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很黑,窗前落下一片方形的月色,罗永强小心的看着屋子里影影绰绰的摆设,听着身旁谢明宇的呼吸。很平稳,不像是睡在一个有着深仇大恨的人旁边。
这处境有点奇怪,罗永强想着,心里惴惴的。
他先前是真的想走,死活不能呆在他这里,他不吃不喝,只希望他能扔他出去,出去做鸭头也好,睡大街也好,都是自己的事,跟他没有一丁点关系。他一旦不在眼前,罗永强就撑不住了,从生下来就没受过这种罪,几十年山珍海味的过来,他折腾得起,胃口折腾不起。
保姆是个会哄人的,三句两句他就张口等吃了。
这么下去不行,呆在他这不是个事,罗永强为自己性命着想也好,为自己屁股着想也好,趁着黑爬起来,出溜下床,打算往门口挪。
两条腿滑下去,半身还挂在床边,胳膊运转不灵光,砰一声撞床头柜上。
罗永强悬停在半途,大气不敢出,有人从他头顶伸手,扭亮了灯。罗永强回头回到一半,被拖回床上,谢明宇翻了个身,压正在他身上。胳膊腿一起疼,罗永强吸着气,勉强说了一句。“我起夜。”
“我帮你插管吧,保证你爽。”谢明宇笑得阴森。
从胸口到下身都贴着,罗永强有点喘不过气,谢明宇现在要再干点什么,他也许真的就挂了。谢明宇伸手,盖上他的眼睛,一头栽倒在他肩膀上。“睡吧。”
然后他就真的睡着了。
罗永强想挪开,想掀翻他,他死沉死沉的压着,怎么也不动弹。
15
这么相安无事的过了几天,谢明宇白天不在,晚上回来洗干净上床就睡,他老是把半边手脚压罗永强身上,横尸一样不挪。罗永强佩服他的好睡相,更不敢跟他提意见,每天都这么把话咽进去肚子,鬼鬼祟祟的瞄他的眼色,像是拣来的日子,过一天是一天。
罗永强放弃抗争了,太费劲,人犯不着跟自己过去去,有吃有喝有屋,就算是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那也是好日子。多年以前他就放弃了精神高于物质的追求,这其实不符合他出身富贵的叛逆性,只不过是让现实扳正了。
只要自己过得舒服就好,每一年,每一天,舒舒服服的过去,什么都不用想。
谢明宇白天总出去,头两天还在人工湖边上徜徉,有两个小女孩找着他编花束,一大两小正玩得高兴,小女孩妈找来了。谢明宇背负着**叔叔的嫌疑,不能再滞留社区,于是自行销假,回去罗永彬的办公室呆着不走。
所以天天不着家,还是因为对着他的脸就想揍他,再揍出个死伤来实在麻烦。
谢明宇时不时盯着罗永彬的脸看,罗永彬不赶他出去,也不理他,他干脆趴桌面上端详。“还好你们兄弟两个一点不像。”“我本来不姓罗。”罗永彬把文件推开,双手食指一交,摆到桌面上。
这是他要说正事的架式,也是他无论如何都要对方听从的架式。
谢明宇心中有数,坐正在他面前。他把人家哥哥圈起来,哪怕是挂名的,也得有个说法。罗永彬其实也不是那么讨厌罗永强,只不过是鄙夷。他从进来罗家 的那天起,兢兢业业哄着老头子,没有犯过一丝一毫的错,这才挣来今天的局面。罗永强守着金山银山,自己折腾空了,一朝山崩就是一无所有。
他们没有交界,无论血缘还是为人行事,他为他说话,只是为了名字前头挂着的“罗”。
“你也该发现了。”罗永彬说。
“发现什么?”谢明宇笑。
“我知道他折腾了你很多年,我那时候不能惹他,也没帮过你。我现在不是帮他,是想帮你。别折腾了,收手吧。他就是那样的人,再跟他这么耗下去没有好处。”“可我还没玩够。”谢明宇摇摇头,坚定不移的挂着一脸笑。
“你们,到什么程度了?”罗永彬是真的有点担忧,为这个朋友。
谢明宇嘿嘿笑,站起来拍他的肩膀,他可不想跟他分享他老哥的床上表现。看看时间快天黑了,道个别就要推门走。门关上之前,罗永彬说了句话,声调不大,谢明宇一步迈出去,当玩笑一样忘了。
“他可能不会再喜欢谁了。”
谢明宇推开门,房间里音乐正好,低低的悠扬着。灯开得暗,光影都显得温柔,罗永强坐在窗边的大摇椅里头,盖着毛毯,捧着热饮,一边前后摇晃一边微笑。
保姆靠着摇椅坐在一边,正在切点心。
谢明宇想起来保姆是个女人,年轻并且颇有姿色。罗永强从她手上叼点心,叼完了咬着牙签闭着眼睛享受,她看得咯咯笑。谢明宇心里挺平静的,狗改不了吃屎,罗永强也不能揍两顿就丢了花花公子的品。谢明宇的结论是揍得不够,他提着拳头走过去,指节也在咯咯响。
保姆收拾盘子跑了,罗永强抓着扶手,椅子一晃没能站起来,缩着,怯生生的看着他。
谢明宇蹬翻摇椅,罗永强头上脚下的栽地下,人还卡在椅子里,脖子又让他胳膊卡住了。谢明宇怒劲不小,卡得他呼吸不上来,头脸都憋得发热,眼眶往外凸,额头上有根筋不停的跳。有一瞬间他觉得就要被扼死了,他放平挣扎挥舞的胳膊,主动闭上眼,等着死。
谢明宇放开手,顺手甩了他一把掌,罗永强歪一边,一呼一吸喉咙都扯着痛,痛也挣扎着说话。“谢明宇,你揍也揍了,上也上了,你不知道怎么收拾我,我死在你面前行不行?我活腻了,你成全我行不行?”
谢明宇摇摇头,他也觉得丧气,伸手把罗永强从椅子里拽出来。罗永强忙着咳,不配合他的动作,一牵扯,谢明宇压到他身上去。窗户边这块地方,他们都不陌生。
谢明宇挪动了一下,于是罗永强也注意到他的反应,低头看了一眼,再抬头就对上他的眼。
至少有一件事是确定的,谢明宇发现,就算他的思想不知道怎么收拾他,他的身体知道。
16
然后就上床了。罗永强有点不情不愿的,这回事对他而言没有快感,仅有的回忆都痛苦不堪,有做出来的,有揍出来的。他是懒得反抗,被拖上床之后,自己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躺好。
谢明宇显然把他当成了到手的玩具,费尽心思换着花样折腾,作为玩具跟主人没什么好抗争的,小孩子,玩一阵腻了就撒手了。
罗永强算了算日子,两个多月,撑不到半年去。
谢明宇看见他这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继续来气,抓着他两条腿提起来,大大分开。罗永强腰都悬空了,往床单上抓了两把,勉强撑住。他的筋骨不适合这么高难度的姿势,挪着想动,谢明宇抓牢不放,就这么僵持在床上。
罗永强开始觉得尴尬,**的手段他知道的多,现在这个架式跟做爱无关,只不过是羞辱。
谢明宇饶有趣味的端详他的私处,双腿,从折弯的腰腹向上,到胸口,继而端详他的脸。他满意这个姿势,也满意他的表情,他是被他捏在手心里,予取予求。
罗永强难得有点愤怒,挣扎着上脚踹他,谢明宇把他两条腿压到胸口,罗永强觉得心肝脾胃都打了个对折,怄得厉害。谢明宇身体随着压上来,一只手在他股间上上下下的摸。“永强哥,你的身体比你的人强,又软又听话,手感也不错。”
“滚!”罗永强推他,然后意识到这句话的弱势,连声音都挤压的变形了。
“我不滚。”谢明宇笑着说,撒娇一样。“我真喜欢你,这。”
说话中间有个**的停顿,他一挺身,顶进去,算是用行动补充了意思。罗永强还是觉得疼,身体叠起来,只有那么一块地方展露着,迎着别人的东西进进出出。那东西他身上也长得有,软趴趴的垂着,谢明宇插进去之前,特意把两根撞一起,打了个招呼。
他们这样的关系,做这样的事,一旦不具备惩罚的目的,就开始显得可耻。罗永强头一次觉得性事有这么难堪,这么恶意。
这一回谢明宇算得上体贴,缓慢的进出,试探着各种角度,想让他也能有所享受。而罗永强从头到尾都采取了不合作态度,往外推他,抽动着腿要起来。
于是**又开始夹杂暴力,挣扎,然后连挣扎本身都腻味。
谢明宇再一次降伏了罗永强,气喘吁吁,酣畅淋漓。罗永强躺倒在床,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思维飘得很远,远到跟活着无关的地方。
不知不觉就成了这么奇怪的局面,他不揍他,他就不能释怀。
罗永强可以无所顾忌的任性下去,谢明宇不行,一边揍人一边上人的生活让他觉得自己俨然**。他拓展了一下思路,人在动物性之外还有社会性,要收拾他,其实不用局限在床上。
“亲爱的,起床了。”谢明宇把罗永强捞起来,特意给他买了身行头,一件一件的比过,然后拉着他手脚穿上去。这回是给洋娃娃换新衣服的游戏,罗永强 想着,衣服还挺合身,是他穿惯的样式和牌子。这么些天,他除了睡衣就是光着,有衣服上身,站在镜子跟前照了一回,评论道:“品位真次。”
谢明宇额头上青筋跳了一下,踢着他往外走。“出门!今天去个好地方。”
罗永强听着就知道古怪,胳膊撑着门框不往外去,谢明宇往拳头上哈口气,罗永强不屈的瞪着他,谢明宇于是从身后拦腰抱住他,下身往前顶,两只手蹭到他衬衣里,捏住胸前两点仔细研磨。“走嘛,闷了这么多天,领你去找点乐子。”
“谢明宇,你下楼,楼下有个人工湖看见没有,每天都有两个小女孩在湖边玩,你去跟她们说,一准骗的了她们。”
所以这人人贱嘴也贱,不招人揍他就不满意,谢明宇恨恨的哼,拣着不打皱衣料的地方下手,一膝盖撞在他尾椎上。罗永强软着腿往下倒,谢明宇提着他领子拖出门。
出了门他就消停了,甩开谢明宇的手,自己瘸着往前走。大庭广众之下,他居然比他还要脸。
坐上车,谢明宇吹着口哨打方向盘,罗永强歪在座位里,暗自揉捏自己的脊椎末端。他在谢明宇这辆车上,屁股就没能坐全过。
“到了你就知道了,真是好地方,好事。”
罗永强盯着车窗,玻璃上有他的侧影,他琢磨了一下,要是扑过去抓他的方向盘,跟他同归于尽的系数有多大。也就是琢磨。
天色刚刚接近黄昏,坐在车里,车窗开了一线,风凉凉的吹着眉骨,尾椎还烧着疼,谢明宇在不停的说话。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实实在在的存在着,不能想象它们就那么消失,用很长很长的时间也不能想象。
车是在开往罗家大宅的路上,路上的风景熟悉,也陌生。
17
很多年没仔细看过这条路,经过,但是不看。罗永强鼻尖贴在玻璃上,物是人非的现在,回来看这条路。当年就是沿着路边的林荫道跑过去,拉着她一路狂奔。
当年还年轻着,跑起来额头都是闪光的汗水,她翻纸巾给他擦,他抓着她手,站在马路边上说跟我走吧。她说好,不后悔。她看上来的眼神生机勃勃,充满了希冀。而年轻的罗永强也是一样,以为在一起就是长长久久。
他们上车,她一路上紧紧依靠在他的肩窝里,那时候天很热,身上的汗吹了一路空调也没有消下去。就是像傻子一样腻着,昏头昏脑的开心。
到了火车站发现兜里全是空的,还是她翻出来几十块,有零有整,一张一张数给司机。
罗永强一直在笑,嘴角微微的挂着一个笑容。谢明宇用余光看见,问他笑什么,这么开心?开心啊,罗永强说。
他其实很少想起来这些事,脑子里有时浮现一点影子,冒个泡,立刻就消下去了。在仅有的几次回想里,这些片段倒是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深刻,明明是消失的一干二净的人和事,再拣起来还是真切,真切到刺眼刺心。
罗永强觉得心在疼,时至今日,还是会觉得疼。
他已经把自己的人生过成了一团浑水,捞不出几两渣;他已经被一个个爱人赶出门,领略一张张翻过去的脸;他已经失去了全部依凭,在身边这个人手里苟活着。在这么一塌糊涂的现在,他居然想起她。罗永强开始为此不耻,他就是这么烂的一个人,为什么要追根溯源的感伤。
这条路上也许跑过一个罗永强,年轻的,不自知的为着未来奔忙。那不是他。
罗永强闭上眼睛,再睁开,那个不是他的他丢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了。车开进了罗家大门里,他推门下来,站在草坪上,微风里带着青草的气息,他深呼吸,身心都舒展起来。这是罗家,他是罗大公子,从生下来就注定成为一个醉生梦死的二世祖。
即便他一无所有,这一点仍然镌刻在骨血里,根深蒂固。
谢明宇站在他身边,一路上都觉得他怪模怪样的,也许是打坏了。他尽量温柔的拍他,让他往前走。罗永强正愣着,他的手顺便就摸到屁股上,用力一捏。
罗永强转身,两只手捧着他的脸揉了一把,跟着大大方方的往门口去。就算这是他被赶出去的地方,就算猜到里面都是认识的人,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谢明宇有脸显摆,他更不怕,他根本没什么脸面可丢。
进门看见罗永彬和一个女人站在二楼阶梯上,女人他记得见过,像是哪家的小姐。
谢明宇体贴的解说:“永彬的定婚宴,阿姨那边的意思是怕你尴尬,没下你的请帖,我觉得这么多年兄弟,还是应该来看看的。”“那还真要谢谢你。”罗永强回答得阴晴不定,他费力的琢磨,自己跟这位小姐有没有过。
这点道德感其实没意义,罗永彬向来不喜欢干多余的事,他能准备这么多,这位小姐的家世看来相当丰厚。他站在高处,拉着家世丰厚的手,微笑着致辞。
罗永强看着他嘴皮子翻动,忽然觉得好笑,然后就噗一声笑出来。周围一圈人侧目而视,谢明宇趁机一手搭他腰上,狠狠搂了一把。罗永强注意到罗永彬也正看过来,目光犀利,黑白分明,看得他整张脸都有点烧。
罗永彬停顿了很短一下,继续介绍他的未婚妻。
谢明宇跟他招手致歉,另一只手揽着罗永强不放开。罗永强谨慎的挪动了几次,没能挪开。他回头看看谢明宇,脸上还是热,热得头也有点昏,他决定奉陪到底。
在场的人都看着阶梯上,礼貌的无视他们。罗永强握紧谢明宇的手,身体往后贴,臀部的曲线密合在他下身,微微的动,缓缓的蹭,若即若离的挨擦。谢明宇的胳膊忽然硬起来,撑着往外推他,推了一下再往里拉,还是贴着他站。
罗永强转身,歪着嘴角,一脸挑衅的笑。转身时候结结实实的摩擦过去,谢明宇脸色不善,目光凶恶,像是要干出点什么,可惜人堆里他什么也不能干。要比这些手段,他嫩得多了。
后来家世丰厚也说了点什么,谢明宇全部听不见,他站在他身后,欲火熊熊,怒火万丈,万幸罗永强也不太想现场放送,折腾了一阵不动了。
等着罗永彬老妈也说完,人群散开,他们还僵持在原地。
“你还不行?”罗永强也有点头大,这么站着实在奇怪。“我行,晚上回去你就知道我行不行。”谢明宇声音扭曲着,从牙缝里迸出来。
罗永强听见他没事,丢开他就走,大步流星的走到餐桌跟前,端酒,夹菜,一口干一杯,有人问候罗大公子,他笑容满面的打招呼,有模有样的问别人近况。他是罗大公子,别人能当他是,他就能当下去。他就这么如鱼得水的满场跑,谢明宇靠墙站着,觉得人不要脸了果然没治。
罗永强堕落到这个份上,他功不可没,看着成果反而不高兴。这有点难伺候,可是他现在翻身作主,再难伺候姓罗的也得伺候着。
罗永强在角落里看见秦扬,端着两杯酒过去,问他鼻子好了没有,要不要介绍个整形医生。秦扬抓着他手腕,恨不得撇断一样,使劲抓。罗永强把酒杯都敲他头上,玻璃渣顺着血水往下流。
谢明宇终于发现他有点失控,走过去想把他提回来。
有个人走在谢明宇前面,到了罗永强跟前,停了一下才叫他。声音不大,略有点沙,是个女人。“永强?”
18
出事之前谢明宇一直在墙边冷眼看着,罗永彬陪同未婚妻过来,跟他打招呼。谢明宇笑得不怀好意:“永彬,不好意思,刚才给你添乱了。我就是带他出来走走,老在家里得闷坏他,你看这会跑得多欢。”
未婚妻掩着半边嘴笑,谢明宇话里的罗永强跟宠物似的。
罗永彬陪着她笑,笑得节制,但是有点复杂。“正好,有个人让他见见,你也见见。”
眼前这个人是个女人,衣着素净,头发细致的挽着,从背影都看得出温柔。谢明宇愣了一下,回头去找罗永彬,罗永彬站在原地没动,眯着眼睛观望这边的情形。
女人温柔的问了:“永强?”
罗永强正滚在地下,跟秦扬手脚厮缠着,轮着拳头砸他的脸。他打起架来其实不怂,他是懒得打。秦扬叫得惨,鬼哭狼嚎的,这么响的声音也没挡住那么轻的一声。罗永强到底还是听见了,他意犹未尽的揍了两拳,摸索着站起来。
他脸上很红,有汗水,有血渍,眼睛亮得发直。他看着她,带着一身的酒味,摇摇晃晃的走到她面前。谢明宇张口想喝止他,一时没想起来说什么。
罗永强一拍手,一根指头直直戳到她面前,大笑着叫了一声。“啊!”
他像是想起来她是谁,然后就倒头往下栽,谢明宇跑过去接住他,他刚落他怀里,脸上还笑着,晕晕的看着谢明宇,伸手摸了他脸一把。“是你啊。”“永强。”那个女的也走过来,关切的叫他。罗永强扭头,冲着地毯和谢明宇的大腿,吐成喷射状。
周围有人尖叫,秦扬还要冲过来打他,那个女的还在问他,谢明宇脑子也烧起来了,放开音量大喊:“罗永彬!”
肇事的除了他没别人,收拾场面的也是他,这是他的罗家,他要想整罗永强容易的多,也有效的多。谢明宇清洗完,换了一身衣服出来,顶着水淋淋的头发坐在罗永彬对面,瞪着他不说话。
罗永强醉得厉害,抬进去客房,躺床上就没动过。
两个人就坐在客房门口的小厅里,拉开架式对阵。罗永彬把毛巾扔谢明宇头上,谢明宇揉了两把,低着头稳定情绪,跟他说话,越急越别想问清楚。
“她是谁?”
“许巧玲,罗永强的女朋友。以前。”
“然后。”
“然后?”
“你把她弄来是什么意思?给他看?给我看?你这事办得可真难看,你当自己导言情片呢?”谢明宇黑着脸,罗永彬明智并且有行动力,他其实应该信他,但是他看不上他的人生,他从来不想跟他一样把人和事都缩减成简单的逻辑线条。
“罗永强爱她。以前就爱,现在她回来了,你也看到他的反应了。”
爱这个字眼让罗永彬说出来,怎么那么刺耳?谢明宇噗的笑出来,想起来,订婚仪式上他也说了,罗永强就笑了。
罗永强听着外头安静下来,佣人收拾完了出去,房间里剩下他一个人挺尸。然后他睁开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头顶抹拭平整的天花板,那是混沌的一片颜色,像是有很多暗纹,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头还是晕的,对外界的反应也有点迟钝,他缓缓坐起来,试着调动自己的手脚,发软,但是能动。
这里是二楼的客房,掀开窗户有个花台,窗户下面是草坪地,晚上会浇一次水,地面很软。这是他了如指掌的地方,回想起这些不无讽刺,好在他没有自惭形秽的精力了。他积极的行动,身体兴奋着,头脑昏蒙着,只想从这里走出去。
落地的时候有点小偏差,草坪新开了一条排水道,左脚垫在水泥边,踝骨清晰的喀了一声,罗永强蹲在墙根,半天没能爬起来。
“你的意思,他现在跟着我,这么不三不四的事到他心爱的女人跟前现一现,能让他更难受?这也算报复他?”谢明宇自己也觉得越说越不着调,语气都拐了。
“我的意思,你别玩了,你早就玩过头了。”
“你觉得,”谢明宇措辞艰难,这话实在有点不堪。“我爱上你哥了?”
罗永彬望着他,点头都不屑点。谢明宇一直相信他的判断力,但是这回太荒诞,而且是关于“爱”,这么一个跟无论他们谁都不沾边的词。谢明宇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罗永强听见一阵怪声从楼上传出来,喋喋不休。他吐口气,扶着墙站起来,慢慢往外走。翻了一下衣兜,刚才从谢明宇身上摸来的车钥匙还在。
这里是城外半山区,走路走不出去,有车就不一样了。他开车到门口,保安看见是谢明宇的车就放了,出了罗家大宅,整个晚上乱纷纷的事情似乎都丢在身后。
罗永强开始发抖,几乎握不稳方向盘,事情来得太突然,突然到他丧失了应对的能力。他可以被动的接受与生俱来的人生,甚至可以接受这个人生被夺走,有今天没明天的活着,他惧怕的是那些生机勃勃的可能,它们任凭他选择,然后让他无所适从,把他推到绝望的境地。
已经不想要任何希望,看到她,就连回忆也没有了。
罗永强沉默的望着前方,眼神发黯。眼前的道路很短,丝毫看不到更远的地方,周围很静,夜色也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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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巧玲父亲是家里的司机,有一次趁着人不在来大屋玩,遇到罗永强。当时闹得很严重,爸爸不同意,他们就出走了。”罗永彬开始讲述前因后果,客观的,简单的,不像是一天天过去的生活,只是那么些字句。
谢明宇听着,想听出些蛛丝马迹来,用以证明爱或不爱。
罗永强漫无目的的向前,发觉的时候,车已经开到他以前最熟悉的场子。如果他始终不用脑子,也许生活会过得更轻易,如同那些恍然行经的路途,不留下记忆。
他回了神,车就没能及时刹好,一头撞到了前面车尾,卡啦啦几声响,那车尾箱也变形弹开了。
车里下来一个中年男人,横竖差不多宽大,气势汹汹的走到他跟前。罗永强坐在座位上没动,左脚从离合器上下来,刚抬了一点,刺痛猛的蹿上来,冷汗都快出来了。低头看看,脚踝肿得厉害,一路上也没觉得疼。
中年男人敲他的窗,喊着让他下车。罗永强还没反应,另一只手跟着敲在窗户上,中年男人身边探出来一个女人,喊他:“永强!永强哥!”倒是老相识, 苏珊娜。她眉开眼笑的看着罗永强,扭到另一边,开门上车,然后歪到他身上,抱着他胳膊。“胡老板,这是罗永强,罗家大少爷,你那车把账单寄罗家去吧。”
胡老板踢门,挥着拳头让他们滚下去,苏珊娜把两边门都锁好,抱着罗永强**。
“怎么了?遇上难缠的金主?”罗永强问她,脚不动稍微好一点,头还是晕,声音还是弱。苏珊娜抬头看他,然后又把头埋到他胸口。“你还真是好人。”
“行了,走了。”罗永强看见胡老板走远,想着先下车,脚成这样,车是开不动了。
“我听人说了你的事,你这是哪个金主的车?我隔壁那个?”苏珊娜抱着他不动,两根指头捉着他胸口的扣子。“永强,你要还是有钱人多好。你脾气好,大方,懂情趣,上床也不玩奇怪花样。你要还是有钱,我谁也不跟,只跟你一个。”
“不过是钱的事,她爱他的时候,他是富家少爷,她不爱他的时候,他在外头打工。女人就算不爱钱,也不会爱穷。谁知道他怎么有这么天真,会被打击得一蹶不振。”
谢明宇不经意的点头,说不上罗永强是天真还是幼稚,不管他欺人,还是人欺他,总有那么点傻瓜意思。
罗永强按着苏珊娜的脸,狠狠亲了一口。“我要还是有钱,我肯定不只要你一个。”苏珊娜仰在座位上格格乱笑,推着他下车。“走,喝酒去!姐们请你!”
罗永强脚沾地就软,牙缝里咝咝吸气。苏珊娜拿包拍他,扶着他胳膊往前走。“不就是让男人睡了嘛,怎么软成这样!等着,等我有钱了,把你包回来!”“好,我等着。”罗永强只顾着笑,压到她肩膀上不停笑。
两个人歪歪倒倒的进去店里,顺着酒单点了一排,把桌子密密实实的摆满。两个人都是第二摊,几杯下去疯喊起来,苏珊娜说不用给她省钱,罗永强说老子再怎么也管的起你,把车钥匙拍在经理手里。
“前后有两年多,认识,同居,分手。他回来家里,最早还去找过她,没找到,然后他就这样了。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有他自己当真,白痴一样。”
罗永彬对罗永强有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思,毕竟是他小时候仰头看着的人,毕竟是挂着他哥哥这一名号的人。他不希望他像一滩烂泥,摔哪糊哪,再也不起来。
他把罗永强卖给谢明宇,是死马当活马医的意思,他费劲的找来许巧玲,也是怀着以毒攻毒的侥幸。
谢明宇觉得自己想通了一些事,然后再度模糊了一些事,他急需看到罗永强,虽然不知道对着他能干什么。他推开门,房间也是空荡荡的。
罗永强酒量不错,苏珊娜也是女中豪杰,他们对拼了半桌下去,谁也没倒。苏珊娜媚眼如丝的看着他,深情的问他爱不爱她。罗永强严肃的摇头,说我不相信。
从那时起,不相信爱或不爱。
那时他躺在十平米的出租屋里,糙木床板,参差不平的木板硌在脊背上。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她就那么不见了,携裹着无数的细节和回忆,消失的一干二 净。他背上有一片一片晒伤的破皮,肩上有钢筋勒出来的深深痕迹,它们是真实的。他们过去的日子存在过,他付出了有生以来最大的努力和耐心,想要维持下去。 而她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