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收天舔了舔嘴唇,松开了些,又靠过去,浅浅地贴了贴。待退开些,见原无乡仍是呆怔恍惚模样,觉得有趣,又摸了摸其发鬓。
武丹入体,当如往常一般,行功消化,没几下便能功成事了。
原无乡眨了眨眼,许是舌头麻了,唇也麻了,仍说不了话。
倦收天担心道:“如何?仍有不适吗?”
原无乡却连连摇头,低声道:“我想——再休息一会。”言毕,阖紧双眸,滚入床褥,猛地抓过被子自顾自盖上。
倦收天替他拉下差点罩住头的被子,又整了整被角,道:“辛苦你了,好好休息。”
原无乡只一味紧闭着眼,低声道:“嗯,有劳。”
其实,他又哪里睡得着。
嘴角唇上都在烧,心底眼眶也在烧,烧不出个所以然,既不知该从哪里说起,又好像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又有什么可以拿出来说?
躺在床上,心波荡漾,如身在船中,船在碧水波心之上。
一天明月,皎皎然,清且光,照得心底之事都看得真切,无所藏匿,无法回避。
船与月,似那年,师尊带着我,亦是坐船,一夜千里,来到陌生的南宗。曾经,家在江南;后来,家在江北;再后来,到了立云坪。江南江北,终究无凭。直到沧海云坪之上,却有一个倦收天。
最后,是真累了,不知不觉就睡了。
长梦悠悠,不记当年。
最负英雄踏上山的时候,骤雨初歇,夜色已深。
只有一间屋子仍燃着灯。
倦收天在等他。
最负英雄走进去时,奇怪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原无乡呢?”
倦收天道:“睡下了。”
最负英雄了然道:“今日确实辛苦你们了。”顿了顿,忍不住抱怨道,“原本以为还可再来吃一餐。”
倦收天不置可否:“你为何现在才到?”
最负英雄道:“原兄走得急,镇民诸事只好由我安排。待我来到西华镇后,发觉人去楼空,料你们已然脱险。我思量,找你们并非紧要之事,遂再探天羌营地虚实,以备配合未来行动。”
倦收天道:“未来是多久?北宗有何计划?”
最负英雄将葛仙川之计划又再说了一遍,末了,道:“事皆俱备,依战策上言,内有扰敌之奇兵,外有道门众脉之强援,明夜子时行动,将之一并解决。”
倦收天沉吟着,并未说话。
最负英雄接着道:“兵贵神速,既然对方今日已有斩获,必然有所松懈,难料我方主动前去夜袭。如此我等占了先机。再依战策行事,里应外合,可保不失。”想了一想,又道,“此战以北宗擘划,扰敌之主力当由你我担待,有劳原兄在外守关,接应各脉援军,如此可否?”
倦收天随即点头道:“我赞同。”
“但,我不同意。”
二人抬头,见原无乡披了件外袍走了进来。
习武之人本就警觉,二人本也没觉得能瞒住他。
未着发冠,披散银发的原无乡,面容稚嫩,看起来竟如一弱冠少年。
原无乡甫一进门便质问道:“诶,躬逢盛事,二位岂可将我拒之门外?”
倦收天断然道:“你是南宗之人,而南宗至今态度未明,所以,你不可参与。”
最负英雄道:“师兄说得是。原兄若想出力,自是有好机会,如南宗援兵方面,还要请原兄多加周旋。若得相助一二,北宗自当感激盛情。”
原无乡道:“此事你且放心,既然如你所言,由吾之师妹已往南宗求援,此战又有道门其他各脉参与,南宗之人自然不落人后。况以吾师妹之脾性,必然功成。”顿了顿,又道,“至于吾嘛,在未回南宗之前,不过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既然你们的行动已然对我直言不讳,这扰军之任自然要算我一份。”
倦收天皱眉道:“原无乡——”
原无乡接口道:“好兄弟便要共同分享,你忘记了吗?若你上战场,留我观战,这是要陷我于不义吗?”
倦收天瞪他,无奈道:“如此,便要相互照应,这一次,不准分开!”
原无乡连连点头道:“是,是,是,凤凰大人!”又笑顾最负英雄道,“灶台上热了酒食,吃饱喝足,再养神一日。”
最负英雄几乎是雀跃而去。
沉吟了一会儿,原无乡担忧道:“葛掌教之策,也许可以一劳永逸,但略显仓促,甚为冒险。”
倦收天亦认同道:“确实。决定得仓促,不像葛仙川的做法。再迟两日,也许更好。但外族既然挑衅如此,与其之后连逢战事,让更多无辜百姓卷入流离失所之境,不如就由道真为首关,将之阻在此地,彻底了断。”
原无乡道:“也非不可。道门联军,实力坚实,既有此后盾,可保稳妥。”
人之一生,无论长短,总有冲动的理由,再修几百年道也是一样。
江湖侠士们纵然再如何飒沓来去行侠千里,也总输沙场男儿为守家国横刀立马抛却头颅的豪情肝胆。
金戈铁马,风雨飘摇。
危楼画角,响彻中宵。
江山听风雨,湖海任涛涛。
总是行时人最骄。击节声高,浊酒相邀。
怎待来时了了?风尘满面,几人能笑?
新洲绿水绕,清歌一梦遥。
第十九章 初现尘寰
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
这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夜晚,与之前千百年中的任何一日并无不同。然而此夜之后,山依然,水依旧,天地为轴,物是人非,欲诉还休。
北宗的信号烟火果然适时亮起,一如最负英雄怀揣的战策所言。无声而耀目的华光,在正北方向腾空,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