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温馨,搞笑
常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文案:
中春药、坠崖、雨天破庙烤火、酒后那啥的狗血短篇
一
常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像小摊上卖的两个铜板一本的下三滥小说一样,他喜欢的那个人,中春药了。
那个人就像小说里描述的那样面泛桃红,眉目含春,却没有像小说里描述的那样撕扯着衣襟,扑倒在他的怀里哭喊着:
“热,官人,我好热……”
那是自然。他喜欢的人,不是小说里娇滴滴的弱女子,而是器宇轩昂的七尺男儿,而且还是个练武之人。即便是这种时刻,也还保留着一丝清明。
何止是清明,简直是清醒。他看着那个人挣红了脸仍然强自镇定着呼吸,分析道:
“近日与我有过私怨的就只有铁鹰帮、苍桐派和百花楼,铁鹰帮行事虽不见得光明,但他们素喜奇袭,甚少下药,苍桐派戒律严明,断不会背后害人,如此看来,做出下药这种下三滥行径的,应该是三教九流聚集的百花楼了。我和唐兄早午一同用膳,所吃茶水糕点别无二致,看来药并非下在饭菜中,很有可能是……”
他头痛地打断他:
“楚兄,比起这个来,还是先想想怎么把药性解了要紧吧?”
那个人又用力吐纳了几口,点点头:
“也对。只要到了县城,就必定有医馆,可以找到解药。再不济,寻个秦楼楚馆,把药性解了,也没什么不可。只是现下……”
打量了一下四周,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下又朝着他苦笑了一下:
“何况我现在这个状况,也不方便骑马。”
像所有下三滥小说描写的那样,现在他们身处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野岭,最近的县城纵马也要半个时辰。药性已经发作,熬过半个时辰到县城里已是不现实。方圆几里之内,那个人的身边除了树上的松鼠地上的爬虫,以及拴在溪边的两匹马,就只剩下他一个活物。假如那个人没有特殊癖好的话,剩下的选择似乎只有一个。他努力压下忽然如鼓般咚咚作响的心跳声,故作淡定地问:
“楚兄待要如何?”
那个人抬起眼来看他,眉眼间的春色又多了几分,纯黑的瞳仁仿如涨潮的江面蒙着一层湿润朦胧的水汽,连一贯清朗的嗓音也如五月的梅雨般湿湿地连绵:
“能不能麻烦唐兄……”
嘴唇有些干燥,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问:
“什么?”
“回避一下。”
心跳忽然不响了。他“哦”了一声,利落地背转身去,机械地迈开步子走远,再两三个纵身跃到山林深处。
当然不指望那个人像小说里那样软软地倒在他怀里,说出“只要是唐兄……我愿意,我只要唐兄”那种台词,可是那个人和他距离那么近,抬起头来看他的时候,他还是没能止住心里蹭蹭冒芽的那点乱七八糟的期望。
他那么喜欢那个人,当然不愿意他中春药,受那种煎熬。可是等到这种情况发生了,还是和小说里一模一样荒郊野外孤男寡男天时地利都具备,他却连丁点福利都没捞着,又不免觉得郁郁。
啧,都是那种下三滥的小说害的。他以后再也不花两个铜板买那种低俗的读物了。
他努力把心思转到正直的方向。那个人不知道怎么样了,看他刚刚的模样春药的药性有些烈,不知道一个人可还熬不熬得住,解不解得出。那个人虽然武功上佳,但毕竟在这种神志不清的状态,不知道会不会被山林里的野兽袭击,他又察不察觉得到,躲不躲得开。
他是真的担心他,绝对没有存了偷窥的念头,也不是故意要食言。在心里默念了十遍之后,他提起一口气,轻轻往刚刚离开的方向奔去。
二
并没有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人。
那个人脱了衣衫,把自己泡在冷冰冰的寒潭里,可看上去并不管用。那个人赤红着眼角仰头胡乱喘息,早没了方才遣他离开的镇定。
寒潭边上的歪脖子松树不高,枝叶却长得很繁茂,既利于隐藏,视野也极佳。那个人是半倚靠在潭边,半个身子都露出水面,他可以清晰地看到涨成桃花色的肌肤上两点挺立的红樱。水下的情景看不真切,只看到水波有一下没一下地杂乱漾开,像极了他现下的心情。
那个人忽然哼了一声,变了调的声音里带着些恼怒焦躁又带着些邀请渴求的味道,声音不大,但足够让他脑子里一直紧绷着的弦“嗡”地断掉,于是他鬼使神差地就从树上跃了下来。
大概是因为春药已经发作的缘故,那个人连身边蹲着一个人都觉察不出来。现在他可以真切地看到水底下的风景,两条结实修长的腿微曲着分开,充血的器物颜色形状很是漂亮,斜斜地直指着天空,那个人的右手握在上面,姿势就像他平素要拔剑出鞘一样。他一直很喜欢看那个人拔剑,俊逸出尘,带着一种引而不发的气势。不想这个动作换了一个时空情境对象做出来,却是这样惊心动魄的魅惑,他狠狠地吞了一口口水。
那个人的动作并不得法,手指胡乱地揉搓着,却什么也得不到纾解。那个人又焦躁地哼了一声,发红的眼角已经有了湿意,眼神像是笼中的困兽,狂乱又绝望。
果然是性子很烈的春药,这样下去恐怕情况不妙。他看着那个漂亮的地方几乎要被粗暴的对待搓破皮,咬咬牙,还是利落地跳入潭中。
跳入潭里后,他不忘告诉自己:那个人中了春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假如此刻他有闲暇打量一下潭水里倒映出的模样,他会发现自己这副饿狼扑食的情状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
那个人在听到哗地巨响后恢复了片刻清明,惊惶无措地看着自己对面的人:
“唐、唐兄,你怎么……”
“嘘──”,他在那个人耳边轻声安慰道,“我只是在替你纾解药性而已,放松。”
接着他终于做了自蹲在歪脖子松树上起一直想做的事,伸手握住了那个人的下身。寒潭的水很冰,那个挺立的地方却仍然是灼人的火热,很奇妙的对比。握着的地方很硬,指下触到的血管突突跳动着,他再不迟疑地动作起来。
虽然和那个人在一起的多数时候是用剑,但他习的却是暗器,手指远较一般人灵巧。那个人显是在他的抚弄下得了快慰,眼角仍然是湿润地泛红,却不再焦躁不安,而是隐隐显出难耐的春意来。只是嘴角却死死地咬着,一副带了些羞耻的模样。
他舍不得他咬破嘴角,只好一边动作一边不断地在他耳边宽慰道:
“任何人中了春药都是这副样子,楚兄不必觉得难堪,该杀的是那下药的无耻小人。”
那个人神智已然不清,但听了他的话还是迷迷蒙蒙地放开嘴唇,一颗难耐地泪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那个人一向清淡自持,是连个乡野笑话都不会讲的认真性子,他何尝见过他这副春情难耐的无助模样,登时便“轰”地燃烧起来,伸出舌尖舔去那滴泪珠,又变本加厉地去吻那个人的眉眼,鼻梁,最后含住他的唇,把舌伸了过去。
那个人的喘息随着他的动作愈发急促起来,两个人的呼吸混乱地交缠着,皮肤的热度一起飞快地上升,倒像是一同中了春药一般。他觉得自己意识也迷糊起来,朦朦胧胧地想,难道这种药,还可以通过水波传给另一个人的么?
胯下涨痛得厉害,他迷迷糊糊地就在水中解了裤子,和那个人四腿交缠着厮磨起来。他发誓虽然跳入潭里的时候自己的思想虽不见得正派,但也绝没有过要趁人之危的念头。他一直都认认真真地喜欢着那个人,明知道那个人最讨厌趁火打劫的下作行为,怎么可能因为一时冲动而把之前辛苦建立起来的情谊毁掉,让他讨厌自己?
可是他的唇齿就像是自己有意识般地吮上了那个人的肩,他的手指就像是自己有意识般地探到了那个人的臀,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手臂已然托起那个人的腰,把自己深深地埋到了那个温暖紧窒的地方。
吻着那个人的唇挺腰冲刺的时候,他朦胧地想:
反正那些小说里,中了春药后必定会走到这一步,所以应该,嗯,不要紧吧?
三
他再一次确认了那是一种烈性春药,两个人在水里厮混了数个时辰药性才解干净。那个人酥软地瘫在他的怀里,从颈侧到腿根都是星星点点的红色印迹,说不出的无助可怜。他心痛地诅咒那个下药的王八蛋,全然不想这模样里有他很大一份功劳。
他抱着那个人从潭里爬出来的时候很是狼狈。那个人手脚修长,全身都挂在他身上时便是不小的负担,之前又经过了那么激烈的……咳咳,他几乎是四肢并用才把两个人弄到岸边。水中褪下的裤子早沈到了潭底,他裹着精湿的衣袍光着两条腿的样子简直是有辱斯文。
尽管如此,当他弄妥了一切坐到那个人的身边,看着他被火光映红的安静的睡颜,听着山林里窸窸窣窣的虫鸣时,还是觉得一切都恬美如画。
这种感觉到第二天那个人睁开双眼时便戛然而止。
他当然不指望那个人像小说里描写的那样,双目含情欲说还羞地绞着衣角低声道:
“妾身既已托付给了官人,还忘官人常念昨夜恩情,做个比翼鸟连理枝,白头偕老方好。”
但他也没料到那个人会那样干脆地拍拍衣裳,一板一眼地把他之前的话还回去:
“我知道唐兄这样做是为了替我解掉药性,事情既已发生,唐兄也不必太过介怀。着了那样下三滥的道也是无可奈何,可耻的是那下药的卑鄙小人。”
他的心凉如潭水。他原来设想过的最坏结局便是那人拔剑相向,将他当卑污下流的小人般厌憎,现在却宁愿如此。
之后两人同行,那个人果然像是忘了之前那番纠缠一般,待他仍如从前。他原来还存着一丝希望,那个人不过是口头上故作大方,和他有过那样亲密的抵死**,再怎样也该有些别扭,意识到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已经逾越了异姓兄弟,与别人有所不同。
那个人却真的是毫无芥蒂,照样毫不避讳地在他面前更衣、沐浴,遇到小客栈客满的情况,也照旧和他同榻而眠。
原来在那个人眼中,他就真的只是兄弟,再无其它。
四
转眼就到了分别的时候。
缘起缘灭,聚散有时,道别对于江湖人士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没有戏文里“青山不转,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的酸词,只是彼此相视一笑,拱手一揖,然后便分道扬镳,打马而去。
他行走江湖的时间不短,这种事情已是见惯做熟,从来没有太多伤感。但惟有和那个人,他还是无法习惯轻松道别。
那个人倒是自若得很,拨转马头,笑容清浅地对他拱拱手:
“唐兄保重!”
接着便转身扬鞭,绝尘而去,当真是倜傥潇洒,半分留恋都没有。他怔怔地望着扬起的灰尘,过了好一阵才咬咬牙,往相反的方向慢慢离开。
磨磨蹭蹭地回到老巢,在经过巷口那家堆满了各种书册的小摊时,他果然没有再摸出两个铜板买那种下三滥的小说。只是回到房里的时候,忍不住还是把掖在床底的某本珍藏翻了出来,又细细看了一遍。
明明除了性别以外,情节几乎一模一样,结局怎么会如此不同呢?果然是因为那个人是男子,并不把失了贞操放在心上的缘故吗?早知如此,他当初拼了吃亏也该躺在那个人身下的。最好还让他把自己伤得狠些,依那个人的性子,即使不会像对女子一样为他的终身负责,也绝对会深深地自责内疚的。哪里会像现在这样,纵使他哭着喊着要负责,人家也不稀罕。
还“唐兄不必介怀”呢。他那样全身**地躺在他怀里,眉眼间那样的风情,唇齿间那样的**,肌肤那样的泛着红,叫他如何不介怀?如何不介怀啊!
从前没想过要冒犯那个人,只想着暗暗地喜欢他一辈子,彼此做兄弟、做知交也就够了。现下有了这层关系,就像是乍尝肉香的幼虎,再不甘心回到吃奶的时候了。
可恨的是他却在没有第二次吃肉的机会。他在心里把下药的小人杀了一千遍,把那本书捣烂了当肥料,伺弄一屋子的花花草草去了。
五
再次见面是在自家门口。当时正逢他家大哥与某位江湖女侠喜结连理,他站在门口应酬着来道贺的各方人士,那个人见到他的时候有些诧异,随即便落落一拱手:
“原来唐兄是唐门三公子,失敬。”
虽然为了方便行走,改名换姓是江湖中人常做之事,但在那个人面前一直小心隐藏着的身份被揭穿,他还是有些不安。见到那个人嘴角那抹清浅的笑容,他才宽了心,抱拳道:
“楚兄里边请。待喜宴上我们再好好叙旧。”
一个时辰后。
终于把最后一拨宾客都迎了进去,他长舒一口气,挑了条僻静的小道转回自家后院,打算好好沐浴一番,换件清爽的衣衫去参加大哥的喜宴。
正走在半道上,不防斜刺里冒出一把剑,险险地向他袭来。他反应极快地抽出腰间佩剑一格,连剑鞘都来不及拔出来。待看清来人后,他却再也拔不出来了。他愣愣地看着对面的人:
“楚兄?”
那个人不做声,刷地又一剑刺过来,他心里暗叫不妙。那个人一向自持,连生气都带着几分内敛和压抑,此刻眉毛微皱、嘴唇抿起,已是怒极的模样。
明明一个时辰前还微笑着向他拱手,怎地才过了一个时辰,就变成拔剑相向?
幸而那个人下手相当有分寸,每一招都避开了他的要害,也让他在挡剑之余有足够的空隙发问:
“楚兄何以如此对我?”
那个人又送出一剑,声音冰雪般冷冽:
“你是唐门三公子。”
他更加莫名其妙:
“我是啊。”他不是一个时辰前就已经知晓了么?
那个人声音里的寒意又添了一层:
“我却是花了一个时辰才想明白。”
“什么?”
“那次我中了春药你却无事,并非因为药没有下在你我同吃的茶水糕点中的缘故。”
又一剑。
“唐门精于用毒,有人下春药怎么会觉察不出?我不愿将你想成那故意下春药的卑鄙小人,但至少你知道有人向我下药也不出手阻止,看着我服下发作。”
“对了,你向我隐瞒唐门的身份,也是为了这个缘故吧。”
再一剑。
“那日在寒潭边,我还道真的是无可奈何,你才那样替我解药性。现在看来,你根本就是有意陷害我。”
那个人的剑招越出越急,最后“锵”地一声把他的剑挑落在地:
“唐黎初,我一直当你是肝胆相照的兄弟,你我素来无怨无仇,为什么要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羞辱我?”
六&七
那个人的剑尖直指他心脏的位置,他看着那个人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的胸膛。不远之外、转过一条山道的距离正进行着一场热闹的婚宴,一对新人含笑对望,执手相牵,而他却被自己喜欢的人用剑尖指着,质问“你为什么要羞辱我”。
他忽然间不再害怕了。那件事发生以前,他小心地隐藏自己的各种习惯甚至用兵器的手法,生怕那个人发现他是唐门三公子;那件事发生以后,他怀着惴惴的心情仔细观察着那个人的一举一动,生怕那个人会讨厌他;分开以后,他缩在老巢里仍然不忘留意江湖上的动静,生怕一不留神错过了和那个人的下一次会面。
但是剑尖离他心脏的位置那么近时,他忽然什么也不怕了。
他听到自己用一种冷静到近乎漠然的声音说:
“因为我喜欢你。”
剑尖剧烈地抖动了一下,那个人看他的眼神像是被泼了一盆洗脚水般,既嫌恶又屈辱兼愤怒,他轻轻勾起唇角:
“你一定以为我在骗人,怎么会有人用这么下流的招数去玷污自己喜欢的人?”
“我隐瞒自己的身份,是因为你向来厌恶背后偷袭的手段。唐门既擅用毒又使暗器,我怕你知道后会瞧不起我。”
“你中了春药而我却没有,并不是因为我事先觉察到了,而是我们唐门的人,自小都是在各种药物中浸淫泡大的,体质特殊,它对我并没有效果。我们擅使的是各种能散人功力拘人手脚致人死地的毒,对于这种催人情欲的药物,并没有研究,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你中了药。”
“但你中了药之后,可以有不只一种解法,却是真的。我喜欢你,想要亲近你,所以卑鄙地选择趁火打劫,做出那种混账的事情。”
“楚兄,你一直都看错人了。唐黎初是个卑鄙无耻的下流小人,那件事,你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吧。要杀要剐,随你喜欢,我决不反抗。”
那个人“当”地扔下剑拂袖而去时,他才真切感到了心口的疼痛。这种情绪,是不是就叫做自暴自弃?
自家大哥婚宴之后,他足足有半年没有出过江湖。白天把自己关在院子里,傍晚便携上两枚铜板晃晃悠悠地出门,看看街边的铺子有没有新出的小本子。新近盛行的题材是欢喜冤家爱恨**,通常有一个香艳而俗套的上错了床开端,一个纠结万分的误会过程,一个皆大欢喜的团圆结局。啧,最近的小说品位真是越来越低下了。他照旧津津有味地把小说看完,然后把它们捣烂了当花肥。
他觉得自己是在自暴自弃,家人看来却是典型地“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在一个阳光正好的午后,他家大哥终于忍无可忍地拎着他的领子把他连同包袱一同扔到门外:
“你也该到江湖上走动走动了,成天闷在家里什么也不干算什么样子。”
他不满地抗议:
“我哪里有什么也不干,这几个月我都一直在炼药。”
“你也好意思说,看看你炼的都是什么药,说出去没的丢了唐门的脸。”
“切,我们唐门又不是邪魔外道,难道天天炼制那些下三滥的阴损毒药才是正经吗?”
他大哥的脸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但你好歹也别炼制那种不入流的解药,你出去干什么都好,不要再闷在屋子里浪费我们家的药材了。”
精于制毒的唐门三公子守着一院子的珍稀药草,炼得却是解药。假如是鹤顶红一类烈毒的解药也罢,偏偏他炼的却是从五个铜板一包的蒙汗药到一锭银子一丸的最新春药这类虽下流却不伤人性命的药物的解药。把解药细细地打包好派人给那个人送过去的时候还不忘捎上长长一段话:
“江湖险恶,防人之心不可无,把它们带上总是有备无患。楚公子再厌恶唐公子,也请不要把药随意丢弃,被别有用心地人捡了去,研制出连唐公子的解药也抵挡不住的新药为祸江湖也未可知。”
一番话恰恰好捏在那个人的死穴上,不收下都不行。
他那么喜欢那个人,当然了解他的性子。
不过那又有什么用呢?他摸摸鼻子,拾起大哥扔下的包袱离开家门。
八
选择一路南下,是因为那个人提起过,这个时节南方有个小镇的景色很美,杨花点点,草长莺飞。
不想却遇到了故人。
那个人一袭白衣,骑一匹高头大马立于桥头,顾盼之间一股萧然侠气自然而生,美好得像一幅画。
可惜那个人和他四目相对时,气氛并不是那么美好。
对于这种总遭遇到小说中的情节却总迎不到小说的结局的事情他已经有些习惯了,于是硬生生地堆出一个笑容来,拱手道:
“楚公子,好巧。”
“唐三公子,真是好巧。”
说这话的自然不是把头扭向一边的楚公子,那个人的身后变戏法似地冒出五六个人来,挎刀的持剑的,俱是江湖人士。
“我们正要结伴前往西山的武林盛会,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唐公子,一块去吧。”有人上前热情招呼。
他望了望那个人,那个人仍然维持着头扭向一边的姿势,只留给他一个好看的侧脸。算了,何必自讨没趣。他贪恋地看了一眼那个人挺拔的身影,拱手道:
“实在是不好意思,小弟……”
有相熟的上来一揽他的肩膀:
“听闻唐兄久不在江湖上走动,这番出来也该开开眼界,想你也没什么要紧事,来吧来吧。”
“可是……”
“走吧走吧。”
不容他辩驳,一干人几乎是把他夹着拖走。他摸摸鼻子,唉,遇到熟人就是这点不好,只要拒绝得不够干脆,他们就视而不见。
他望着那个人纵马走在前面的背影,想:算了,过两天再找个机会告辞好了。只是两天而已……应该不打紧吧?
直到入夜他才发现非常要紧。
一行人宿在一家客栈。中间有一对夫妻,自然是住在一间房的。另有一对师徒,自然也是住在一间房的。尚有一对表兄弟,自然仍是住一间房的。最后只剩下……他回头望望一天没跟他说话、也没睁眼瞧过他一脸的人,哈哈干笑两声:
“我睡觉声音吵得很,怕叨扰了楚公子,还是再要一间……”
“不必了,我从前和唐三公子共宿一房,倒并未觉得吵。”
那个人仍然没有看他,声调淡淡地,听不出喜怒,但他居然有喜出望外的感觉。
进了客房,两个人相对无话。那个人径自收拾整理,就当他不存在一般。
说当他不存在也不准确,那个人简直就在躲他。连从床前走到桌边倒杯茶水,也以离他最远的距离划着半圆绕着走。换身衣服也要严严实实地钻进床铺里拉上床帘,甚至还不放心地用被角压着帘子以防走漏一丝缝隙。
想起从前那个人和他推杯换盏、毫无顾忌地在他面前更衣沐浴的样子,真真是差天共地。
所以当店小二把浴桶送进来的时候,他自觉地咳了一声:
“今晚月色不错,我出去走走,楚公子自便。”
初一的月光着实黯淡,连带着镇上的风光都乌漆漆的瞧不出什么可人之处。他在外面闲晃了一圈归来,一推看门,就看见那人倏地从桌边站起来,低着头从他身边走过,撂下一句:
“浴桶里的水换过了,我也出去看看月光。”
他看着砰地一声阖上的房门,摸摸鼻子。原来那个人这样嫌恶他啊,不仅不愿意被他看去赤身露体的样子,甚至连他本人赤身露体的样子也不愿意看到。也对,谁叫他曾经做下那等龌龊之事呢,那个人是谦谦君子,不愿嘴上伤人,但心里一定憎他得很。
那晚他心情起伏,睡得并不好。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另一张床上传来的呼吸,听起来也乱得厉害。
九
南方的小镇山清水秀,加之又是杏花烟雨的暮春时节,一派旖旎风光。他这两日却过得极为忐忑。
他在那个人心目中大概已是龌龊不堪,沐浴睡觉都谨慎小心地防备着他,不跟他搭话,也尽量避免和他目光对视,但要说那人恨他憎他,他又隐隐觉得不像。以那个人的性子,若真的厌恶一个人,定会断得一干二净,离得越远越好,断不会容许他同宿一屋,同行一路。
不赶他走,却又不同他说话,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他一边轻转着手中的银针,一边拿眼偷觑那个人清隽的侧脸,实在是琢磨不透啊。
同行的有人赞叹:
“茶水食物皆要银针试毒,唐三公子果然细心谨慎。”
他自桂花鱼中拔出银针,笑着拱手:
“李兄见笑了,不过是习惯使然。”
其实唐门中人体质特殊,根本不惧怕一般毒药,银针试毒全无必要。不过上回被人暗下春药的事在两人心里都存了芥蒂,此行他干脆把所有饮食都当着那个人的面检查一遍,好叫他放心。
那个人听了他的话猛然抬头,不期然视线撞了个正着,亮如星辰的眸子闪过一丝困窘,然后便微咬着下唇撇过头去,他看着那个人泛起一丝微红的耳根,心跳突突地快起来。
真是没有救了。即使已经过了半年,即使那个人曾经用剑尖指着他,即使在那个人眼里他只是个下流之徒,他对他的喜欢,仍然没有减少半分。
步出茶寮的时候,那个人握着拳踌躇了很久,才快步走到他身边低低说了句: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在茶点中下春药。”
然后又低着头快步走开。
这是两天来那个人头一次主动跟他搭话,虽然接下来仍是不再看他也不言语,他还是隐隐有些欢欣,连带着当晚推门而出的时候声音都轻快了几分:
“今夜月色比昨夜更好,我出去走走,楚公子自便。”
十
原本计划着过得两天便找个借口离开,不知道怎地竟有些舍不得,于是他又多看了几晚南方小镇的月光。
去往西山的路途悠哉游哉,不似行走江湖,倒像游山玩水。所以对那场突如其来的袭击谁都没有防备。
每逢武林盛会江湖上总是不大太平,越靠近盛会的地点越是凶险,总是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碰到莫名其妙的攻击,还不知道暗算你的是谁。
他们现在碰到的便是这样一种情况,双方从数量上说可以是势均力敌,但由于没有防备,激战一开始他们便落了下风。
对方的武功路子很诡异,出手又阴冷狠辣,他不敢掉以轻心,和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样,与那个人背靠着背,专心应敌。
缠斗良久,身上的大伤小伤不断增加,体力流失得厉害,他也渐渐看出端倪。敌方的招式虽然狠辣,但每一剑指的均不是要害地方,有好几次可以取人性命的机会也平白放过,看样子不像是赶尽杀绝,倒像是阻止他们前行一般。
其余同伴似乎也发现了这点,彼此交换了个默契的眼神,他自怀中掏出一枚小小弹丸用力一掷,口中高呼一声“撤”,白雾弥漫而起,他挟起那个人的腰,猛力一个提气,纵身远去。
奔出好几百里,四下皆是荒野,确认没有追兵,他才长舒一口气。为了分散对方攻击,撤退时他们向着不同的方向奔走,此刻就只剩下他和那个人。放松下来后才察觉身上疼得厉害,他喘了口气看向那个人。那个人的衣袖被划穿了好几道,却没有太多的伤痕,他不免有些受挫。他使剑的功夫与那人相比也许稍逊一筹,但这次连看家本领的暗器功夫也用上,他自问怎么样也该平起平坐才对,不料自己却比那人狼狈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