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躁动的火焰似受了安抚,萎顿了下来。
危险总是常有,生机亦常在。
没有人想得到,就在火势最凶猛的所在,偏有这么一处不受其扰。
四周碎瓦碎片遍地,正是西华镇内一处出名的瓷窑。窑洞内甚是宽阔,窑壁砖块特制而成,经年累月受高温试验,自是不惧火焰之威力。
倦收天早先引天羌战甲兵团数部众进入之后,以火势封道。金阳之力,实为至阳之气,趋使火攻,自然轻松容易,就此拖住了众多敌军的行动。
然而战至眼下,已过了半日,火势确实毁了诸多敌兵,但一样损耗了倦收天不少功体。高温难挡,汗珠流淌下来,身体似被蒸干一样。算算时间,料原无乡此去应是无碍,倦收天寻思着与其此时出去再一番闯关,倒不如暂避一阵,便寻了此处不怕火的窑洞打坐调息。待行功一周天,倦收天却觉出点异样,似乎恢复得比预料中更快,这是何道理?张开金眸子,映入眼的仍是火焰,跳跃中,阵阵热力逼身,嗯,明白了——火属阳,水属阴。火助其功,自然事半功倍。不过此为利弊共存之法,借火势之烈气行功,虽可助自身快速疗复,修复消耗过度的功体,但独阳失济,时间久了,不免躁郁在心,恐成邪元,不可久留。况且仍未有原无乡的消息,自己也放心不下,如若他去而复返,难保不会再有危险,不如就此出去寻他,早些会合,可免彼此挂心。
正思量如何出去,忽地抬眸,一怔,嗯,这是——
一道温润的光华,似月如水,照耀昏瞑天际,从天洒落,银华点点,让人误以为是天降甘霖。扑面是温润沁心的微凉,舒服得如炎炎盛夏跃入清凉的山泉之中,忍不住想要贪恋更多。
这正是倦收天再熟悉不过的功体,天下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原无乡,你竟然已经来了——竟也身在危城,在这满城烈焰之中。
倦收天坐不住了,自己之功体尚能于此忍耐,化险为用,而这与原无乡却是相克之气,且如此浪费地施展功体虚耗于此,犯什么傻,不如给予我周济!
倦收天一晃身形,迎着满天而降的甘霖奔去,洒在身上如拂面清风,触体便是清凉舒爽,一扫之前躁郁不适之感。
同时,掌起一道金阳之力,回溯而去,将四散的阴元之气尽数包裹其中。
一阴一阳谓之道,自然相生互济。
两道力呈漩涡之形状,融合,转动,终成太极轮转,回向天地之间。
阴阳合,神明至。风骤起。云疾涌。有隐雷响动。
原无乡发狠似地挥霍着功体,咬牙恨得不行——混帐倦收天,还不出来吗?究竟躲到哪里去了?想骗我是吗?我不信,快出来!不然就,不然——不然若让我见到你、抓到你,必要狠狠地骂死你!
忽地西边腾跃起一抹金芒。
原无乡瞪大双眼,简直不敢相信,正是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功体——几乎共度了百年光阴,长存于心,怎能或忘!
许是太过惊讶,许是太过欢喜,原无乡怔怔地看着,指间散出去的力量,就此忘记了收,直到双手被包裹进了另一双温暖的掌中。
心,静下来。
人,静下来。
掌中交握的手,彼此眼中的人。
原无乡声音含混如呢喃自语:“你终于来了!”
倦收天看着眼前人,闪闪水光转来转去的大眼睛,手背轻蹭其两鬓的毛团,轻叱道:“不准哭!”
天未明,地未清,烽火仍在,但,雨落下来。
普降甘霖,泽被万物。
当雨落下来的时候,火势还能嚣张几时呢?
当光明普照之时,邪恶还能再活多久呢?
山龙隐秀却仍然很急。
但没用。
倾倒的城墙落石如雨,眼都睁不开,生生隔成了两块天地,将朋友的安危阻隔在了另一端。
待沙石终于落尽了,山龙隐秀忙挥掌,拍开残垣缺口,正待入内再探,只见金银两道光华并起当空。
片刻,天降甘霖,火势趋缓。
华光当先,劈火开道。
两道人影随华光并肩而行,相携而出。
直到过去很多年之后,山龙隐秀依然能够清晰地忆起那个画面——
他们并肩而行,携手而来,仿佛生来就该在一处,是由一颗心肝铸成的两副傲骨,似乎天地间再没有什么可以难倒他们,任何劫难只是成就他们更为强大的契机。
山龙隐秀不觉莞尔道:“道真双秀,擎天双璧,果不虚言。见两位无事真是太好了!”不由好奇地上下打量了倦收天一番,遂笑道,“能劳淡泊如原兄者如此上心之人,果非一般。”
此时,倦原二人皆是一身烟火气,衣裳半湿,袍摆焦灰,一身水汽,一身灰尘,往日风仪未剩一半。
原无乡闻言笑道:“哈,确实非同一般,非一般狼狈,是吗?”
山龙隐秀亦笑道:“二位如此大阵仗,感天动地,普降甘霖,果非真大英雄不能为之,山某拜服。”
原无乡拉着人过来介绍道:“来,小山,这位便是我之同修倦收天,是道真北宗一脉的顶尖修行者。”
山龙隐秀抱拳以礼道:“倦兄,幸会!”
倦收天回礼,点头相应:“有幸。”
原无乡见雨势不小,恐一时不能停,便道:“雨天留客,寒舍就在附近,不如同行暂避风雨如何?”
山龙隐秀闻言却摆手道:“不了,见二位无恙,我便可安心离去。”
原无乡笑了:“汝怕什么?避雨还能避出红尘烟火来吗?”
山龙隐秀笑而不言,一闪身,人在风雨之中,声音清晰传来:“红尘之事,不沾便了。我愿自风雨来去,洒脱如龙。原兄,下回相见,再饮你的好酒。两位且珍重!”
原无乡目送,无奈道:“我这个朋友啊——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