一定会饿死在哪个目标身後。
事实上这种事情真的差点发生过,有一次我接到医院的通知,说是有个流浪汉路倒被送到医院去,手机里唯一的连络人就是我。我室友去当警察一定很有前途。
「嗯……那个人,就是你说的室友,Stalker先生?」
我的耳後有人轻轻吐著气。我笑著回过了头,男孩身上还盖著半件凉背,全裸的身体侧对著我,正佣懒地喝著我搁在沙发上的残酒。
那是我上个星期在一家夜店里结识的对象,老实说我们都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因为不想浪费时间做这种事,又或者是每次想起应该开口问个名字,就被性欲或食欲给淹没了。我叫他马丁尼,只因为他被我带回家那天刚好点了一杯这种酒。
「是啊。」
「嗯,长得很不错呢,看起来很温和。」
「不可以移情别恋喔,我会吃醋的。」我说。
「呵呵,我对跟踪狂过敏,因为以前遇过太多这种怪人。」面貌姣好的男孩这样说著,他把小腿从沙发上抬起来,搁在我光裸的肩膀上。我恻首轻轻地嗅闻著,
「我也是怪人喔,你不怕我?」
马丁尼咯咯地笑了一下。「怕什麽?怕那里?」
「很难说,可能是这里,也可能是那里……」
我像只小狼一样地扑上去,男孩再度笑著仰躺回沙发上,凉被滑到地上,我索性再不客气,按著他瘦小的肩,就著腋下就是一阵乱搔乱抓。大概是还残留著毒品作用的关系,男孩疯狂地大笑著,像只搁浅的美人鱼一样扭动著诱人的身躯。
我把手放到他侧腰上,他就挣扎著想翻滚到沙发另一边,但我当然不放过他,他就一边笑闹一边滚下了地毯。我们玩到他筋疲力尽,连沙发也翻了过去,马丁尼乾脆就仰躺在半倒的沙发上,看著天花板上的水晶灯,双眼忽然变得有些空茫,细细地喘息著。
我爬过去侧躺在他身边,用手轻轻抚摸过他的短发,
「怎麽了?」我放柔声音问。
「不,只是在想事情。」马丁尼冲著我,又咯咯笑了起来。
我把他落在鬓边的头发拨到耳後,看著他尚嫌稚气的颈线。那里有一道很长、很深的伤痕,不止是那里,左胸上、肚腹上、鼠蹊部还有额头,只要是人体致命的地方,全都布满著一见可知的伤痕。
事实上我在夜店见到他是在厕所,那时候他正试图用削马铃薯的削刀割腕,再把手放到马桶里面等血流乾。夜店的人比我先发现,服务生把他抱出来时,他脸色惨白的像纸,血顺著手腕一路滴满了厕所的黑色磁砖。
但是他的唇角却在笑,笑得比我所见过任何的笑容都开怀。
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决定这一个我也要了。
他的自杀纪录比这间城市任何一个成人都辉煌。虽然只有十五岁,但是已经经历过一百五十几次的自杀行动。其中六十几次据说都逼近死亡边缘。割腕、仰药、跳楼、跳水、上吊、吞金……所有历史上存在过的自杀方式几乎都被他尝试过了。
他的父亲,好像是那个企业的首富似的,所以每次都花大钱把他从鬼门关救回来。为了成功自杀,他只好逃家,但是大概是上天太眷顾他,他逃家到现在还是没有成功过。
他父亲也曾为他请来心理医生,但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马丁尼自杀的原因只有一个:他觉得他出生这件事本来就错了。
因为错了,所以要修正。
修正出生的方法,当然就是死亡。
这些都是在我把他抱回这间屋子的当晚,一面和他做爱,一边听他慢慢道来的。那是我们认识一个礼拜以来,我唯一一次见他没有在笑的时候。他不懂,为什麽没有人阻止小鸟飞翔、锦鲤游泳,却每个人都要阻止他自杀。
我也不懂他为什麽想自杀。就像没有人懂为什麽我只能喜欢死去的东西一样。
「呐,你真的只喜欢尸体对吗?」
看著我玩弄他发丝的手指,男孩这样天真地问我。
「我喜欢做爱。」我坏坏地说。
「听说你会把喜欢尸体做成标本?」男孩用问我,按住我往他下体伸出的手,用那双唯一没有伤痕的眼睛望著我,半晌又慢慢地偏过头,
「那要答应我,如果你真喜欢……我的尸体的话,如果我的尸体你看起来还中意的话,一定要把我做成最漂亮的标本。我……一直很想知道死掉的我是什麽样子,因为那才是真正的我……」
我看著马丁尼偏过去的侧脸,想像他冰冷僵直的样子,想像他五官紧闭著、皮肤布满尸斑、乖乖被放在停室间里的样子。不知不觉间,我的胸口热了起来。
我用唇寻找著他的唇,他也乖顺地偏过头来,我们的舌交缠在一起,我用单手把沙发扶正回来,正打算再开一场大战,室友的门却又倏地打了开来。我和马丁尼都吓了一跳,室友的手上端著空掉的盘子,一样两眼无神地走到厨房的水槽边,把空盘子往水槽一扔。这屋子里的家事都是我在做,室友是坚决不从事劳动的那种类型。
他又往自己房门的方向走去,满足食欲後,我想接下来他多半是想大睡一场。我本来以为他不会理我,没想到他竟然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
「满好吃的。蕃茄有点太咸。」
我有点紧张地等了一会後,室友忽然这样对我说。然後就拖著蹒跚的步伐走回他的房间。我一路目送著他再次关上房门。
「你……真的很关心你那个室友耶。」
用唇搔著我的胡渣,马丁尼又靠在我背上。我把下半身用浴巾重新包起来,应了一声:「嗯,算是吧。」男孩抱住了我的脖子,
「真稀奇,你不是说你只喜欢死人?」
「和活人交朋友还是办得到的,跟活人上床也是……」
我回头想把他捉回怀里,不过马丁尼跟了我几天,也学会了我的脾气,他像只泥鳅一样往旁边一溜,笑著躲开了:
「可是他对你很特别啊。」
「喔?」
「看得出来嘛,你看他的眼神。」
马丁尼用取笑的眼神看著我,我故意装出生气的表情,当然免不了又是一阵肉体惩罚,直到男孩再一次虚脱地仰倒在我膝盖上,我才看了一眼室友虚掩的房门,
「……你别看他这样,他不是普通的跟踪狂而已,是个很聪明的人啊。」
「咦?你不是说他大学轶业、毕业失业,气死他老爸还被老妈扫地出门吗?」
「只是他的聪明从来不用在社会认可的方向而已。」我淡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