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短兵相接之声隐约而来。
近了,近了,终于近了——若不是你,该有多好!
风过山野,竹韵松涛。
身愈近,心愈怯。
倦收天。
苦笑而叹,你我曾欲见而不得见,消磨了漫长的时光等待;可吾从未想过平生竟有这么一刻,吾不想见你。
汝因何而来,吾又因何而在?
山路仍蜿蜒。从云深不知处而来,落到纷扰不休的人世间。离别是无奈,相逢亦无奈。纵使无奈,却仍不能停下,只为将无奈化作无悔。
前方山道上正有一个人在等。
这个人并不是倦收天。
密云不雨,天光黯淡,不过是正午方过时分,天色却已昏黄晦暗。
那人站在路中,此时转过身,沉喝了一声:“大当家。”
原无乡气空力尽之际,抬头看,只得停步,不由叹息:“大师兄!”
本该在真则殿的濮阳刚逸显然绕道而来,比起一路撤除关卡耗费心力的原无乡快得多,反跑到前面来等他。原无乡心知自己恐难再战,若就此被阻,无疑前功尽弃,不由暗暗叫苦。
濮阳刚逸却忽然欠身道:“未尊大当家教令,擅离真则殿之过,在此领受。”
原无乡无奈道:“大师兄——汝,非要如此吗?”
濮阳刚逸正色道:“吾本真心实意奉汝为大当家,只望汝肩负师尊希望带领南宗再不屈于他人之下。”
原无乡道:“吾自当尽力。众师兄弟之信任与厚爱,原无乡感怀于心!”
濮阳刚逸又道:“无可否认的是,吾亦是真心实意地痛恨倦收天!”
原无乡不由苦笑:“过往暂且不论,如今两宗掌教相继离世,此事疑点重重,眼下不可再将事态恶化。大师兄可否给我一些时间查明真相,原无乡必会给南宗一个交待。”
濮阳刚逸道:“好,三个问题,吾代南宗一问,决定吾之去留。”
原无乡未料竟有转机,忙道:“请问!”
濮阳刚逸道:“第一,你欲维护者,到底是谁?”
原无乡未作犹豫道:“道真!南北道真毕竟一脉,吾当力护南宗,亦须保住北宗之人,损其任何一边,便是对道真的削弱。历经道羌之战,两宗耗损已多,休养生息是当务之急,若再行相争,不啻自毁。创教不易,道真不可有失。”
濮阳刚逸未置可否,又道:“第二,如果最终真相确为葛仙川及北宗一脉蓄意所为,汝又当如何?”
原无乡断然道:“定不轻饶,亦须尽力弥补其害!”
濮阳刚逸道:“好,最后一个问题——你是谁?”
原无乡一怔:“师兄?”
濮阳刚逸沉声道:“回答吾,原无乡究竟是谁?”
原无乡终会其意,缓缓抬起手,银骠闪耀,坚定道:“吾,原无乡是道真南宗的银骠当家。”
濮阳刚逸点了点头,抛出一物,道:“好,吾等且看大当家如何护佑南宗!”言毕,闪身而去。
原无乡接下一看,正是:真则令。
执令在手,下山之路自然就不必辛苦,但辛苦的从来不是行路,而是抉择本身。
大道如天,风雨飘摇,安能行之若素?
倦收天上山。
人未到处,风声鹤唳,南宗弟子已然草木皆兵。
在南宗,并非所有道子都认识原无乡,但几乎所有人都不会认错了倦收天,而今日没有人敢认——这样的倦收天!
光芒与火焰,焕然如神助,名剑金锋仿佛已经活了。
这柄上古名锋曾在葛仙川掌中逾一百年,见识过名剑威力的南宗道子甚多,但如果此刻这一柄才是名剑金锋,那么之前所见的葛仙川掌中之物又是什么?如果这一柄才是真正的道真双宝之一,那么之前就从未有人见识过真正的名剑金锋。
原来,名剑即是倦收天,倦收天即是名剑,谁是谁的魂,谁为谁的器,竟分不清。倘若名剑金锋真有魂识,当知此前种种传承只是一种记号,只为印证今日金阳与金锋之遇的不可一世!
一路直行,天下无阻。
倦收天执意上山。
没有人可以让他停下。
未战而怯,南宗弟子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仍坚持着不肯退让道:“倦——倦收天!北宗胜之不武之辈——”
倦收天直逼而来,名剑当空,沉声道:“何谓‘武’,以及——何为‘胜’,汝等看清楚!”指尖划拨,北斗转,乾坤引,金芒起,意至上,剑至极,神武合一,孰撄其锋!
没有人可以阻止太阳升起,一如无能挡下倦收天的脚步。
一步未停,一步未歇,一步未改,笔直而行。阻挡者纷纷倒地,似乎只要身在此人行进的路线之上,便会为其强大的气场所震开。金芒神电开阖,关关相阻,关关突破。
云岭其上,云深雾罩,还有多长的路,多少关卡在等着他——而身后,是行而难返,万人败绩。
以武兴战也许并非洗刷沉冤的最好方法,但无疑却是最解恨的一种——挥名剑以开道,剑气长虹,直贯日月。
掌中有剑,目中无敌。
倦收天挥剑,一步步上山。
吾不会退,北芳秀之威名,岂容尔等践踏!
直到一道白光落在眼前。
涛生云灭。
原无乡一眼就看到那个人,就像一甲子之前的竞武场上,分别十五年,一眼相认。
他从来不会认错倦收天,但此刻却希望自己认错了人。
那一定是倦收天。
只有身负九阳之体的他能将至阳之术发挥至此,只是自己也未料到名剑金锋竟能与之如此匹配,宛若一体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