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晚饭好了,怀旻说吃瓜已吃饱,先去歇息了。
施齐修摇摇头,夸康岐安好算计,“表弟自丧母后,对身边人惜命如金,更何况如今……要他早知道,必百般阻拦。将生米煮成熟饭再告知,料他也翻不了天,妙,妙啊。”
恐怕是生米煮成发糕了。
过了一会儿施齐修让人给怀旻送点吃的去,怀旻拒了,再稍晚些,康岐安端了点吃的送去。
“进来说话。”
“哎。”康岐安狗腿子一般,紧张又兴奋地进了怀旻屋子。
坦白从宽,康岐安主动交代事情的起因经过。
“皇上并没有被j-ian臣蒙蔽,只是不能一举拔除蓝派。为保我康家一门,默许了父亲自保的一切举动。”这个故事从上次断掉的地方开始,原来还有续文。
怀旻一言不发听他慢慢讲,很有耐心,听得认真。
“我们几个寄人篱下,都是同宗远亲,但还有一点——他们都跟太后沾亲带故,以此做庇护。所以这些人原本都是皇家的人,最初的目的是为保护我们。”
怀旻点头,“我能理解,这是报恩的时候,还人给朝廷,理所应当。但你,做生意就做生意,瞎掺和什么打仗?!百姓要吃盐,朝廷要征课,管好你的生意不算报效家国?”
“我幼时认为,子承父业,理当如此。后来我研习兵法,勤练武艺,日复一日,我便认定我此生志向就在于此。方才说过,商队是个幌子,我从商,亦是个幌子。这些年我未曾放下过兵书,也未曾在强健体魄上有所懈怠,一切都是为了今天。”
从皇帝厚待康父,尽力保全康氏满门开始,他们就已明白,终有这一战,只在时间而已。而此战,就是皇帝向康家索要报酬的时候。
所谓报酬,就是数名精明强干的年轻人,给国家的军事力量注入新鲜的血液。
怀旻无法反驳,他失去过理想,深知其痛,他没道理阻止别人走上实现理想的康庄大道。几乎就是那一瞬间,康岐安明确地感受到怀旻心境的变化——他放弃用任何胡搅蛮缠的手段来阻止康岐安上战场了。
“你早些回去歇息吧,我一会儿吃完自己送去厨房。”怀旻说完便端过碗一口口往嘴里送,味同嚼蜡。
怀旻吃了几口,有一搭没一搭地想说几句吉祥话,纵他如此文思敏捷,才华横溢,现下也只想得出八个字:“刀枪无眼,望自珍重。”
康岐安答应他,郑重其事地说了个:“嗯。”
默默盯着他吃了半碗,怀旻难得好脾气,下过逐客令此时还不赶人。
“无他事可说?”
康岐安以为他终于下逐客令了,赶忙点点头,就要告辞离开。
怀旻大刀阔斧跨到门前,一脚把门踹关过去,将康岐安堵在房里,土匪劫道一般。
康岐安盯着他的眼睛,仓皇无措。
怀旻化作饿狼,压着他的头凶恶万分地咬上一个吻。难以言说的情感不得不用这样的方式宣泄。
嘴皮也啃出了血,但康岐安依然拼尽全力回应他。这远远超出普通亲吻能够负荷的情感,注定要牺牲点血r_ou_。
怀旻推开他,饿狼的眼睛一遍遍扫过猎物,忽转过身背对着,冷漠地说:“回吧,很晚了。”
康岐安舍不得走,怀旻心里很清楚。
“你今夜留下来明日就真舍不得走了。”
干柴烈火被雨一阵儿就浇熄了,康岐安紧紧攥着的拳头也缓缓松开,手扶上门,半晌没推开。
“我再与你做个约定,若我未身死沙场,回来有话同你讲。”
“……好。”怀旻话音已有些不稳,喉咙里好容易才轻轻地飘出来这个字。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勿为此耽误自己,若有合适……”
“你定要约在战后归来再讲,就是怕这个?”
“是的。”
“若你不必出战,会不会一早就讲出口?会不会三年之前就……”
“没有假设。我若不必出战,大约也不会在宛南做盐商。”
怀旻忽然想看看窗外的月亮,可那照遍千家万户床头灶台的月亮却不知所踪。诗人以月寄相思,可知月也怕见生离死别?
次日分别,怀旻言道:“康兄武艺超群,定为国建功立业凯旋而归,愚弟便在故土等兄捷报,珍重。”
“珍重。”
怀旻见康岐安一行策马远去,英姿飒爽,心中夸他如此模样比身着绫罗绸缎的富商打扮入眼多了。
沿途回去一路康岐安已托姐夫替怀旻打点好,也是那边派人一路护送——边界的深山老林 纵使官道也不一定十分安全。
一路走过,眼前尽是往事浮现,怀旻生生将心绑在胸腔,不再让它乱动一丝一毫。
再回宛北,沐香记生意越发好,不时有人找他打听康岐安。怀旻也只说不知道,就当他人间蒸发了。
老板都无影无踪了,盐庄倒是运作如常,管事和怀旻一起回来的,康岐安把盐生意托给他,他打理得很好。每月往怀旻这里交一次账——康岐安托怀旻替他管账。怀旻随便看看,偶尔算一算,心想若是管事吃了钱也是他该,这么大一盘子生意说接手就接手,还是那点工钱,岂非亏大了?
秋老虎下山,康岐安屡建奇功,捷报频频。这仗越打他名气越大,比宛南首富时名气还大。
怀旻心道:赚了,赚了。
46
平日里不觉康岐安有多机智过人,一上战场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往往剑走偏锋,出奇制胜。一件件奇功越传越奇,人们茶余饭后又多了谈资,说书的唱戏的也编起故事来。
怀旻有空就去听着玩,最绝的是有个戏班子编:康岐安年轻的时候远途行盐遇见一绝色异国女子,两国不和,不得通姻,康岐安日思夜想,励志征战疆场,夺得心爱的女子……
然后是征途相会,再然后我军攻破了敌国,异国女子得知消息以身殉国,康岐安痛不欲生,不再续弦。
二楼厢房里有几位夫妻,听得扼腕叹息、长袖拭泪的比比皆是。怀旻嗑了一地的瓜子皮,心生感慨:康岐安这怂蛋发扬光大就倚仗诸位的创作了!
随后便第一时间给康岐安修书一封,让他要记得好好谢表哥,他的壮举能举国皆知少不了施齐修宣传的功劳。
远在军帐中的康岐安揭开信封,一灯如豆,来回看了好几遍,整齐折好,收入布包中。布包贴身放,几封信纸的厚度硌着胸膛使人安心。
康岐安吹了灯,疲倦地睡下,一想明日如何应敌,二想如何写回信,不多时便入眠。
自从分别,两人书信来往不断,康岐安每征一处、每收回一寸昔日疆土都会抓一把尘土随信寄去。
“……前日论功行赏,连升三级。一切安好,勿念。”怀旻通读全信,着重找到“一切安好”四个字,才长吁一口气。
随后提笔开始写回信,先将他里里外外夸了一遍,又嘱咐他勿要分心,两宛一切都好,自己也很好,只愿他倾心战事,报效家国。
康岐安收了信受宠若惊,似乎一时间能感那些有家室的同僚所感。
有人想有人盼,又是相思断肠又是归心似箭,特别酸。
前些日子正好施齐修在说蝗灾一事,把守粮仓的那群家禽早已吃得膘肥体壮,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人还是要吃粮的。
况且西北方旱灾损耗极大,今年的秋收多要救济到那儿去。
缺粮唯有速战速决,正好应了康岐安心中的小九九。但军中也有异议,此灾于两国交境处爆发,我军如此,他们也好不到哪儿去。我方厚积薄发,屯粮必多于敌军,只需再进二十里,占据丰山,据险死守,然后活活耗死对方。不战而屈人之兵。
康岐安认定这会是一步险棋,一直持反对意见。对方北境地广人稀,受旱灾影响有多严重尚未可知,说能活活耗死对方还甚早。
还是该趁早打,我方现已有应急之策,而据探报,敌军还仍为此焦头烂额,此时正好打他个军心不稳。
军帐中吵得不可开交,就军师一人气定神闲地喝茶,笑着听他们吵。
而跟军师一样气定神闲,还能笑着慢慢品茶的,就要说到这遍地的酸文人了。自从这蝗灾以来,茴香炒飞蝗这道菜在南方一时颇为流行。蝗虫逐水迁居,沿途吃了大片的田野,到了水Cao丰茂的西南方时,已长得一个赛一个的肥。加些茴香大火一炒,再撒上作料,酥脆鲜咸。时人写《茴香飞蝗赞》,广为流传,三军将士苦中作乐,也念得朗朗上口。
头领们在帐中总有吵不完的架,待命的士卒有捉不完的蚂蚱。
开国至今富足以后,上上下下都爱养鸟,故田里人人得而诛之的害虫也要上了价,甚至有水涨船高之势。这次由旱灾引发的蝗灾可乐坏了这圈子里的人,四处低价大批收购蝗虫。
蝗虫迁至西南便分散开,未酿成大灾。不过水Cao丰茂的西南正合适繁衍生息,不能眼看着第二代小祸害成倍地蹦出来而无动于衷。军师神算,早早上书谏言:士卒无战事时可捉些蝗虫,虫子由朝廷派白身商人出面收购,再卖到民间,赚来的钱皆贴补军饷。
闲时有事做了,军饷涨了,闲言碎语的抱怨就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