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茶
“你看我设计的LOGO怎么样?”
“你设计的?”赵谦有些惊讶,用手指轻抚过我用了一晚上才做出来的成品。加上了彩色的LOGO比仅有黑白两色时的要鲜明许多,‘暖茶摊’三个字是橘红色的,我故意把那三个字排放得很近,让它给人一种三颗软糖紧黏在一起,泡在一个巨大茶杯里的感觉。对于这个LOGO,我个人能给出一个八十分。
赵谦用手指弹了弹白色的A4纸,“昨晚一整晚你就做这个了?”
“嗯。不然呢?”
“我还以为你……”赵谦没继续下去,但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以为我昨晚是因为生气才故意没有回房间睡觉。
“你把我当小气鬼看了?”我轻声笑了笑,“我去上班了。”
其实住在赵谦家里和住在原来的家几乎没有差别。我用一周适应新的房间、新的床褥,用两周适应早上醒来后床边会多出一个人的臂膀,用三周习惯赵谦的温度和别扭的性格。
我以为这些习惯都可以轻松忘记,直到后来才发现,原来习惯已经植入骨髓,除非我死,否则无论如何都戒不掉。
餐厅开始逐渐走入正轨。每天我都会派店里长得最‘正’的招待员去门口站着,给过往的小孩子送气球。气球上有我们餐馆的营业时间和地址。这附近学校有两所,一下学满街都是家长和学生,热闹无比。
带着小孩回家的大人虽知道这是一种变相的广告,但见他们孩子争着吵着要气球玩,他们也没道理不拿啊,反正免费,不拿白不拿嘛,小便宜大家都爱占。附近这几条街道总是能看到印着我们餐厅LOGO的橘色气球,在人头涌动中,飘然升起。我甩掉一个小便宜,却赚回了大便宜,这种机会真希望能多得到点。
员工制服也焕然一新,男员工穿着胸前印着彩色LOGO的T恤,熨平的黑裤。女员工则是统一花样的LOGO,加上过膝连衣裙,连衣裙的点睛之笔为胳膊上的泡泡袖。员工对新的工作制服都颇为满意,因为他们之前的制服只是清一色的大红衬衫,很多女员工都暗地里抱怨它又土又俗。
我从别家餐厅里挖了个墙角,请了几个颇有口碑的厨子来坐镇。他们的工资自然是很高很高,高的吓人,就连副总看了wage expense的预计支出一栏时,都倒吸了口气,并质问我,“苏总,您确定要这么做??我们之前的厨子已经很棒了……”
“我当然不会一直雇佣他们。”我只能耐下性子慢慢地向他解释,“我们不会找几个学徒吗?只要学徒能和这些师傅们学会几道拿得出手的菜,以后我就能把他们辞退,只用学徒。但现在我们需要的是留住客人!特色!美味!而不是节省。”
“明白了,苏总……”副总欲言又止,自从我态度强硬后,他一般也不敢再在我眼皮子底下耍什么小花招,干事也麻利了起来,虽然偶尔有帮倒忙之嫌。副总站在我面前支支吾吾了半天,硬是没移动步。我只好从手中厚厚一叠的数据中抬起眼,疑惑地看他。他终于肯开口,“进货的事该怎么解决?”
“这一点去找林会计解决。”
“林会计?可是会计好像不管这方面的事吧……”
“年轻人,让他多尝试些有挑战的工作。”
副总有些焦急,“可年轻人没有经验,成不了大气候!”
我用手指指了指自己,对他摇头笑了笑,“副总,你是在暗示什么吗?”
副总苦笑了一下,不敢再说什么,退了出去。我心想他还真是不死心,就是想把进货的利润揽到自己的手下。若是让副总去寻找一家一同合作的进货公司,他肯定是能得到一笔很大的回扣。巨大的回扣代表着,公司的利润大幅度的降低。他这小算盘打得可真响,损人利己。……我自然是不会让他如意。
将餐馆彻底改成洋茶式经营的前两天,餐厅全面停止营业。全体员工对餐厅内部进行小幅度的休整,由于时间过紧,我们没有过多的变化,只是把单调的白色桌布撤下,换成了有蓝色条纹的,并在墙壁上贴上彩色的壁纸。
洋茶的小推车也做得极为精致,瓷盘下有一层**花边,每一盘菜肴上都放盖着一个银色的小碟子,为了增加神秘感。
虽然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我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但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自从我把房子卖了之后,就不停地有人打电话来劝阻我,不厌其烦地说我这么经营生意保准吃亏,说我简直是把钱反送到顾客的手里,事实上就是拐弯抹角地说我是个傻子。
我最近几周的压力很大,但我不敢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来――不仅如此,我还要每天都挂着信心满满的笑容,和员工打招呼,鼓励他们。只有老板有信心,员工才有动力。如果我每天都杞人忧天地念叨着餐厅万一倒闭了怎么怎么样,那手下员工自然不会好好干活。事实证明,任何付出是有回报的,现在我在餐厅建立的威信,已高高地凌驾于副总之上。
‘暖茶摊’正式营业的前十五分钟。我站在餐厅的后门口,抽了两支烟。街上的人不多,一张张陌生而面目表情的面孔匆匆地从我身边擦过。
天气已经渐渐暖了起来,我身上没披着大衣,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刚刚我还与员工们侃侃而谈,说这次的变革有有多这么重要,希望大家同舟共济,不成功则成仁云云。把一干员工弄得热血沸腾、摩拳擦掌,我心里却一点底子都没有。
为了镇定情绪,我找了个理由到外面,抽烟。手指中间夹着的烟像是大雾,在清晨的阳光中飘散开来。我身后有人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然后移步向我走来,我拿烟的手指僵硬了一下。即使没有回头,我也知道那是林冬,因为这时餐厅里唯一闲着的,也只有他。
我转过头,拼命打起精神,对他微笑,“怎么了?”
林冬没说话,只是一脸担忧地看着远处,街头红绿灯处站着一行稀稀疏疏的行人。我知道他在担忧什么,因为他所担忧的,也是我所担忧的。可是我们两人也只能坐在餐厅的台阶上惆怅一会儿了,因为有些事,就算我们再怎么想,也不可能实现。
林冬转过身,有些怔怔地看我。他专注的眼神让我有些不自在。我心想自己不是衬衫的扣子没扣好,或者头上落了昆虫吧,后来我才发现他的眼神其实只是聚集在我左手的烟盒里。
我迟疑地挑起眉,记忆中林冬是不抽烟的。或许此时他过于紧张,也需要香烟缓解一下?最后我还把烟盒递了过去,“要抽吗?”
林冬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尴尬地摇了摇头,“不……”
“那你为什么一直在盯着它看?”我把香烟盒收回口袋,忍不住问他。
“我有个朋友也喜欢抽这牌子的烟。”
“哦。”我无意识地接了下去,“你是说闻玖?”
这还是我和林冬第一次谈及‘闻玖’这个话题。在这么关键的时间,我和他站在餐厅的后门口,我终于有勇气,毫无顾忌地谈起过去。不管是好的坏的,爱的不爱的,故去的事物都已经被埋上了一层尘灰。
林冬犹豫了一下,然后咬牙问道,“闻玖……他究竟去哪了?”
我挑眉看他,“你是以什么身份来问我这个问题?如果是以闻玖朋友的身份,我就不告诉你了。如果你还把闻玖当成仇人,那我还能考虑告诉你。”
林冬被我无谓的话语惊到,他踌躇地看我,“可……你……你不是闻玖的朋友吗?为什么我把闻玖当成仇人,你反而会告诉我他的去向?”
因为如果你还把我当成朋友,如果你已经原谅了我,那我也会原谅过去的你。我从来没告诉过你,你和圆圆是陈文修利用我的筹码。我怕伤害到你们。最后我才发现,原来受伤最深的只有我一个,只因为我把什么都憋在心里不说,所以你从来不知道,所以才误会得那么深。
“你不要管那些,先回答我,你是真把闻玖当朋友看吗?”
客串
“你不要管那些,先回答我,你是真的把闻玖当朋友看吗?”
林冬抬头看我,眼眸漆黑,表情严肃认真,“闻玖他……”
“苏总,林会计!时间不多了。”胡玫忽然推开餐厅后门,神色七分兴奋,三分急切地催促着,“已经有不少客人站在前门。”
“那我们准备开始吧。”我把烟掐断,扔到一边的垃圾桶里。没从林冬那里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我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可我想了想又觉得有答案和没答案在本质上也没什么区别。既然我已经放下了,又何必纠结于这些莫须有的答案呢?
我可以直截了当地告诉林冬,闻玖死了,你这辈子后悔去吧。可是看林冬难过,我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呢?我虽然自私、任性,但还没有到那种‘我不开心,所有人也都不许开心’的地步。更何况现在的我,过得很好。……还是不要告诉林冬了,就当闻玖这个人从来没出现在这个世上,就假装谁也没有受到伤害。时间终会卷走一切的难过。永远的爱难做到,永远的恨也很难。
我在这边胡思乱想着,没注意听胡玫的话,只看到她的嘴唇张张闭闭。后来她把声音挑高了,我才回过神。她问我,“苏总,苏总……我们现在开张吗?”
我轻轻地甩了甩头,好像这样就能把别的念头甩开一样。我强打起精神问道,“新的价格表和菜式都贴到外面去了?”
“嗯。”
“每个员工都清楚新开张这几天的特惠活动?”
“是。”
……
“苏总……”在做完最后一刻的确认后,我揉了揉太阳穴。胡玫手里拿着本夹子,有些犹豫地说道,“您看上去很疲惫,是晚上熬夜了?”
“啊。”我耸了耸肩,忽然回想到今早上班前,趴在床里酣睡的赵谦。他纯黑的头发在海蓝色的枕头上,无序的铺开。他无辜的睡颜可真是让频频失眠的我嫉妒,让我恨不得把他吻醒。
· · ·
我猜测今天来的人不会很多。我不敢给自己一个过高的期望。因为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所以当餐厅的大门一开,约有三四十人同时涌进来时,我着实被吓了一跳。大早上的,刚刚马路上都没几个人,这些人都是打哪出来的呢?我心里暗自纳闷着,看着前台招待和服务生推着一车之前已经准备好的菜肴上来。
客人们大多觉得新奇,好奇地看着那些银器里盛着的菜肴,再加上服务员在一边煽风点火着‘我们餐厅现在特惠,消费一律打八折’。一推车的东西几乎从厨房刚一推出来,就消失了。好在开店前让厨房多做出了许多车,这些本来是打算卖不完,便送给客人当‘满一百元消费’的赠品,可谁都没想到一开门就卖得这么顺利。
我站在楼梯上,能听到就餐客人小声的赞扬,“真好吃!”
“哇,居然这么便宜……只要六元一碟而已?”
“这家餐厅的制服超可爱啊~”
“我下次一定要带XX来这里吃。”
整个一上午,餐厅里的所有服务生都忙得抬不起头来,但他们谁都没敢怠慢手里的活,也没敢偷懒。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之前对他们许下承诺,如果餐厅的经济状况好起来,那我会把他们每人的工资都根据个人情况进行上调。
我在楼梯上站了约摸半个小时,从一开始的激动、兴奋,到后来的平静。我转身便看到站在二楼的林冬,也不知道他站那里有多久了。他见我看他,对我露出一个微微激动的笑容。我也对他笑了笑,心里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下。餐馆的事,已经成功了一半。
我开车回到赵谦的家时,注意到门口停了一辆宝蓝色的轿车。看样子今天家里有访客。我把钥匙□了钥匙孔,门却从里面被打开,站在门口的人不是赵谦,而是一个女人。说女人还有些夸张,她看上去只有十八九岁的岁数,头发梳成一个侧马尾,眼神清澈,皮肤白嫩。
我在门口愣住,有那么一秒觉得自己或许是走错了房子。赵谦的房子里,除了我之外,从来没有别的人进来过,至少我住在这儿的半个月里,我从来没见过别人。
“你好!你是苏秦?”扎着侧马尾的女孩声音很脆,她对我露出单纯的笑容,“快进来啊。”
她的话让我有点不舒服。要知道在这之前我一直都以主人自居,现在的感觉就像是自己走回自己的家里,却被客人招待一样。
虽然这么想着,但我并没有表露出任何的不满意,相反的,我反而加深了脸上的笑容。我一边走进大厅,一边伸出手,“苏秦。很高兴认识你。请问你是……?”
“我是赵皖,赵谦的妹妹。”她爽快地和我握手,然后似笑非笑地打量起我的表情,“怎么了?你以为我哥脚踏N条船?”
“……怎么会。”就算我刚刚的确是这么想的,我也不会傻到承认吧?
“诶呀,我哥可宝贝你了,怎么可能背着你偷人呢?”她嘻嘻哈哈地说道,这句话像是只是在开一个不痛不痒的玩笑,又像是极为认真的。我禁不住挑眉看她,“你哥宝贝我?我可从来没看出来。”
“啧,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哥他啊,是不是每天给你做饭?他在家时可从来不给我做呢。小气鬼,典型的见色忘妹!”赵皖说着说着就生气气来,两边的嘴腮鼓得很高,动作像是小孩子一样。虽然知道她的动作完全是装出来的,但这么看上去,还是挺可爱的。
“你哥呢?”
“我哥在帮我修电脑呢。啊哈哈哈~我电脑里的病毒,也只有他能摆平。”我们两人边说边向赵谦的房间走去。这途中她的大眼睛转了转,笑眯眯地问过我,“你和我哥发展到什么关系了?”
我在感叹赵谦和他妹在一些事情上截然不同的看法之余,还是隐晦地告诉了她,“少儿不宜。”
“哦~”赵皖的表情很古怪,像是在忍笑,又像是很惊讶,“我哥他,果然忍不住,对你下手了……?”
“为什么是他对我下手?”
“因为你长得比我哥好看啊。而且我听别人说过,你和他在一起的事,只是我哥一头热……想想就知道咯,肯定是我哥对你先下手为强。”
“小谦他长得……挺好的。”我忍不住为赵谦辩白了一句。赵谦长得不能算上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但也是眉眼清秀一类的。单眼皮,五官精细,像是名家笔下的一副水墨画,而且越看越舒服。苏秦的帅气或许让人在见了第一面后,狠狠的惊艳一下。但赵谦的面容却给人细水长流的感觉。和他待得越久,越受他的吸引,越舍不得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哦,那我哥技术怎么样?”赵皖忽然问道,口气平淡地如同在问‘今天天气如何’一样。
我眼角小抽了一下。为什么我在和一个貌似尚未成年的少女谈论这种事情?是我落伍了还是她太前卫?说起来,赵皖能平淡地接受她哥哥是同性恋的事实,也实在太不寻常了。
“干嘛用那种眼神看我?”赵皖‘腼腆’一笑,“讨厌啦,如果不是因为我哥那么喜欢你,我一定会追你的。嗯,你也是我喜欢的TYPE呢。”
“……”一瞬间,我的面部肌肉变得很僵硬。
“哈哈!和你开玩笑的。我这周要和你们住在一起,请多多指教了。”她说完就推开赵谦的房门,然后换上一脸截然不同的表情,就连她的声音都变得甜腻腻的,“哥~~你在家里金屋藏娇,难怪乐不思蜀,年底都不回家。”
赵谦没从手提电脑里抬起头,他的手指扔噼里啪啦地敲打着键盘,声音中有一丝无奈,“别乱用成语。”
“哥,你怎么都不和苏秦打个招呼?没情趣的人!激情呢?法式热吻呢?我来这儿可不是为了看你打字的。”赵皖抄起一边的把羽毛枕头,狠砸到赵谦的头上。我心想这兄妹的相处方式,可真是暴力又温馨……我一个外人也不好插手,虽然不苟同于赵皖的行为,但也只能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
赵谦有些恼怒地扫了赵皖一眼,然后似有若无地对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我的嘴角刚向上弯起时,他就把头转到了一边,对赵皖指责道,“你不是来让我破解电脑病毒的吗?你想看激……情,热吻的,这里没有!要看去别处看去。”
“别处哪有这样的现场版?”赵皖理直气壮地回复道,“现在美型的GAY哪有那么多?好不容易能近距离观摩,你怎么舍得把我赶出去?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赵谦的口气忽然冷了下来,“别和我装傻,我知道你不是因为这些原因才跑过来的。我知道……是咱爸让你过来监视我的吧?”
阿猫阿狗
赵谦的口气忽然冷了下来,“别和我装傻,我知道你不是因为这些原因才跑过来的。我知道……是咱爸让你过来观察我的吧?”
“哥,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间谍吗?我想你了,还不能过来看看你吗?”赵皖顿了顿,表情有些苦涩,“我承认,是父亲让我过来的,但是我本身也很想你啊。……哥,你都两年没回家了,就算你放得下家里,家里人也放不下你啊。更何况,爸爸最近的身体情况很不乐观,躺在床上一直念叨着你最近过得好不好,小时候多可爱多听话。他求我来看看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我怎么忍心拒绝他?所以我来了。但是我真的只是想看看你过得怎么样而已。”
赵谦的表情明显有松动,紧皱的眉峰舒展开来,抿起的嘴角也不再那么明显。通过这几个星期的相处,我知道赵谦此时正在为刚刚的话而后悔着。但我估计他可能还是会死鸭嘴硬地说出一些难听的话。果然,赵谦下一秒就开口道,“哈哈,这次咱爸又玩新花招了,苦肉计。”
“哥,你真让我失望。家里人都说了,不介意你是同性恋。”赵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歇斯瓦迪地笑了出声,“哥,你别总是把自己想成最倒霉的那个啊,其实我实话告诉你吧,公司现在有些困难,所以家里要组织一场联姻。别紧张,他们只是要把我嫁掉,而不是逼你去娶谁。家里人对你……已经很纵容了。爸爸对你一直都很好,他就从来没对我那么好过。”
“他要你嫁人?!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告诉你又有什么用?你会回来吗?你会接受联姻吗?你从来都不走别人给你铺好的路!哥,你有时多自私,你知道吗?”赵皖一连串的问话把赵谦彻底地堵住。他们两人都像是经历了一场浩劫,在沙发上气喘吁吁地看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