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收天却无所谓地接话道:“虽口不对心,亦是性情中人。”
原无乡笑得开心道:“你厉害!下回该他敬你相知一杯酒。”
这一场烽火、一场烟雨,四周天羌族军已撤入营地,想来是因雨势不利行动,暂时也不可能有任何过激的战事,倒也心安了不少。
来时,水深火热。归时,金风细雨。一夜变化,浮生若梦。
山道仍如往常一般静谧,好似人间惨剧从未发生,清圣之气依然清清明明。相携同行在山间雨雾之中。这条路早已记不清行了多少次,上山下山,来来去去,一如过往,又绝不同于昨日。谁也未觉湿了的衣裳有着沁肤的寒意,谁都记不得用上轻功,好像并没有人急着回家,忘却来时,不问前路,就此可以一路行下去。
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人,与这一场迟来的春雨。
待推开自家院门才发觉回家竟也成了一件何其奢侈的事情。
两人换过干净的衣服,煮上热腾腾的香茶。原无乡还不忘烤了一盘烧饼,这才相对坐下,一天的辛劳皆在脑后。
倦收天捧着热茶就着香饼吃得十分满意,忽道:“你肩上的箭伤如何了?有外伤又淋了雨,可有严重?”
原无乡正对着铜镜不知折腾些什么,闻言不在意地答道:“小事情,只是擦破点皮肉,已上过药。倒是你,快说说自我走后,又发生了些什么?”
倦收天看了其两眼,应道:“我与天羌军一战,再战,引其入火窟,烧之罢了。”
轻描淡写不足以掩饰惊险,起承转合之处简直可以再写一部大书,成为茶馆酒楼茶余饭后的谈资。
原无乡转过身,瞪其一眼道:“跑到火里去,你以为自己是凤凰吗?想烧别人,不怕烧到自己吗?”
倦收天啃了一口饼,咽下去,接道:“金阳之力比火厉害。”
原无乡气得笑了:“你的意思是你比凤凰厉害吗?那么世上最厉害的凤凰大人为什么又躲起来了呢?”
倦收天喝了一口茶道:“吾没躲。进来的人都死了、逃了,反正没了。所以,你来时,只有我一人。”
原无乡忿忿然转身,背对他道:“叫你都听不到,吓人很好玩儿吗?以阳补阳,一时权宜之计,现下你定仍有不适之处。”
倦收天再拿起一块饼道:“还好,就是热,像刚出炉的烧饼。”
原无乡闻言笑得开怀:“你吃了这么多烧饼,自己也当一回烧饼试试。”
倦收天不以为意道:“阵中已得你功体之济,现无大碍,稍后再行功调息便可。”
原无乡仍对着镜子仔细看着什么,一边接话道:“得你我挡阻之变故,再加上这场雨势,料战况有所缓解。但奇怪的是天羌族以一族之力意图谋取中原似是太过有恃无恐,也许别有谋算,不得不防。此事还待与最负英雄合计之后,再论后续。咦,这时候了,他竟仍未前来吗,莫非又有什么变化?如今只能说,凡事皆要小心。”
倦收天又看了他一眼,终于忍不住道:“现在要小心的是你的脸,再擦几遍,皮就破了。”
原无乡终于从铜镜中转回视线,忿然道:“不许笑!你躲起来不答应,害我被烟熏了这么久,脸都黑了!”
倦收天奇怪了:都说了没有躲,怎么又忘记了?想了想,还是不说了,点点头道:“嗯,兔子都爱干净。再哭一下,就变成花猫。”
原无乡摔了手巾,扑过来拧倦收天鼓鼓的面颊,笑斥道:“我都说了没哭,你说谁是花猫?”
倦收天道:“嗯,没哭,是眼睛里水多,没掉下来。”
原无乡咬牙恨恨道:“记仇又爱挠人,个性太坏,你才是大花猫!”
倦收天竟点了点头道:“你的事,必然要记住。”
无论恩仇。
原无乡怔了。
倦收天擦了擦手,心满意足地站起来,挺胸昂首,负手而立,以雷霆之势,气概万千地说了一句——
“练功!”
原无乡顿时觉得困顿得不想动弹。
激战了大半天,二人皆耗损甚巨,若不趁此时弥补回来,恐难以应对未来之变数。最快速恢复二人功体的方法当然只有一个——巧夺无极。
当一次成功之后,二人天资超凡,很快就找到了窍门,之后行功顺畅无比,事半功倍,特别于疗复之道,助益甚大。眼下时间紧迫,二人自然以此为根基,再度合修。
而原无乡是真累了,体内运行一周天,融合了倦收天输入的金阳之力,凝聚成武丹一颗,吐吞于咽喉之际,力难再聚,竟迟迟未能运出体外。
倦收天在旁守护,以防出现意外,见自其胸腹丹田直至脸庞逐一生光,知晓武丹融成,功成只在瞬间,却忽然就此停滞。
原无乡脸庞如宝珠光莹内蕴,流光照人,额角却落下了汗珠,咽喉与太阳穴紧绷,吐之不出,似被谁扼住脖颈,勒得生疼。
倦收天皱眉,未作犹豫,倾身上前,一手按住原无乡的肩,一手捏住原无乡的下巴,指间微一用力,捏开双唇,猝不及防地贴上去,直探而入,卷住舌根,猛一吸气。
原无乡一颤。
不敢睁眼,不敢信,不能想,不能动。
全身紧绷。
咽喉却是一松。
人间此时,应是万家灯火,时近黄昏;此时此间,却是千山静默,暮色深深。
屋中,没有点灯。
惟一的宝光,盈盈如月,回照在二人之身。
倦收天口衔武丹,略松开原无乡,催动金阳之力游走体内,化消武丹之中一半的阴能,又将剩余元能再凝成丹珠,回溯而上,含在口中。
一抬眸,见原无乡看着自己怔忡,不知在想什么,心中一动。他这位好友呐,心地极好,又极温柔的性子,数十年相伴,已如自己半身之体,其看似温雅稳重实则有不为人知的调皮一面,两人私底下从不拘束,兴致所至,嘻笑打闹亦是时常有之。这些年,许因功体合修之故,两人走得更近,自己当是喜欢如此,以至于每年好友回南宗探访,总是十分不舍,仿佛被人夺去了宝——倾身贴上,捏住下巴,再凑过去,这回却是压住其舌根,武丹又送了回去——剩下的这一半,以阳元为主,阴元为辅,恰好周济原无乡功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