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为什么人们都跪在火堆前?部落里是在举行什么仪式吗?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哦,对了,今天飘雪了。虽说日出之后,雪都融化了,但今年的第一场雪终归是值得纪念。
在重大的日子回家,又可以故人重逢,喜悦压过了忧虑,阿澈不由得归心似箭。只要族长不再逼害他,与黎滨、黎昕打闹的生活还是值得期待的。
几位老人膝行肘步,颤栗着来到阿澈跟前,苍老的声音因过于激动而颤抖:“二十年了,今日当年,鱼跃龙门。”
阿澈吃了一惊,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得也赶紧相对跪下:“前辈,这是什么意思?你们快起来说话,这样子我承受不起。”
几位老人巍然不动,紧抓住阿澈的手,“二十年前,您的母亲,也这样从源头的日晖之中走出来。”
阿澈霎时间错愕了。
“他不是神!他是鬼!”一声暴喝从众人的后方响起。
众人纷纷寻声回头。只见族长双拳紧握,青筋暴起,以寒冰般冷酷的嗓音再次吼道:“相信我的判断,阿澈是鬼!不要靠近他!”
大家噤若寒蝉,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所措。
“不管他是神、是鬼、还是人,他都是我的兄弟。”黎滨坚定而平和的话语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不大,但是足以让在场的每个人听得一清二楚。
“死而不僵是为鬼,他会危及整个部落。滨儿,杀了他。”族长咄咄逼人的话语里没有一丁点儿妥协的意味。
“父亲,是吗?那项氏呢?”
阿澈暗暗吃了一惊。这是他头一回听见这个部落的人提及项氏。由此看来,项氏在黎氏部落里头并非一直了无痕迹。
“唉,她本来就是神。”族长语气放缓,言辞间不自觉地透出淡淡的无可奈何。
“既然父亲如此笃定地认为阿澈是鬼,不妨请元神来验明阿澈的身份。大家意下如何?”黎滨迅速抢断了族长的话语权。
“你……你又不是不知道,元神现在远在源头。”
“让黎昕请神嘛。你瞧,她今天全副武装,俨然一副巫师的派头。”黎滨耸了耸肩,故意望一眼黎昕。
黎昕心下会意,理了理头上黑色的鹰翎,缓步走近火堆,于滚滚浓烟之中调节做深呼吸。不一会儿,众目睽睽之下,她跌倒在地上,双眼紧闭。
“黎昕,你还好吗?”黎滨焦急万分,指尖发颤。毕竟,安危成败在此一举。
“我是元神,”黎昕重新睁眼,以一种极其陌生的声音开口道,“你们请我来,有什么事情吗?”
“我们希望理解:阿澈现在怎么样?”黎滨恭谨地问道。
“他很好,比过往的任何时候都要好。”
“他是神,还是鬼?”
“二者有区别么?总而言之,他不再作为人存在。”
“那……他会给部落带来什么?福祉还是灾祸?”
“这个,得看你的兄弟的x_ing情了。”
言罢,黎昕轻轻闭眼,像是睡着了一样,神色静谧安详,一梦万年。
几位老人热泪盈眶,拍手称妙。
“我就说嘛,阿澈是部落的一位保护神。”
“我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
“这回我们一定要留住阿澈。”
……
人群沸腾着狂喜的情绪,完全将族长晾在一边。族长只得无奈地注视着失控的场面。他不甘心地来到黎昕身边,轻声唤她:“昕儿。”
黎昕安然沉睡,没有回应。
“黎昕,你醒醒!”族长慌乱地晃动女儿的胳膊。
依旧没有回应。
“她醒不过来了?”一直安静地躲在角落里的糜氏突然近前,“她是醒不过来了吗?”
“不会吧?”族长用力摇晃着黎昕。
“怎么办?她醒不过来是要死了吗?”
“别瞎说,她还有呼吸,所以应该是重度昏迷。”
“什么神啊、鬼啊,都不是好东西!把她的魂勾走了!现在怎么办?现在怎么办?呜呜……”
族长双眉紧皱,轻轻搂过自己妻子的肩膀,让她得以紧靠着自己的胸膛,以示安慰。
糜氏毫不犹豫地推开族长,蹲到地上一个劲儿地摇晃昏迷的黎昕。可惜黎昕毫无反应。
“浓烟有毒。她中毒了。”阿澈作出判断。
“那……那怎么办?”糜氏焦躁地问。
“把她放到开阔的地方。”
糜氏二话不说就抱起黎昕,跑出数十米,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到扇形的河滩上。
期间,黎昕双眼紧闭,绵软得就像没有生命的人偶。
第9章 死生契阔
“她怎么还是醒不了!”糜氏焦急万分地叫嚷,四顾无神,转身拔出配带石刀,直指尾随而来的阿澈,“她要是醒不来,今天我第一个就杀了你。”
闻言,黎滨一个箭步挡到阿澈身前分隔开她和阿澈,眼神凌厉地逼视着她的眼睛,语气坚定:“母亲,您若要杀他,请先杀了我。”
“滨儿,黎昕是你妹妹。”糜氏浑身发抖,就像一柄破败的筛子。
“可阿澈是我的兄弟。”
“哈哈哈哈,我懂了,”糜氏突然间仰天大笑,歇斯底里,模样颇有几分癫狂,“你们是故意的。项芝的儿子没一个好东西,上梁不正下梁歪。”
“您可以侮辱我,但是请别侮辱项氏。否则,我认得族母,我的拳头可认不得族母。”黎滨咬牙切齿地挤出每一个字。
一时之间,双方僵持不下,剑拔弩张。
“滨儿,别闹。云儿,你也别闹。”族长赶紧过来摆出一副大家长的姿态,故作镇定地横到他们之间,“都是一家人,何必呢?”
糜氏显然忧惧多于震怒,随即颓然垂下手中的石刀,似是不愿再参与争斗,只是默然爬回黎昕身边,泪如雨下。
族长见状,转向阿澈:“阿澈,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话语里,喷s_h_è 出掩藏不住的赫赫威严。
阿澈神色平和,不焦不躁:“那日,我跟随黎滨学习捕鱼,不慎失足落入元河水中。谁曾想,这元河走向奇异,表层水流自东向西,底层水流自西向东,将我一路送回源头。元神从元河水中捞起我,赋予我新生。”
“你既已成神,似乎也没有什么必要留在部落了。那你回源头去吧,去陪伴你的母亲。”
“我回到部落,是因为有要事相告。天不随人愿,今明两日之内,元河必然泛滥。”
“现在是枯水期。”
“这是元神的指示。”
“好,我信你一次,”许久,族长叹了口气,转身拍了拍黎滨的肩头,“滨儿,自即日起,你指挥部落迁移,退离河边一百步。”
“父亲,我这就去办,”黎滨应允着,又忍不住担心地望了望阿澈,见阿澈点头示意自己没事,便扭头径直走向还愣在火堆前的众人,“洪水将至,部落所有男丁跟随我动土迁居!”
这项命令下达得不大合适,因为黎滨召唤的“男丁”显然是没有把族长和阿澈算在内,但是他也没大注意到这一点。
话音刚落,黎滨带头来到主帐边,用力拉扯主帐,试图将它扯落。无奈,主帐的一角卡在枕木上,黎滨好几次都没能把它扯动。
踌躇之间,只见枕木顶端爬上来一个瘦小的男孩。他轻轻一抖,厚重的帷帐顷刻落地。
“阿澈,你来了。”黎滨仰头,认出枕木顶端的男孩。
“大哥,方才谢谢你。”阿澈像只机巧的猴子,一下子从枕木顶端蹦下来。
“保护你们,是我身为猎人长的责任。”
“如果刚才置身于危险之中的是别人,你还会挺身而出吗?”阿澈询问的时候没有望向黎滨,只是埋头分秒必争地接着动手拆卸枕木。
“我想我会的,然后再教训他不该让自己以身犯险。”
“那你为什么不教训我?”
“你不一样。”
“哪不一样?”
“你所做过的每一件事情,都令我难以评判。”
“这样啊……”阿澈一时语塞,便换了个话题,“大哥,那讲讲项氏吧。”
“这个,说来话长啊,”黎滨顿了顿,似是一下子陷入了沉思,“三十年前,族长在上游偶遇一位温婉动人的女孩。她白璧无瑕,丽质天成,让族长一见倾心。
“他择日迎娶了这个女孩。新婚燕尔,二人琴瑟和鸣,如胶似漆,传为佳话。但是,没过多久,这个女孩就着迷于巫术,时常在部落里施术。
“有一天,她不知何故,竟然作法自焚。所有人都认定她已经死了,然而,她开始频频出现在旭日东升的红霞里。这样一来,根据已故老巫的说法,她成神了。
“她就是项氏,就是元神。”
“这样。”阿澈若有所思地晃了晃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