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天地,聚散如萍,飘舟不系,痴执何为?
推门,行去。
幽暗的石径曲曲折折,通往灯火通明的真则大殿。
殿上,众人仍在焦急等待,见竟是伙房的主掌老翁缓步而来,大为惊讶——以此人身份如何能入高堂?
原无乡则率先快步上前,恭敬行礼道:“有劳前辈!未知师尊现下情况如何?”
老翁神情平静,打量着这个几乎看着其长大的晚辈,挽他起身,伸手握住其一双手——冰冷僵硬却华光逼人,清绝冷冽,虽无感知而别通灵觉,紧紧一握——掌心的温热能传递给这个勇敢的年轻晚辈多一些的鼓励与安慰吗——吾不该来,而你,又为何留下?
渺渺前程,寂寂归途。
总有一些梦永远不会成真,而有一些心愿始终只能活在梦中。
老翁放下了手,又拍了拍原无乡的肩头,才缓缓开口道:“三日不见,汝已顺利接掌了银骠玄解,既贵为大当家,今后的责任更重了。”
原无乡道:“愿前辈多多给予晚辈指教!银骠玄解若要运用自如,还需长久的时日琢磨融合,弟子但求无愧诸位前辈所托。对了,前辈,师尊他可要紧?”
老翁仍未作答,环顾四周,叹息道:“百年前,吾送抱朴子接任掌教之位,并从此立誓,再不入前殿。想不到,百年后,吾又会身在此地——依然是为了送他!惟一不变的是,当年与如今,皆是一般无奈!”顿了又顿,忽地高声道,“南宗弟子听宣——掌教抱朴子重伤不治,已殒没了!”
全场惊骇失色!
老翁自怀中取出一物,递给原无乡道:“此物本是汝原家之物,抱朴子临终前托吾留给汝,且收着吧。若有朝一日,汝还能再回去——罢了,今时今日非是时机,你若有兴趣,改日再来找吾分说。”
原无乡方才见老翁不直言抱朴子的情状,隐约已觉事情不妥,待最终证实,一时难以回神,怔怔地双手接过老翁递过来的锦囊,握在手中,模糊了眼眸,胸中有痛,灼灼而起,徘徊胸臆,直欲脱口而出——却又不敢开口轻言哪怕任何一个字!
人命已沉重得找不到任何推卸责任的理由。
当此际,神识俱乱,百骸皆痛,颤抖着咬着牙关,紧抿唇——任何一言皆似火焰,焚尽了那些珍视的过往岁月,毁掉了脆弱而不可知的未来。
南与北,汝与吾,何去何从?
再痛,也要忍。
握紧了拳。
师尊,安心去吧。
多事之秋,一日竟三秋,苍天何忍,南宗何辜?
待抱朴子的道身被小心抬入殿内,众弟子见之更是激荡难抑,真则殿上一片大乱,悲泣不绝,愤怒难抑。
原无乡强忍悲伤,带领众弟子拜别抱朴子,待起身后,清喝道:“师尊由此仙缘绵长,福泽永康。诸位,且冷静!当下以处理师尊后事要紧,传令紧闭山门谢客——”
“吾反对!”
濮阳刚逸怒目圆瞠道:“大当家,后事自然要紧,但眼前事也同样不可错放!敢问大当家对北宗贼人杀害师尊一事作何看法?”
原无乡道:“师兄——吾,兹事体大,事关南北道真声誉,不可轻忽,须得从长计议——”
濮阳刚逸挥手召来道子,不消多时抬上多具伤亡弟子尸身,以及一干重伤的弟子,沉声道:“大当家,他们皆是在南北掌教比剑之后缉拿凶手葛仙川的过程中为其所伤,如此人证物证俱在,岂容北宗贼子再有脱罪之机?”
原无乡环视,殿下是弟子惨状在前,身后是师尊遗骨未寒,垂眸握拳,沉声道:“先安葬师尊与众弟子,亡者当安,其余的事情稍后再作处理。”
濮阳刚逸突然直直下拜,朗声道:“事实俱在,苍天见证,濮阳刚逸恳请大当家带领南宗弟子齐出终南,共伐北贼!”
一众弟子闻言,群情激昂,竟齐齐跪倒在地,满室高呼——
“出终南,讨北贼!”
百千道子,愤慨高喝,喊得人心急急直跳,似有什么呼之欲出,整个人却似浸在寒冰之中,听什么都是懵的。
隔着山,隔着海,隔着莫测的人心与难解的恩怨。
原无乡,汝,真放得下吗?无有怨怼吗?
吾——!
倒退一步。
濮阳刚逸霍然而起,慨然道:“如果大当家仍有所顾忌,不愿出面,那濮阳刚逸甘为先锋,誓为南宗讨回血仇!师尊后事便交由当家处理了。如此,拜别!”
原无乡闻言大骇,飞身拦阻道:“且留步,千万不可!”
濮阳刚逸冷笑道:“你何以阻我?此仇不报又何以服众?”
那些原本就未敬服原无乡的各部弟子竟纷纷起身表示愿意相随濮阳刚逸前去讨敌。
原无乡突然暴喝一声:“噤声,止步!谁都不准动!”
喧哗的大厦霎时安静下来。
原无乡高声道:“报仇之事再行计议,丧期四十九日,所有南宗弟子不得出山,如有违者,按叛离师门论处!”
四周震惊,众人相觑无措。
却有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道:“小师兄,抱歉,这一次,吾拒绝!”
世上会这么叫他的人只有一个,这是个与自己交心为友绝对不想伤害的人,原无乡心往下沉,沉入渊深似海。
“灵犀师妹!”
灵犀指瑕早抹干了眼泪,面上仍余悲伤之情,竭力平复,淡淡道:“从小到大,灵犀从未忤逆过师兄。今师兄贵为大当家,灵犀由衷为师兄欢喜。然,无论如何,师尊之仇,为人弟子者不可推卸,汝若不便出手,吾等代劳,莫敢不辞!”
原无乡苦笑连连,师门内最信任相依之人,如今亦惟有如此相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