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之不恭,谢过了。”
楼下乍又沸腾起来,三人将目光投向绣台,见一女子抱着琵琶信步款款走向台中央。
绣台被妃色绡绮罩着,这并非是不让人看那女子,反之,那罗裙上的绣纹都能够看得一清二楚。只是借这一层妃色添些朦胧意境,将遮未掩,引人遐想。
站定了,静静瞧着台下,喧闹渐歇,只余窃窃私语声。金屏儿亭亭玉立,拇指拨宫音,其声漫而缓。
闻音,台下静,方屈身向四座问礼。又退两步,坐于椅。美目流转,信手拨三五音,再望琴弦,了然一笑,始弹。
初是南方小调,渐渐转轻快,后四弦一挑立马转了北方民曲,又夹了些异域的奏法。台下尘客自天南地北来,或经商,或因早年战事内迁。异地闻乡音,无不感慨,更有悲怆者,洒泪s-hi襟。
无关音律,只寄明月。
金屏儿极目人群,秋波瑟瑟,低眉莞尔。曲近尾声,弹起宛北当地的曲子。杏雨梨云,花飞绣床,明媚春景,幽幽闺情。
又拨宫音,曲成。
座下寂静。线香烧尽,飘散最后一缕烟,落下最后一片香灰,此时台下一片叫好声才此起彼伏,经久不息。
金屏儿抱着她的琵琶,又是信步款款,退场离开。
李行致在其走后许久一直啧啧称赞,若不是施齐修委婉提醒,恐怕他都忘了今日是来谈事的。
“那我先行离开,拜托李兄的事就有劳了。改日再会。”两人谈事,怀旻不便参与。似觉得这李行致不大靠谱,告辞不忘提醒他托付的事。
怀旻走后,两人开始议本要议的事。李行致说了想法,施齐修同他具体商量了,觉得可行。
由盛德布庄垄断大部分到宛北的水路运输生丝,使其无墨可贪。这一笔银子没了,其私人的几处产业短期内肯定资金周转不灵,要钓宛漕运总督这条大鱼,不把他逼急是不行的。
誉王负责兴办的商号,要贪就得把脑袋别在裤腰上。地头蛇遇见真龙,只能认栽。
“只怕他们就会转向盐业。”李行致提出担忧。
施齐修难得露出满是算计的模样,他说:“两宛盐业这潭水也干净不到哪儿去。我已得知,上头直派了巡盐御史去,盐运使那老狐狸为求制衡已拼尽全力。若他转向盐业,就是一木奉子打在这刚架好的天平上,老狐狸能放过他?届时狗咬狗,正好坐收渔翁之利。明日我同岐安修书一封,让他留心着。”
“啧啧,施大人,你真是在官场上历练出来了。”初识至今,李行致眼见着他从清高出世到深谙官场之道,心思缜密。
“若能倒蓝,将我一人的清正撇去又如何?我读万卷书,后又入仕,明志要扫尽天下贪墨。前人没做到,我没做到,只要后来者亦效仿如此,总会越来越好。”施齐修表字治平,名、字合起来便是他一生大志的映s_h_è 。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19
怀旻当晚收到了李行致的信,说是替他与思蜀坊的老板约了,答应后日戌时在思蜀坊内相见。
去了一趟盛德布庄想当面言谢,掌柜道他不在,只有早上才会来一趟。怀旻便留了张纸条,托掌柜保管,明早他来了给他,掌柜应下。
第二日李行致来了布庄,掌柜的拿出纸条给他看,上书:多劳费心,必应时赴约。末了落款嵇沐穹三字。
“这是他亲手所书?”李行致眼不离纸,低声问掌柜。
掌柜答:“是,我看着他写的。”
这一手飞白浑然天成,燥润得当,洒脱不失规整。可以想见,若不是写致谢之词,还会再添几分豪迈,李行致在心中感叹。
本以为他与通常书生的字相差无几,或规整俊秀,或飘逸劲道。如今一见,发现并非常俗,倒足有几分气吞山河之势。
今人在飞白体上有如此造诣的,父亲只认定一个嵇老,曾叹:“故人逝去,飞白断脉矣。”
现看来,飞白并未断脉,嵇沐穹的字深得嵇老真传,算是继承衣钵。
李行致将纸条揣在怀里,一日间拿出来看了好几次。每看一次都添几分唏嘘感慨,添几分肃然起敬。
后日戌时,李行致揣着那纸条也去了思蜀坊。
两人碰面问过礼,李行致张口就夸,将怀旻赞得天上有地下无。怀旻应和了好半天才听懂,他是看了自己的字,尤其喜欢,顺带就把什么气魄,什么胸襟,什么品格全摆出来一一夸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要求人办事,开场铺陈奉承话呢。
“李兄过誉了。”听他将飞白始祖蔡邕都搬出来对比,怀旻赶快让他住口,心道一句:夏虫不可语冰。
曾仿过飞白名家的字帖,但都是近两朝的,仿着仿着就变成了自己的书写习惯。蔡邕其字之精髓,近两朝无人能通透,都是又各成一派。他张口就要比较这样的人物,可见并没有多了解,也未曾研究过各派。与他仔细争论也是没有用的,索x_ing就说上两句谦虚的话,敷衍过去。
李行致究竟了不了解并不可知,但有一点可知,他满脸的崇敬并不是假的。如今再见怀旻,细细打量,竟看出几分仙人一般的气韵来。
想了无数佳词好句来形容其外貌,脑子筛过一遍后,唯剩冰肌玉骨四个字才配得上。
暗暗颂其:妙人。
怀旻不知他究竟想了些什么,光看他眼神就够恶心。不再做那档子营生后,许久没见过这样打量自己的眼神了。
莫不是遇上第二个康岐安,要与自己施些小恩小惠,再一一榨取回去?想至此,不禁微微一个冷颤。
之后与思蜀坊的老板谈生意,旁边那神色虽然碍眼,勉强才能集中心思,但幸好自家的东西好,这才不至于谈崩。
按照怀旻的预料,果然这思蜀坊的老板在这条街上的另几家也有参股,沐香记的东西不愁没法在此处推广。
此次定的货都是养肤的脂膏香粉。胭脂眉黛一类的,只看了一眼就说不必了,想是有更好的,不过这样的结果已经十分令人满意。怀旻心里把算盘一拨,最迟下半年,康岐安的银子就能还齐。
近来总想起他,心里每每烦躁异常。
他不知,此时远在宛南的康岐安,亦在想着同一件事:近来总想起他,心里每每烦躁异常。
若不是宛南近来盐运出了问题,新来的巡盐御史愣是不愿与盐运使穿一条裤子,殃及池鱼,康岐安也想找个机会去一趟宛北。
问问他借自己的银子筹齐了没?若没筹齐,什么时候又能筹齐?再若筹不齐也没关系,到我的盐庄来谋个差事,不常在人前露脸的那种,可想得周到?要是这也不干,就千万别急着还,不能走旁门左道,不能自轻自贱……
康岐安想了几箩筐的话要同他讲,就是用蝇头小字抄,用手里厚重的老账簿这样多的纸,也抄不完全部。
偶然想起他笑的样子,翻遍了脑海竟发现他从来没有好好地对自己笑过,或谄媚,或不屑。遗憾三年时光浪费,连一个笑容也未曾好好拥有过。
寻根朔源,那是他认识怀旻后第一次外出行盐归来。
第一次见他笑,那实在是太难看了,假得想让人马上撕下他的面具。康岐安看了又看,恨不得避之三尺。
“今日没点我?冒犯了。”
瞧瞧,多有礼貌。
康岐安说:“就是你。”
“那就里面请。”
这段日子不知怎的,他莫名变了样。进那屋子觉得像是进人r_ou_铺子,关了门他伪装一卸便要生吞活剥了自己。
事实怀旻并没有把他剁了包人r_ou_包子,反之低眉顺眼地端茶倒水,柔柔地递过去一句:“康爷用茶。”
吓得杯子都接不稳。
“你……你怎么了?”
“我做得不好?”怀旻战战兢兢,花容失色。想了想,唯唯诺诺地过去抱住康岐安的脖子,小鸟依人地坐在他腿上。
康岐安觉得又别扭又受用。怀旻十八的男儿身,身子骨也算大体长成了。瘦虽瘦了些,可耐不住男子本就骨架大,站起来也有康岐安嘴唇高。这小鸟依人说的只是他柔若无骨坐下去的动作,若说体态型貌,就相去甚远了。
非要如此比拟,便没得叫人恶心。
偏偏又觉得受用,康岐安无法抵抗。
“我会伺候的,我学了许多……别跟鸨公说我没伺候好。”已经如此战战兢兢,面上的笑容依然不落下,嘴角微不可见小小抖动着。
“他打骂你了?”
“没有,没有……”
怀旻一身皮多金贵,鸨公不会跟银子过不去的。康岐安大半月都没个影,怀旻日日吃闲饭,鸨公看他的眼神就一日比一日冷。
总不能老替他康老爷养个守活寡的?寸土寸金的地段替他养人,住屋子的钱都不够。
后来鸨公便让他每日学些“招数”,再后来两月没见康岐安,就使他该接客便要接客了。
怀旻床事稚嫩,x_ing子又烈,客人就去抱怨,要鸨公退一半的度夜资。鸨公只说他没好好学,喂了药扔进黑屋子饿了一天。次日八个膀大腰圆的壮汉被鸨公领着进了屋子,末了是一个调教小厮拎着食盒带门进来。
此时怀旻已神思混乱,有气无力,饿得前胸贴后背。
鸨公看了他们一眼,八个壮汉一一解了裤头,靠向怀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