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她从十四岁起整整喜欢了五年,为了在武林大会看他一眼,不远千里从长安赶到郢阳,为了送他一样东西,从未做过女红的她在绣坊苦练三月才赶在七夕前绣出一只荷包,为了讨好武当之人,她不惜亲自下厨孝敬那些长老……她原本是何等的天之娇女,为了嫁给他,甚至在陆衡屋前跪了三日,不惜沦为武林人眼中的笑柄。
可裴无念仍旧不愿,对她冷冷冰冰,甚至说出假成亲这样的条件,与司空月瑶往来甚密也就罢了,还和......陆林林美艳的脸上出现一丝恨意,但很快她又勾起了嘴角,昨日,裴无念亲自登上西苑说愿意娶她之时,她所做的一切都未曾白费,她想要的都得到了。
裴无念似乎觉得背后有人靠近,他回头,陆林林站在一侧,面上如同暖春的桃花,缓缓接过一人贺礼又轻轻拜谢,在众人艳羡中轻轻拉住裴无念的手,而那双手也没有片刻犹豫便将她的手握紧。
第80章 第 80 章
车马自林间迅速穿过,色方丈胖葫芦一般的身体东倒西歪,他抱住门沿口中阿弥陀佛不停,还不忘大声骂道,“小兔崽子,你赶着去投胎吗!”
宋雪桥抄了近道闷头赶路,待行至一处三岔路口,他突然跳下马车,拉起色方丈就往山石上跳去,色方丈重逾百斤,棍法拳法虽是上乘,唯独轻功上造化不大,加上经年养尊处优,他不出几步便环住一块山石,也不满口阿弥陀佛了,气喘吁吁道,“宋雪桥你究竟怎么了?”
“这封信。”宋雪桥架起他往山道上走去,他将信件抖开递给色方丈,“你仔细看看这封信上的字和扇子上的字。”
色方丈摸了一把汗接过,边走边皱眉道,“这有何关系?”
“信中所言,念我师兄弟二人多年前的情分,如今愚兄放下前尘,你仔细看看。”宋雪桥拨开眼前的枯枝,踏着烂泥往上走去,他道,“且不说这行字,这封让贤信指名将掌门之位传予你本身就不平常,不论亲近或是名声,你这种色和尚都比不上惠慈大师,为什么寄信给你?”
色方丈不服道,“好歹贫僧也曾是少林弟子中模范。”
“虽然笔者尽力去模仿慧窗的笔迹,可是多年的习惯很难改掉,尤其是写他名字的时候。”宋雪桥皱紧了眉,自他拿到那把沉香扇开始,扇柄上的字他便看了无数遍,摸了无数遍,他叹道,“裴无念写念字时,心上三点总习惯相连,从前是,如今也是,这封信,是他的手笔。”
色方丈气都不喘了,他睁大眼睛,捏紧那封信,“你说什么?”
宋雪桥埋头赶路,沉声道,“裴无念写下这封信交到你手中是何意你不会不明白。”
“阿弥陀佛……他要对慧窗做什么?”色方丈稀里糊涂,宋雪桥却不再说话,拉着他继续往山上爬去。
信是裴无念的手笔,而信中模仿慧窗的笔迹指明将掌门之位传予寻饮,无非一种可能,裴无念早知其中利害关系,至少在他火烧湖上书斋时就已知慧窗大师是他生父,可他们在一起的那么多时日里,他却只字未提。
陆衡此人趋炎附势,陆林林又是他的掌上明珠,她迷恋裴无念一事武林皆知,陆老爷子会做什么并不难猜,但印水山庄着手去查裴无念又会让旁人笑话他一庄之主斤斤计较,所以他请了刚巧要去郢阳参加武林大会的阮十二娘去查裴无念的身世。
贺家巷闹鬼传闻流传已久又靠近菜市口,阮十二顺藤摸瓜查到些什么并不奇怪,只是她想不到她会因为这件举手之劳死在武林大会的擂台之上。
而后段无奕与琼茉儿去寂光寺拜见,在哪里撞见了慧窗大师,所以他们于比武当日也被杀害了。
陆衡得知阮十二已死,定然不知发生何事,心下恐慌责问四个门生,将他们打死,但只要陆林林还想嫁给裴无念一天,印水山庄就会一直去查他的身世,永无宁日,所以慧窗干脆铤而走险,杀陆衡灭口,甚至让顾芸勾引陆展沐,只为了灭印水派满门永绝后患。
而他的燕山墨冰针,来自二十年前与阮宴的那场交易,盗出少林秘宝之人也是他,而色方丈之所以离开少室山,恐怕也与此有关。
宋雪桥咬紧了牙,顾芸为何不杀陆展沐,花邀酒又如何在这其中迂回他已无心去猜,他只想知道裴无念究竟是什么时候知晓的一切,宋焰亭如何遇害?如今裴无念又想对慧窗大师做什么?
弑父?他惊出一身冷汗,纵使慧窗该千刀万剐,也绝不该由裴无念动手。
色方丈瘫在地上直喘粗气,宋雪桥拨开一丛结着冰渣的Cao,眼前便是逍遥谷冷清的后院,此时司空月瑶已不在拢烟阁,他估算着叶影束冲进来的时辰,迅速换上一身门生装束,一张面具黏在脸上,宋雪桥尚觉不够,取了些烟灰,镜中人一副塌鼻宽眉的模寻常模样,已全然不是宋雪桥。
“你那日在瑶湖不愿说的事,可是与秘籍被盗有关?”他淡淡道。
色方丈一怔,随即慢吞吞道,“事到如今,和尚还能说不吗?我只能说那日我守藏经阁,曾见到游历的师兄来过,然后秘籍便不见了。”
宋雪桥道,“所以你才选择逃走?此生再不入少室?”
“不,我虽见到他,却并未亲眼见他取走那些秘籍。”色方丈淡淡道,“我离去只是因为失窃一事有我之责,我与彻静大师一样,无颜面对佛祖,只是我未曾想到,他会拿着那些东西去与丁墨白做交易。”
宋雪桥拉了拉衣服,看向镜中的自己道,“等此事一了,我会将秘籍还回去。”
色方丈却突然道,“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裴无念他根本就是和慧窗一道的。”
宋雪桥顿住塞衣襟的手,但很快,他摇头道,“不可能。”
“阿弥陀佛,恕贫僧直言,此事捅出无非慧窗裴无念遭人唾弃,他二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慧窗一直偏爱他,裴无念怎会察觉不出,如今裴无念替他写让贤信,会不会慧窗已遭了什么不测。”
色方丈皱着稀疏的眉毛垂下头,还有一句他不敢说出口,或许从头到尾,慧窗才是裴无念的棋子,为保自身名门高洁,来日接掌武当,而造出这许多杀孽,这才有了那封伪造的书信。
可以是要将慧窗恶行公之于众,也可以是弑父灭口。
可他知道宋雪桥不会多听一句,他已经自拢烟阁二楼跃上石头往远处跃去。
色方丈看着那道消瘦不少的背影叹道,“阿弥陀佛。”
叶影束踹开拢烟阁大门时,屋中除了淡淡的紫檀熏香,已再无人迹,她咬牙拾起地上月白的长衫,又狠狠摔在地上,扶住了额头。
宋雪桥混在七十二峰门生之中往绛雪阁走,他随手拉过一人,“掌门有本棋谱让我拿去送给慧窗大师,你可知他现在在何处?”
那名门生穿着杜维玉药寮的服制眨巴眨巴眼笑道,“各大掌门皆住在敛梅峰,此刻应在等午时开席,你若是要送还是快些,省得回来时,他们将好吃的都吃了去。”
宋雪桥点头道谢,他垂首快步往敛梅峰而去,他恨不得慧窗大师死,却不希望裴无念真的藏着什么猫腻,待行至石阶旁,身边人声骤然变大,他被人堆一搡勉强扶住石灯才稳住了身子。
而另一侧山道上,裴无念穿着一身金缕玉带绛色华服搀着一人往绛雪阁而来。
七七八八的门生绕在他们身侧,人群中的裴无念面上带笑听着诸家道贺,身侧陆林林还未换上嫁衣,只着一件普通的天青色的裙子,丹唇黛眉飞鸾髻,即便是只配了一支珠钗,也足以让百花失色。
本是郎才女貌的好姻缘,宋雪桥却僵住了身子,他被眼前之景砸的昏天黑地。
“带我明日上山说明缘由,我们就离开。”
拢烟阁昨日之语还在,宋雪桥看向二人挽住的手,捏紧了拳头,他突然有些不寒而栗,从他第一日起去紫琅将他带回武当的时候,在洛阳枝上广寒的那个吻,在别离山庄坦露心迹,以及后来种种……
裴无念招惹了他,或许只是防止他在这件事中徒生出什么变数?
事到如今一纸让贤信寄出,如色方丈所言,再让慧窗消失,他就还是那个高高在上,清清白白的裴无念。
他擦去额上的冷汗摇了摇头,握住怀中的扇子疾步离去,裴无念似有所察觉般转过头,身后却只有一群素白衣衫的门生正美滋滋地等着他散喜糖,石道口的腊梅树下,空无一人,只有寒冬淡淡升起的烟气和幽幽的梅香。
“怎么了?”陆林林见他面色不善,有些担心道。
裴无念旋即神色如常,笑着摇摇头。
是啊,那人此刻应当在江湖塔的天字一号房里等着明日尘埃落定,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午时,敛梅峰上。
宋雪桥寻至慧窗大师的住处,抬手敲响了院门,开门的是个小沙弥,瞪着圆溜溜的眼瞧他。
宋雪桥朝他一笑,“张掌门让我将这本棋谱赠与慧窗大师,不知大师此时可在?”
沙弥摸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伸出手去,“方丈睡着,你有什么要送的,给我就行。”
宋雪桥道,“这可不行,惠氏棋谱珍贵异常,掌门交代必须亲自送到方丈手中,这样我在这里等着他醒可好?”
小沙弥却道,“请问施主是谁门下门生,若是方丈醒了,我们再去请您。”
宋雪桥也不强求,他道,“我乃出云子门下,你可去重观峰找我。”
小沙弥点点头,又缩回了门内,“记下了,施主请回吧。”
宋雪桥朝他垂手,往峰外走去,却又转而跃上一块山岩绕了回去,敛梅峰上多植梅树松树,他隐在其中很快便绕至后房,对准一块砖石,轻轻一推,便能瞧见屋中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