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郑蔚听陈漾说陶绍远是同性恋的时候,愣了好一会儿。这个词对他而言陌生而遥远,但似乎是唯一能解释为什么陶绍远会对他那么好的原因……之一。郑蔚宁愿相信事情如陶绍远所说的,也一直催眠自己,陶绍远把自己当弟弟,直到陶绍远吻了他——用一种对待**的方式。
陶绍远也很后悔,怎么一下子就没把持住,看郑蔚低头一笑,顿时理智丧失,于是亲了上去,等亲完了,郑蔚已经翻脸了。他翻起脸来不是正宗的生气,只是平时总是向上弯起的嘴角放平了,另外微微拧起眉。
良久,郑蔚开口了,你真的是同性恋……说这话时,郑蔚语气平淡,肯定的意味盖过疑问。
陶绍远说,不是。他底气不足,所以郑蔚明显不信,但这时候再扯一些什么西方国家社交礼仪的谎言也搪塞不过去,陶绍远索性招了,我喜欢你。
郑蔚不说话,直接挣开他,走了。
走了不要紧,要紧的是之后一个月里,郑蔚就没正眼看过陶绍远,白白辜负了陶绍远准备的歉意与正经兼容,忏悔与示好并包的帅气笑容,等着郑蔚的眼睛飘向自己时及时奉上,而一腔热情无处倾泻之余,那一个月里,陶绍远还患上了急性面瘫。
一次招待酒会上,裴烁终于忍不住问了,老板,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不说吧,我心里难受,说吧,我又怕你心理承受能力太差……
陶绍远摆出一副我已经练就金刚不坏之身的表情,淡然道,有屁快放。
裴烁乐了,嗻,回老板的话,我怎么觉得你最近跟个怨妇似的……
陶绍远足足无语凝噎了一分钟,然后一脸他乡遇故知地握住裴烁的手,你也这么觉得?
裴烁翻翻白眼,上个月有个小记者来问我,你是不是离婚了。
陶绍远哈哈大笑,我还没结婚呢。
裴烁嗯了一声,我也是这么说的,然后那个小记者欢呼雀跃地跑了,前两天我在记者招待会上看到她,她去整容了……
陶绍远想了想,问,是不是那个下巴整得跟个瑞士军刀似的八卦记者……
裴烁沉痛地点点头。
陶绍远在内心呼天抢地了一番,缓缓吐出八个字,爱我的人不堪入目。
裴烁顺口接道,那你爱的人呢?
陶绍远看了远处正享用自助餐的郑蔚一眼,叹了一口气,吃不成猪。
裴烁噗地一口酒喷出来,优雅地擦擦嘴,说,倒是挺押韵的啊,不过你确定那是成语么?
二
郑蔚很瘦,而且还是那种怎么胡吃海喝都胖不起来的瘦,这种体质让一票同门女艺人嫉妒得发狂。陶绍远曾经有一段时间带郑蔚一起去健身,出完汗后两人用餐,本着消耗巨大的由头,陶绍远摄入了海量高热量蛋白,郑蔚也跟着一起吃。半个月下来,陶绍远胖了三斤,郑蔚瘦了三公斤,为此陶绍远捶胸顿足到失手把哑铃砸脚上了。
塞翁失马,绝对是福。陶绍远中彩那天是四月二十二日,他把自己左脚右数第二根和第三根脚趾弄成两颗葡萄后,给自家司机、厨师、园丁和佣人各发了一条短信,大意是为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为纪念世界地球日,特放假三周,让我们携起手来热爱地球保护家园吧哈利路亚!
等郑蔚拿着大包小包开的药回来后,陶绍远明媚而忧伤地通知他,基于人道主义,在我养伤的这段日子里就靠你了……
当时郑蔚还深信陶绍远是他失散多年的结拜兄弟,哥哥有难,弟弟岂能坐视不管,何况陶绍远那时还是郑蔚的经纪人,于是毫无二话地担负起照顾陶绍远的艰巨任务。
但是还有个成语叫乐极生悲不是么——陶绍远太得瑟了,在郑蔚点头应允后,他踮起了他那堪堪避过哑铃重击的左脚大脚趾开始跳四小天鹅……如果他有三个伴舞的话。
郑蔚是个不折不扣的家事白痴,从小就是帅得人见人爱,在学校里女生们抢着帮他做值日生,报酬是放学一起走——准确地说是女生护送小帅哥,顺便负责买路边小摊的零食,以防小帅哥肚子饿了急着回家。
一个被惯得连洗碗都不会的大男孩进了厨房后,陶绍远终于开始思考到底是谁照顾谁的问题了。
所幸碗没有碎——陶绍远连创可贴都准备好了,如果郑蔚手指划破的话,陶绍远发誓会借机温柔一把,把他融化成一颗晶莹的小水滴——而残酷的现实却是,郑蔚满手的洗洁精。
陶绍远用脚跟走进厨房后当场震惊了,你倒了多少洗洁精啊?
郑蔚很理所当然地回答,一瓶啊,不然呢?
陶绍远看着郑蔚纯真的神情,呆了两三秒,说,啊啊,对,是,是一瓶。
然后沉默着看郑蔚洗手洗了足足二十分钟,看着看着,又满腔爱意涌上心头。这不能怪他色迷心窍,任何一个男人认真做事的模样都是美好的,何况郑蔚是个美男子。他低着头仔细地冲洗手上的泡沫,水源源不断地沿着他修长手部线条流下,那画面赏心悦目,满厨房的洗洁精味道又熏得陶绍远几分晕陶陶,让他情不自禁想要拥住郑蔚,于是往前走了一步,接着一脚踩到了地上的洗洁精——
幸好郑蔚眼明手快,在陶绍远滑倒前稳住了他……当然,郑蔚手上还没彻底洗干净的洗洁精也全沾在陶绍远的衣服上了。
那是两人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郑蔚的手紧紧地扶着陶绍远的胳膊,微微松了一口气,笑道,好险啊。
陶绍远第一次见到郑蔚时就喜欢他了,那是无可救药的一见钟情,而这一时刻,他才真正爱上郑蔚,温柔的笑容也好,眨眼时扇动的睫毛也好,身体相触所带来的悸动也好,哪怕是那该死的洗洁精也好,陶绍远从那时起,对郑蔚不可自拔。
三
在确认自己爱上郑蔚之前,陶绍远认为自己是个双,确认了之后他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了。
陶绍远找裴烁诉苦,郑蔚说我是同性恋,我他妈算什么同性恋,我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就喜欢他一个,我这还是同性恋吗?
裴烁是陶绍远的大学、高中、初中、小学、幼儿园兼托儿所同学,毕业后就跟着陶绍远混,前些年写剧本,红了,这两年搞乐队,紫了,日子过得风生水起,但终究所属陶绍远麾下,也习惯了叫陶绍远老板,只不过那口气跟喊哥们没什么区别。
裴烁说,老板,你不是一直是双么,听说那对很红的金童玉女都上过你床,那两人都掐起来了。
陶绍远说,那我也没恋他们啊,身和心是两码事。
裴烁投降了,好吧,你不是同性恋。
陶绍远说,谢谢。
裴烁耸耸肩,你是**。
裴烁对陶绍远知根知底,这人生来八面玲珑,在娱乐圈里从一名经纪人做起,到现在成了一家传媒集团的副总,他经历了太多,**也多如牛毛。陶绍远不挑食,有人投怀送抱,他也看得顺眼,又有生理需求,就绝不会在娱乐圈里扮演什么好男人的角色。
遇上郑蔚后,陶绍远老实了近一年,之后继续男女通吃——因为他想吃的那个人,不给他吃。
裴烁搞不懂为什么陶绍远可以喜欢一个直男那么久,他曾经忍无可忍地出言开导他。
裴烁说,有些事情就是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想要,等你到手了就发现,其实也就这样。
陶绍远点点头,有道理。
裴烁说,你想想看,等你真把郑蔚搞到手弄上床了,你就会觉得不过如此。
陶绍远随着裴烁的思路走,把郑蔚弄上床……嗯……
然后裴烁就看到了奇异的画面——眼前这个快奔四的老男人□着脸红了。
时间久了,裴烁也随他去了,郑蔚之于陶绍远,就是一物降一物,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裴烁问,老板啊,从你喜欢他到现在,已经多少年了?
陶绍远稍微想了想,快十年了吧。
裴烁知道自己说了没用,但还是忍不住劝,老板,你换个人喜欢不行吗?非要把他掰弯了不成?再跟他耗个十年二十年?
陶绍远一如既往的淡然道,我不换,能换早换了,我也不掰他,要弯也早弯了,就这样吧,挺好。他做他的直男,我做我的……就你说的,**。
陶绍远苦涩地想,哪里还有再来个十年二十年,如果有,他可以继续爱郑蔚,但是郑蔚迟早要结婚,要有自己的家庭,要和普通的男人一样生活。其实郑蔚一直过着普通男人的生活,在已经过去的十年里,郑蔚本人从来没有参与过这份感情,而这漫长十年,只是他陶绍远一个人的苦恋罢了。
想到这里,陶绍远就觉得自己真他妈是个情种。
四
现在这个情种正面临着人生最大的危机,那就是郑蔚不鸟他了,百爪挠心的一个月下来,陶绍远真是连长跪不起以求宽恕的心都有了。有时候想想,裴烁说得对,这都是自作自受,是他把郑蔚保护得太好了,才变得这么碰不起。
陶绍远的经纪人职业史上最光彩的一笔是把一个乡村小女孩捧成了一姐。一姐初出茅庐时纯得跟个小龙女似的,现在活脱脱一个潘金莲。
当年陶绍远接到一部大片,但投资方点名要睡一姐,一姐不想被潜,又想出演那部戏,便转向陶绍远求助。陶绍远面对楚楚可怜的小美女,只说了一句话——这是游戏规则——然后让一姐自己拿主意。一姐愣在当场,她原本还指望着陶绍远替她周旋,结果连句安慰话都没有。后来一姐献身了,心也凉透了。
裴烁问陶绍远,你怎么狠得下心?陶绍远莫名其妙地看着裴烁,什么心不心的,幼稚。
陶绍远说完这话没多久,自己就做了一件极其幼稚的事情。
那是郑蔚唯一一次陪酒,对象是个香港导演,而且人家注意力全在女明星身上,郑蔚只坐在饭桌旁吃饭,顺便给自己失散多年的结拜哥哥发了一条短信——XX酒店的东坡肉真好吃啊。
吃完饭一群人要去唱卡拉OK,刚出了酒店门,陶绍远已经迎面走过来了,导演和制片等众人和陶绍远寒暄了几句后,眼睁睁看着他把郑蔚给拎走了。陶绍远把郑蔚往车里一塞,然后一顿动手动脚,一边着急地问,他们没对你动手动脚吧?见郑蔚摇摇头,陶绍远才松了一口气,开始教育郑蔚——一切潜规则都是纸老虎,我们要抵抗住金钱的**,拒绝同流合污,坚持高贵的人格和纯洁的品行,为神圣的演艺事业奋斗终身。
郑蔚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不知所措地说,人家没对我做什么啊……
陶绍远拍拍他,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要再去打包一份东坡肉吗?
第二天知道这事的裴烁抓狂了,人家没对他做什么啊!
陶绍远嗫嚅道,等做什么就来不及了……
之后郑蔚再也没有陪过酒,虽然会出席各种饭局,但多有陶绍远陪同,或者助手看管,于是间接导致了一个严重后果——郑蔚出道十年至今半红不紫。
娱乐圈乱,能单凭真本事走红的明星少之又少,何况郑蔚没什么特别的本事。他不是科班出身,不会演戏,也不会唱歌跳舞,更要命的是他还不会来事,于是只好在三线徘徊。所幸郑蔚本人不在乎,拍拍戏,上上节目,没工作的时候就窝在家里看看碟,打打游戏,或者和朋友出去打打球,也挺快活。头两年全公司上下都觉得郑蔚真沉得住气,时间久了才知道,这人是真的没心没肺。
显然陶绍远很看中他这一点。在娱乐圈里,勾心斗角的事和两面三刀的人层出不穷,陶绍远看多了也麻木了,于是郑蔚的安之若素和与世无争在他眼里就更为弥足珍贵。
五
一个演员想要大红大紫需要各种推力。
首先是先天资本,郑蔚有一张漂亮脸蛋和一副衣架子身材。陶绍远打出娘胎就参加了外貌协会,本就凡夫俗子入不了眼,进了娱乐圈后俊男美女见多了,口味更是挑剔。郑蔚是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用外形震住陶绍远的人,第一个人是易莘,初见郑蔚也半天移不开眼。
其次要后天努力,郑蔚工作踏实,是个使巧劲都学不会的人。有一回郑蔚拍戏,需要被女主角扇一个耳光,导演说郑蔚你到时候头歪得有力度一点就行了。郑蔚从没挨过耳光,于是拍的时候头歪得异常别扭,NG了两次后,郑蔚偷偷和女主角说,你还是真打吧。
再而需要贵人相助,陶绍远对郑蔚的提携登峰造极到了让其麾下众艺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后娘养的程度。任何大腕云集的活动,只要陶绍远出席,必定带上郑蔚,那些天王天后搞的私人派对是一般明星把脑袋削成针都挤不进去的,而郑蔚从最初捧着签名本被陶绍远没收,到现在已经参加得烦了怕了,要陶绍远连哄带骗加威逼利诱好半天才肯去。
以上三项基本条件郑蔚都符合了,但就是这样,他也还是不红。到底是什么原因?没演技?不会演戏的大明星多的去了。没遇上好剧本?拍烂片走红的艺人也不少。宣传力度不够?那些不靠炒作也家喻户晓的演员又不是没有。
按照陶绍远最初的设想,是要在三年内把郑蔚打造成国内一线男星,但看看眼下,这个计划基本上是泡汤了,陶绍远为此颇感挫败,郁闷了好一阵,直到有一天他带着一箱郑蔚爱吃的零食去探班——
陶绍远到的时候,郑蔚正笨手笨脚地给自己补妆,陶绍远左右看看,问,化妆师呢?
郑蔚说,他忙不过来,我自己涂涂白就好了。
陶绍远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心想回公司就给郑蔚配个专用化妆师,然后抢了郑蔚手上的粉饼,说我来吧,来,嘴巴闭上。
郑蔚配合地抿住唇,等粉扑往上移后才开口。
郑蔚说,我这次演女二号的哥哥,她失恋了,我开导她,当中有一句台词挺好的。
陶绍远漫不经心地应和,什么台词?
郑蔚说,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的时候,必定会开一扇窗户。
陶绍远心想这台词几百年前就被用烂了,嘴里还是嗯了一声,继续给郑蔚眼睑上扑粉,一些粉不可避免地擦在他长长的眼睫毛上,陶绍远俯□,将它们轻轻吹走。
郑蔚温驯地闭着眼,我就想啊,要是上帝开窗户了,应该也会去关门吧。
陶绍远没听懂郑蔚在说什么,他满脑子想的都是郑蔚抬着脸闭着眼的样子好像在索吻,嘴里随口回到,你什么意思?
郑蔚微微弯起嘴角,没什么……我就是觉得……我挺满足的。
陶绍远手停了。
郑蔚睁开眼,擦好了吗?
陶绍远说,好了。
郑蔚收起化妆工具,说你在这儿等我,我一会儿就拍完。
陶绍远点点头,去吧去吧。然后看着郑蔚快步走远的身影,心底一片释然。
——去他妈的狗屁一线男星,郑蔚的快乐,才是最重要的。
六
易莘是第一个和陶绍远签约的演员,童星出身,前脚考进戏剧学院,后脚收到片约,但易莘谢绝了,踏踏实实上他的表演课,两年后觉得自己准备充分了才开始接戏,然后一炮而红。毕业后,各大娱乐公司的经纪人都抢着要和易莘签约,但易莘选择了刚刚涉足娱乐圈的陶绍远,还一签就是五年。教易莘表演课的老师劝他换一家经济公司,易莘很笃定地说,就这家了。老师说那你也别签五年这么久啊,易莘想了想,久吗?我还嫌短。
凡是认识易莘的人都觉得他一定是烧糊涂了,但后来事实证明,易莘没有押错宝。加入陶绍远的团队后,易莘很快红遍了大江南北,拍戏,赶通告,录唱片,走红毯,领奖,上杂志,接广告,整个一当红炸子鸡。前三年,易莘大陆第一小生的宝座无人能撼,后两年,已经无法满足于只在内地大红大紫的易莘把目光投向海外,年底取得了电影节影帝提名的骄人成绩。
续签的酒会上,陶绍远得意道,我的眼光不错。易莘说,我的眼光更好。陶绍远问易莘,下一个五年的目标是什么,易莘不假思索,奥斯卡。陶绍远激赏地看着他,赞叹道,你是我的骄傲,干杯。
易莘和陶绍远碰碰杯子,我不是你的情敌么?
陶绍远当场把葡萄酒呛到气管里去了。
易莘和陶绍远签约的第三年里,郑蔚进了公司,是陶绍远力捧的新人。易莘初见郑蔚是在陶绍远的生日会上,偌大的酒店大厅里名流云集,郑蔚站在一群俊男美女中间却夺人眼球,不过主要是因为他的气质与众人格格不入。易莘看到郑蔚第一眼就觉得这人不适合娱乐圈,果然郑蔚见到易莘第一件事就是要签名,身边的陶绍远痛苦地捂住脸扭向一边,末了还加一句,给他签。
陶绍远给两人做介绍,对郑蔚说,这是易莘,今后就是你师兄了,叫人啊。
郑蔚鞠了个四十五度躬,易先生好。
易莘哭笑不得,说我比你大不了多少,叫我易莘就好了。
陶绍远对郑蔚的不善交际已经见怪不怪了,那天又忙着招呼客人,拍了拍易莘的肩膀,把照顾郑蔚的任务交给他了。易莘在校园里就是学弟们的偶像,当个好师兄对他来说不费吹灰之力,只是郑蔚这个师弟有点不配合。
易莘问,要去吃点东西吗?
郑蔚说,吃过了。
易莘又提议,那我们去吧台坐坐吧。
郑蔚说,我不会喝酒。
酒会里来来往往的人们都在热烈交谈着,易莘估计郑蔚也没有和那些名人打招呼的兴趣,但也想不出新的点子,索性放弃了,那你现在想做什么?
郑蔚说,不做什么,就……等蛋糕。
最后两人决定出去透透气,一出酒店,郑蔚明显放松了很多,愧疚地对易莘道歉,易先生对不起,我刚才有点紧张了。
易莘笑笑,说我本来也想出来走走,里面太闷了。
郑蔚感激地笑了,说谢谢易先生。
易莘说,不客气,叫师兄。
郑蔚一愣,随即展颜一笑,师兄。
易莘揉揉郑蔚的脑袋,乖。
七
等陶绍远大呼日防夜防家贼难防的时候,郑蔚已经是易大明星的脑残粉了。原本郑蔚对易莘的景仰就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结果易莘非但没有半点明星架子,还待他关怀备至,郑蔚的崇拜之情便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郑蔚拍的第一部戏是和易莘合作的青春励志偶像剧,易莘是男一号,郑蔚是男三号,戏里是情敌——戏外……那简直就是一对小夫妻。两人一天到晚腻在一起,一日三餐必须一起吃,谁要是拍戏拖延了吃饭时间,另一个就捧着两份盒饭等着,然后被易莘嫌弃饭菜凉了,勾着自家小师弟去下馆子,而剧组一起吃饭的时候,易莘给郑蔚挡酒,给他夹菜什么的就更不用提了。这段时间里,郑蔚的演技也大有长进,全靠易莘提点,帮他对台词,讲戏,理论联系实际。片场休息的时候两人就窝在保姆车里头靠着头打游戏,聊聊天,明明周围没有人,还互相套着耳朵讲悄悄话。
钦差大臣裴烁探班回去后报告陶绍远,感叹道,老子终于见识到什么叫做新婚燕尔,如兄如弟了。
陶绍远瞥了裴烁一眼,说你淡定。然后打电话给郑蔚,易莘接的电话,陶绍远立刻不淡定了。
陶绍远问郑蔚呢?
易莘说,在洗澡。
陶绍远倒抽一口气,你在他房里干什么?
易莘说,是他在我房里。
陶绍远彻底抓狂了,他为什么在你房里!
易莘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这个……有点难以启齿……
陶绍远已经斯巴达了,深吸一口气,再吸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说吧,别敢做不敢说。
易莘在电话那头捶床大笑,是他房里有蜈蚣啊,他才跑到我房里来的,你以为我们在做什么哈哈哈……
陶绍远当机了。
易莘笑够了,说老板你放心,我是直的。
陶绍远松了一口气。
易莘继续说,不过郑蔚也是直的,所以你也不是没有情敌,比如我们戏里的女一号啦……
陶绍远再次石化了。
虚惊一场过去,陶绍远开始意识到一个问题,郑蔚是个直男——无论他看起来多么像个零号。陶绍远不在乎郑蔚有多少女人,不过前提是他已经上过郑蔚——所以在郑蔚乖乖被他吃干抹净之前,就只能老老实实做个处男。
没过一周,郑蔚被陶绍远一通电话召去上节目。陶绍远在电视台看到郑蔚的时候吓了一跳,怎么才一个月没见,整个人就胖了一圈,看来真是被爱情滋润得不错。郑蔚录完节目就急着回剧组,陶绍远也不阻拦,帮忙订机票拉行李箱,一条龙服务到送上飞机。几天后易莘打来电话,说老板你对那女一号做什么了,现在郑蔚都闹失恋了。陶绍远也不多透露,只说你好好安慰他吧。
于是郑蔚进入演艺圈后谈的第一场恋爱被陶绍远扼杀在摇篮中,等电视剧杀青后回到公司,瘦了两圈的郑蔚差点没把陶绍远心疼死,但这不妨碍他今后对郑蔚的看管和暗地里耍手腕,郑蔚也毫不知情,只当自己没有女人缘——直到陈漾的出现。
陈漾告诉郑蔚,陶绍远是个同性恋。
郑蔚茫然了片刻,然后那些曾经他想不通的看不懂的事情,全都有了交代。
八
易莘对陶绍远说,要是真心喜欢郑蔚,千万得悠着点来,郑蔚看起来温吞,骨子里执拗得很,你要是强取豪夺,他保不准做出以死明志的事来。陶绍远和易莘的看法一样,何况郑蔚从头到尾就没给过陶绍远可趁之机,于是陶绍远的心意就这么搁浅着,从未表白。起初陶绍远还算计着早点把郑蔚弄上床,趁郑蔚年轻漂亮,自己也身强体壮,他可以一晚上用各种体位把郑蔚做到哭着求饶,但要是等郑蔚自己觉悟了送上门来,也许那时候他已经玩不动意大利吊灯了。可久而久之,时间冲淡了**,情意却像一坛老酒,被藏在一个名叫陶绍远爱郑蔚的酒窖里精心酝酿,历久弥香。于是到最后陶绍远都不想去掰弯郑蔚,就像他不再介意郑蔚红不红一样,只要郑蔚过得好,他也跟着心满意足。陶绍远甚至都觉得可能这辈子就这么过了,然后和一个叫陈漾的程咬金狭路相逢。
陈漾是个小人,这是陶绍远始终不肯签他的原因。陶绍远认为制造明星和做人做事是一个道理:捧红一个人很简单——郑蔚是个例外——难的是让他一直红下去。只要天时地利人和,便可以红极一时,可但凡心术不正,哪怕是一点点的邪念,也终会得到报应,等时辰一到,爬多高,摔多惨。真正能让艺人生前口碑载道,死后流芳百世的,到底还是人格与品质。
郑蔚演偶像剧的时候,陈漾还在跑龙套,等郑蔚在大制作里跑龙套,陈漾的广告海报铺已经满了各大城市的商业圈。易莘转战海外市场后,内地涌现出一批新生代男星,港台明星也来分一杯羹,但整体都处于并驾齐驱的状态,没有人能独占鳌头。陈漾的横空出世,为大陆第一小生的历史展开新的篇章。陈漾和原经纪公司解约的消息传出后,各大经纪人都找他吃过饭,独独没有陶绍远,而陈漾偏偏就在等陶绍远,他认为想要成为甚至超越易莘,就要投靠一手缔造易莘的陶绍远。
那时陶绍远的公司和另一家经济公司合并,他本人也从经纪人转变为副总裁。陶绍远旗下艺人众多,他只对口易莘和一姐,其余艺人连同郑蔚都被分配给其他经纪人负责。公司老总看陶绍远迟迟没有动静急了,说你怎么还不去找陈漾?陶绍远莫名其妙道,我为什么要去找他?老总暴躁了,签啊!这么一棵摇钱树你不挖你傻啊!陶绍远说要签你找别的经纪人去签吧,我不签。老总傻了,你是觉得陈漾赚不了钱?陶绍远说能赚,他岂止是摇钱树,整个就一聚宝盆。老总真心觉得摸不透陶绍远,那你为什么不签?陶绍远想了想,看不顺眼啊。老总倒地不起。
最后陈漾签了陶绍远的公司,但不归陶绍远管,这成了他心里一块疙瘩。签约仪式过后的酒会上,陈漾去给陶绍远敬酒,一口香槟灌下去后就赖着不走了,一杯接一杯地和陶绍远喝着聊着。陶绍远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掌心里握着手机,一震动就忙不迭地看短信回消息,回得正得劲的时候,一转头发现陈漾喝醉了,倒在自己手臂上,心里冷笑了一声。
第二天陈漾醒来时,陶绍远在卫生间吹头发,陈漾起身看见陶绍远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心里一动,迅速拿过手机翻了一遍,然后笑了——堂堂娱乐公司大老板,竟然那么对一个三流小演员那么掏心掏肺,这闹的是哪一出?
九
陶绍远在洗漱的时候完全没想到自己和郑蔚的短信被陈漾翻了个遍,此时他心里想的全是等下要去机场接郑蔚。郑蔚去甘肃拍戏半年没回,愣是把陶绍远逼出了相思病,指天画地发誓今后再也不许郑蔚跑那么远,可回头想想郑蔚那执着的小样,就觉得又爱又恨。
郑蔚常年累月演偶像剧,演得自己都烦了,一天突然收到一部历史正剧的片约,不禁又惊又喜。戏中郑蔚要演一个亦正亦邪、义薄云天的侠盗,这对他而言也是一大挑战,经纪人也认为郑蔚应该转型了,鼓励他上这部戏,郑蔚窝在家把剧本翻了个烂熟,最后签了合同。就在郑蔚积极为新戏做准备时,经纪人带来了一个坏消息——陶绍远打了回票。
郑蔚冲到陶绍远的办公室,脸上端着百年难得一见的严肃,为什么不让我演?陶绍远给他倒了杯茶,说你不适合那角色,江洋大盗都长你这样就天下无贼了。郑蔚说要我突破自己,陶绍远说来来来喝口水,要突破跑那么远干什么?影视城都白造了?郑蔚说我已经签约了,陶绍远说慢点喝别呛着,你就是签了卖身契我也能把你赎回来。郑蔚气得脸色铁青,把玻璃杯往老板桌上重重一放,那我就自己去甘肃!免费给别人拍戏!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陶绍远老神在在地啧啧两声,打电话给郑蔚的经纪人和助手,恐吓说要是郑蔚真跑了,就把他们卖到山西去挖煤。
经纪人和助手心里都站在郑蔚这一边,但也不敢公然违抗陶绍远,只能用其他方式来力挺郑蔚——三人精心策划了一次抗议示威行为,于是郑蔚去不了甘肃,就去了理发店和地摊。第二天郑蔚顶着一颗光溜溜的脑袋进了公司,身上还穿着不知道从哪儿淘换来的老头衫和乞丐裤。公司保安见到郑蔚差点报警,直接内线接通了陶绍远的办公室,惊慌失措地在电话里鬼叫说郑蔚遭到抢劫了还被剃光了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