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阿澈不由得后退一步,脚下的石头打滑,让阿澈一个踉跄差点掉到水里。
“瞧把你吓的,我开玩笑呢,”项霖急忙跑来扶住阿澈,“这里的水很浅,但是太冷了。这个季节掉进去,是要着凉生病的。”
……
“哥哥,前面就是稻田。”
阿澈还想反唇相讥,眼前的景象却让他说不出话来。
旭日初升,金光万丈。凉风拂过,沉甸甸的大片稻田翻滚起金色的麦浪,此起彼伏,仿佛在以舞蹈庆祝收获的喜悦。
阿澈驻足凝望许久,由衷地赞叹:“真美啊!像画卷一样。”
“头一次见吧,好好欣赏一下。”项霖摆出一副地主之谊的大度模样,“我要告诉你的是,这片美不胜收的赤金色稻田正是旱涝灾害的元凶。”
“啊?为什么?”
“被开垦的稻田的蓄水量远低于原来的森林,所以这几年元河的水文调节能力直线下降。”
“这……项氏不曾这样说过……”
“也只有我会告诉你啦。”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哥哥你啊。”
“……”
“哥哥,快回去通风报信吧,洪水可不是闹着玩的。”
“嗯,项霖,谢谢你。”
“哥哥,你傻得可爱。”
“……”
时光回溯。阿澈逃走的那个夜晚。
黎滨睁开双眼,揉着生疼的脑袋,挣扎着坐起来。他瞧见跟前盘腿而坐的黎昕,越发困惑:“黎昕?你怎么在这儿?阿澈呢?”
“他逃了。”黎昕一脸冷漠,言简意赅地回答。
“逃了?为啥?”
“不逃,难不成还等着被你杀掉吗?”
“黎昕,你在说什么?”
“你和族长约定的龌龊事,我都知道了。你别抵赖。”
“这……误会啊。我本打算捕一大筐鱼回去,然后告诉族长:‘我本想谋杀阿澈,不料他有巫术在身,我没能伤他分毫。他表示愿意拥立我,还大显身手收获了这许多鱼。依我看,不如谋杀他的事情就算了吧。’”
“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是你大哥啊!”
“……”
“快告诉我,阿澈去哪了?”
“你问我也没有用,因为我也不知道。”
“你没瞒我?”
“我是你妹妹啊!”
“……”
秋风凛冽,林木哗哗。兄妹二人打道回府,埋头走路,一路无话,颇有些尴尬。
道路尽头,一个老当益壮的身影驻足观望。冷峻的目光穿透密林和晨曦,仿佛要把二人看透到骨头里。
“父亲。”黎滨不紧不慢地来到老人面前,恭敬地抱拳。
“父亲。”黎昕机巧地眨了眨眼睛,以同样的姿势抱拳。
“嗯,你们回来了。黎滨,阿澈呢?”族长的话语里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他死了。”黎昕抢先回答,说话间,她的眼眶骤然通红,她尽力不让噙满的泪水滑落下来。
“我没问你,我问黎滨。阿澈去哪了?”族长颇有些不满。
“他回源头了,也就是死了。”黎滨笃定地说。
听到这话,黎昕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她的眼泪大滴大滴地坠落,就像散落的一串珍珠。她情不自禁地哽咽出声。
“唉,昕儿,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族长的语气明显地缓和下来,似乎是信以为真了,“滨儿,快扶你妹妹去休息吧。”
“好,父亲。”黎滨像个最贴心的大哥那样,小心翼翼地搀起黎昕,来到扇形的河滩上坐下。
第8章 今日当年
“喂,黎昕,差不多就得了。”黎滨略微有些不耐烦。
“你以为我在装哭吗?阿澈此去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我真的担心他。”黎昕撇撇嘴,不满地回应。
“你再担心,也没有用嘛。我们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冷静下来分析他的行踪。”
“他可能往上游方向,也可能往下游方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不在这里。”
“我觉得,他回源头了。”
“为什么?”
“直觉。”
……
二人各怀心事,沉默了半晌,任由阵阵风声充斥耳际。
“对了,我们得做戏做全套。巫师仙逝,按例当有送魂仪式。”黎昕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
“对哦,谁来主持?”黎滨一拍脑袋。
“我啊。”
“可是,如此一来,你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下一任巫师了。”
“有什么问题吗?”
“我不知道,但是这件事还是先问过父亲为妙。”
黎昕微微颔首,也顾不上黎滨,独自一人小跑到部落中央气派大方的主账前。
她推门而入主账正中央铺摆着一大张完整的虎皮作为卧榻,四周散落着满是刻符的龟甲和兽骨,角落里堆放着有着大大小小绳结的粗绳。
族长惬意地躺在虎皮上闭目养神,完全没注意到黎昕的到访。
“父亲,我想给阿澈送魂。”黎昕不卑不亢地开口。
“可以。你自己安排吧。”族长眼皮也不抬一下。
“那么,我是自此成为巫师了吗?”
“这倒不一定,只是眼下没有更好的人选来替他送魂,所以你先准备一下,安排仪式吧。”
“好的,父亲。”
翌日。黎昕大梦方醒,推开毡门,不由得吃了一惊。
薄薄一层晶莹的雪片,遍及厚重的营帐、清浅的河滩、繁茂的森林。在初升的暖阳照耀下,雪片渐渐融化成雪水,纷纷汇入潺潺流淌的元河。
显然,昨晚下雪了。这是今年的第一场初雪,把银装素裹的冬天送来了。
黎昕换上她的獾皮衣裳,细致地整理一遍,又到阿澈的巫帐取来鹰翎和朱砂。
她来到河滩,以波澜不惊的元河为镜,小心翼翼地往脸上一层一层地涂抹朱砂。最后,她直视水中的倒影,郑重地把鹰翎戴到自己头上。
“阿澈。”水中倒映的熟悉形象让她有些恍惚,她不由得轻轻念叨那个男孩的名字。
身后传来刺耳的噼啪声,紧接着一股热浪袭来。黎昕这才回过神来,转身向后望去。
只见黎滨已经在河边生好了火,正在把枯枝都塞到火里去。见黎昕望过来,他朝她点了点头,示意火堆已经准备好了。
黎昕默契地来到黎滨的身边,冲着人群不容置疑地大吼:“过来!所有人都过来!听着,阿澈在捕鱼时遭遇不测,今天我们为阿澈招魂!”
大家三三两两地应声来到火堆跟前,神情悲怆凝重。阿澈是部落里唯一的巫师,是众人的精神支柱,不料却英年早逝,实在是惹人唏嘘。何况他还刚获准参与狩猎,实现平生所愿,没想到转眼就……
当着众人面,黎昕果决地张开双臂,衣袂当风: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
“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
“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
“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
“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托些。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
“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些。”
言辞悄怆幽邃,听者无不戚戚然,以手掩面,几欲落泪。
族长自始至终沉默着,y-in恻恻的脸上看不出悲喜。
“阿澈!”一位老人突然一指,打破了哀悼的气氛,“他回来了!”
人们登时齐刷刷地望向他所指的方向——
元河的源头,静影沉璧。鎏金的骄阳于此冉冉升起,突破苍穹。一个瘦小的男孩置身于流火的红日之内,身披彩霞地一步步走来。
“死而复生!化而为神!”那位老人继续高声喊道,然后果决地就地跪下,神色虔敬。
其余几位老人见状,接二连三地朝着旭日和阿澈下跪。跟随者的年轻人们不明所以,也慌忙一并跪下。
族长、黎滨和黎昕没有下跪。族长冷冷地斜倪着这一幕,黎滨和黎昕则面面相觑。
……
快到部落了,部落里的人好像还生火了。阿澈寻思着,一边踏着彩霞气定神闲地前行。
这样回去很危险,毕竟族长对于他可是欲除之而后快。然而,他做不到对洪水袖手旁观。如果这次他能因为及时报警而挽救部落于危难,族长会不会网开一面放他一条生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