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有件红色的物事。
他再走近两步,啊哈,是个钱包。
再有钱的人也不会介意多一块钱,大熊欣喜之下弯腰去拣。
头顶上方传来奇怪的声音,大熊手触到钱包,下意识的转头往上看。
“砰——哗啦!”
他只看到一大块白东西从空中坠下,飞速接近,跟着眼前一白、一黑、一红。
白是那东西充满他的视界,黑是那东西砸在他额头,红是那东西碎了,他也流血了。
大熊痛吼一声,闭着眼睛双手在空中胡乱薅,半蹲的身体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到地上。
又是大声痛呼,地面到处是那东西的碎片,硌进他屁股肉,痛得他慌忙要起身,越是手足并用手忙脚乱却越站不起来。
“不要动。”
突然有个声音响起,同时有人抓住他在空中挥动的右臂,道:“我扶你起来。”
那人的声音很好听,温和平静,似乎天生具有安抚人心的能力。
大熊却不领情,推开对方搀扶的手,厉声道:“你是谁?”
那人道:“我是路过的人。”
“你知道我是谁?”
那人似乎笑了笑,很轻的笑声:“你是谁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我老大是朱程。”大熊很骄傲的挺起胸膛,“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许乐天的人!”
“哦……”那人拖长声调,淡淡的应了一声。
大熊侧着耳朵听,半天没听到那人说话,却听到脚步声逐渐远去,急得他大叫:“喂!你回来!”
脚步声顿住,接近,那人道:“不是不要我帮忙吗?”
大熊语塞,他头痛手痛脚痛屁股痛,本就混沌的脑子更不好使,一口气憋得脸都青了。
青脸再加上满头的血……那人看他狼狈到极点,叹了口气,俯下身,拉了大熊的手放在自己腕上。
“干什么?”
“你看不见,可以摸。”那人叹气,“像我这样的人,你就算瞎了眼应该也能对付。”
大熊依言收拢手掌,吃了一惊,这么细的手腕!
“你是女的!?”
对方没好气的道:“男的。”
大熊脑中立即出现一个弱不禁风的书生形象,按腕骨的比例,这人恐怕只相当于1/2个大熊。
“肯让我扶了?”
大熊愣愣的点头,他现在更担心这小子能不能担得起他的体重。
幸好,这人比他想得中用些,顺利的把他扶了起来。
“妈的。”大熊抹了把脸,额头的伤口血流不止,睁眼还是血红一片,“到底什么东西砸中我?”
“石膏像。”那人道:“应该是五楼音乐教室里的。”
大熊又抹了把脸,抬脚就走,“老子上去,看看是哪个王八蛋干得好事!”
没走两步,眼看不清脚发软,差点一头撞到墙壁,那人及时拉了他一把,大熊踉跄后退数步,勉强站稳。
那人又叹了口气。
“我看你现在最该做的,是去医务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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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音的说法很有点意思,那才是真正的宿命.
四十出头的女医师用摄子夹消毒棉粗鲁的擦着大熊的伤口,她算起来跟许乐天有点七拐十八弯的亲戚关系,所以不怕朱程的人。
大熊先还死命忍着,双氧水突然灼到伤口,痛得他龇牙裂嘴,“啊”一声叫出来。
女医师得意的横他一眼,手下更重,一边还义正辞严的叱责:“你们这些孩子,到C大来到底是读书还是添乱的?成天就知道打架闹事!受了伤
知道痛是好事,痛才能记得牢……”
大熊那个委屈,他什么时候打架了?明明是飞来横祸!想反驳两句,痛得面部肌肉都不听使唤,哪里还说的出话。
“老师。”旁边有人说话了,仍然是不紧不慢,温和有礼的腔调,可惜内容不太客气。
“老师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怎么能想当然的猜测?我作证,这位同学是路过第二教学楼时被高空坠物所伤,跟打架没有半点关系。”
女医师一愣,有点恼羞成怒:“你谁啊?”
“老师如果不信,可以仔细检查伤口,”那人继续道:“当然,凭您的医术,可能不容易看出致伤原因……”
“出去!”女医师大怒:“医务室里不欢迎闲人!”
那人的脚步声离开,女医师仍然怒得呼呼喘气。
大熊那个爽啊,闭着眼睛笑得浑身打战,就连女医生不打麻药直接给他缝针也似乎不怎么痛了。
等伤口处理完,大熊顾不得找女医师麻烦,跳下高凳,也不管楼板被他震得巨响,两大步跨到门边,一把拉开门。
门外是安静的走廊,天已经黑了,亮着昏黄的灯泡。
空无一人。
大熊左右看,上下看,门边候人的长凳上躺着一只红色的钱包。
大熊伸手拿起鼓鼓囊囊的钱包,就是这横财让他遇到横祸,他脑子不好,也说不清值不值。
不过……他感激的想,那没看见脸的小子,倒真够哥们,值得交一交。
这次貌似普通的邂逅在数小时后被鹞子详详细细的报给了许乐天。
许老大刚熬了通宵,忍着呵欠听完了,想也不想,随口道:“找两个人,帮他一把。”
说完挂电话,倒头就睡。
又过了两个星期,大熊头上的伤可以拆线了。不过他依然郁闷,因为他既没有抓到害他受伤的孙子,也没找到他的“恩人”。
朱程对此一清二楚,也不管他,由得他没头苍蝇似的满校园乱晃。
这天一大早,大熊早餐塞了八个馒头,打个饱嗝打算到教室睡大觉。经过篮球场,突然看到球场另一端几个眼熟的学生急匆匆走过。
确实很眼熟,大熊想了一会儿,恍然,这几个是许乐天的人。
想明白这点,大熊又开始疑惑,大清早的,许乐天的手下火急火燎赶去哪儿?难道……难道有什么不利朱程的行动?
大熊被自己推理出的结论惊到,一面佩服自己,一面鬼鬼祟祟的跟了上去。
老实说他的跟踪技巧实在差劲,沿途遇到的学生看到他努力伛偻庞大的身躯缩头缩脑的样子都憋不住笑,又怕被他发觉,埋头笑着跑过去。
大熊当然没发觉,他全副精神都在前方几个许乐天的手下身上,跟着他们直走到男生宿舍楼下,停在楼口。
进进出出的学生见他们凶神恶煞的模样,不敢多看,一个个加快脚步走开,不妨被劈胸捞住一个,冷冷询问,赶紧知无不言。
大熊跟在后面,躲到一棵恐怕只有他手臂粗的小树后,探头探脑看得气闷:这群人究竟想干什么?
很快他的疑问就解开了,因为男生楼里走出一个人,被抓住的学生立刻指向他,许乐天的手下迅速围了上去。
至此,大熊再傻也明白事情与朱程无关,他习惯性郁闷,然后打了个呵欠,转身要走。
迈出一大步,身后包围圈内那人说了句话,声音不大,大熊却如闻雷鸣,忽喇一下转回头。
“我不认识你们。”
肖文镇定的看着牛高马大的几条大汉,眼光在其中一个脸上略停了下,若无其事的移开。
是许乐天的手下,他见过。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绝不能表现出熟识。肖文微微皱眉,许乐天想干什么?
“你是肖文?”
“是。”
“我叫鹞子,”其中一人指着自己道:“我老大是天哥。”
“那又怎样?”
似乎没料到他的反应,几人互看了一眼,鹞子道:“天哥很赏识你,想收你做小弟。”
肖文唇角一挑。
“谢谢抬爱,高攀不起。”
“你的意思……想拒绝?”鹞子眯起身,跨前一步,双手举到胸前,扳得指关节咔咔作响。
其余人立即附合,纷纷嚷着“小子,天哥看得起你是多大的面子”“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鹞哥别跟他废话,拳头下见真章”。
鹞子等众人说完了,冷冷的道:“我最后问一次,你想清楚再回答。”
“不用想。”肖文淡然道:“我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也没兴趣。”
鹞子冷哼一声,“如果真像你说那样,我们自然不勉强,但你小子说一套做一套,这头拒绝了天哥,那头就和朱程手下大熊套近乎,不教训教
训你,天哥的面子——”
“砰!”未说完的话被一拳打飞,鹞子被狠拳砸中右颊,整个人轰然倒地。
这拳来得太突然,所有人都怔住,许乐天身经百战的手下竟忘了防御,呆呆的转头望去。
大熊雄纠纠气昂昂的立在当地,慢慢收回右臂,对着海碗大的拳头吹了口气。
鹞子几乎在倒地的瞬间翻身跃起,看清了大熊,怪叫一声扑上来!
其余手下似乎被叫声惊醒,也放过肖文,转身朝大熊逼去。
大熊凛然不惧,百忙中还喜滋滋的向肖文挥手,刚想说可找到你了,鹞子的拳头已捶正他胸口。
一场混战以朱程带队出现结束,鹞子什么也没说,势不如人放狠话等于放屁,带了伤痕累累的手下颓然败走。
朱程吩咐人扶起累得出气多进气少的大熊,自己却转过头,感兴趣的看向导火索。
肖文毫发无伤的立于战局之外,迎着他的目光,扶了扶眼镜。
大熊突然挣脱扶持,踉踉跄跄的走来这边,长臂一伸揽住肖文肩膀,得意洋洋的对朱程道:“老大,这就是我说的人不错的哥们,别看他弱得
小鸡仔似的,半点不卖许乐天面子!”
肖文被他搂得透不过气,再听到他的形容,嘴角有点抽搐。
朱程无言,拍了拍大熊肩膀,另一只手招了招,上来两个人生拉活拽,一顿让耳膜颤栗的嚎叫后,总算把他弄了下去。
世界终于清静了,朱程和肖文同时松了口气。
对视一眼,朱程微微一笑,伸出手:“朱程。”
肖文垂眸,看着那只手。
朱程的手白皙修长,和他整个人一样,自有贵公子的优雅。
肖文缓慢的,伸出自己的手。
与许乐天一样,朱程在C大也拥有一间空教室作为“办公室”,与毫无品位的许乐天不同的是,朱程的办公室布置得极为精致。
肖文进门就发觉脚下软得出奇,低头却看到整块颜色鲜艳的手织地毯,抬头再看,半间教室排着整齐的红梨木书架,足有十二架,满满当当全
是书。另半间置着一圈围成圆圈的单人沙发,中心是三层的雕花木几,从下到上依次放着茶具、点心、书。
朱程进门后直接走到沙发前,回头示意:“过来坐。”
身后的门轻轻合上,肖文注意到朱程并未特别留言,手下却不敢踏足,证明这间办公室并非常人能够进入。
他扶了扶眼镜,不动声色的走过去,在朱程对面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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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感动,谢谢JMS的支持,催文证明我写的东西还有可看之处~~哦呵呵~~
昨天……休息了一天……今天早点贴。
对了,LISA真聪明。
朱程,与许乐天同级别的人物。前世肖文曾不只一次从许乐天口中听到这个恨得他咬牙切齿的名字。乐天一向很小心,不愿意肖文接触到他的
另一面,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仍忍不住提及朱程,可以想见,这两人的争斗在二十年间一如既往的激烈。
虽然闻名已久,可隔得这么近,如此光明正大的观察朱程,对肖文还是头一次。
坐在他对面的朱程其实只比重生后的肖文大一岁,但无论从相貌、穿着、气势、姿态,都完全成熟到可称作“男人”。
朱程的相貌很斯文,乍看与肖文还有三分相似。不过他没戴眼镜,一双眼略为细长,唇角天然上挑,所以总有些似笑非笑的感觉,显得莫测高
深。
他穿着一套考究的西服,肖文不经意的在不显眼的位置发现品牌标志。这个牌子的衣服在大众中并不知名,却是所谓“贵族”圈的首选,在二
十一世纪仍可称作天价,何况二十世纪八十年代。
视线再扫过朱程手腕,肖文略停了停,又认出他腕上那只表面泛着浅绿的腕表的出身来历。
朱程轻松的仰靠在沙发上,任由肖文打量自己,含笑道:“对我的书房有什么感想?”
肖文收回目光,也不再看四周,一语双关的道:“无必要的奢侈。”
“必要?世人做的事,有几件是必要的?生或死,老天爷眼里恐怕也不必要。不过是人自己‘想要’而已。”
朱程突然扮起深沉,肖文不言声,低头看了看几案上那本摊开的书:“……兵者, 国之大事, 死生之地, 存亡之道, 不可不察也……”
原来是《孙子兵法》。
“咱们言归正传。许乐天‘想要’你……”朱程似笑非笑的看着肖文,“应该不只欣赏你这么简单吧。”
肖文点了点头。
“本来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刚才突然想到。”
他从手中的课本笔记中抽出一叠纸,放到几案上,轻轻推向朱程。
朱程不动声色。
“这是什么?”
“C市未来五年发展预测。”肖文平静的扶了扶眼镜,“记录了我对C市未来五年内各方面经济发展的预想,尤其是商业领域。”
这是肖文花了一个星期完成的。他认真回忆了上世纪八七至九一年间C市的大变化,包括他听说过的某些特别赚钱的行业,城市规划与房地产的
发展等。毕竟是十来年前的记忆,而他前世对这些并不关心,所以写得很简略。不过对八七年的人来说,算是很有先见之明了。
这份东西落入普通人手中可能会欣喜若狂,作为生财指南,不过肖文知道,以朱程和许乐天的背景,自有办法得知比他所谓的“分析预见”更
详尽确实的信息。所以,他作这份东西“不求闻达于诸侯”,只希望能给朱程留下深刻印象。
肖文道:“我曾经把这份东西寄到‘海天集团’。”
朱程挑了挑眉:“‘海天集团’是许乐天的产业。”
“我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朱程微笑,垂下眼皮半掩住眸光,他看着自己的右手,拇指和食指慢慢的搓动。
“听说你不但是上学期年级第一名,而且得到国外名校寄来入学许可,没想到除了专业知识,对商业也有兴趣。”
肖文心跳加快,连他申请国外学府的事朱程也知道了。他抿了抿嘴角,正视朱程,正巧朱程也抬眼看来,交谈以来,两人首次四目相对。
朱程仍是带着天然的似笑非笑表情,肖文的眼睛隐在镜片后。
“你说的,不过‘想要’而已。”
“我的专业学得不错,未来可以很容易的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可是太容易的事……就很闷。我想试试其他路。”
朱程瞥了眼几案上的纸,似乎不感兴趣。
“为什么拒绝许乐天?”
肖文淡淡的道:“如果他懂得礼貌,我不会拒绝。”
朱程一笑,欠了欠身,向他伸出手:“幸好我懂得礼貌。”
肖文与他握手,明白他的意思,“如果没其他事,我回去上课了。”
“请便。”
肖文起身,慢慢的走到门边,能感觉朱程一直望着他的背影。拉开门,他心中一动,出门后又转身带上门,眼光扫过。
朱程侧着头,一只手随意翻动那叠纸,却没有看,表情若有所思。
肖文没有去上课。
许乐天的手下突然来这一出打乱了他整个计划,他得好好想一想。
他回到宿舍,推开门,寝室内其他人都不在,却有一个编制外的来客大喇喇的坐在屋里等他。
肖文“砰”一声摔上门。
许乐天正翻着不知从哪个枕头下找到一本武侠小说,闻声抬头,说了句废话:“回来了?”
肖文冷冷的盯着他,许乐天满不在乎的与他对视,数秒后,肖文别过头,走近了自顾收拾东西。
许乐天一直看着他,肖文当他不存在,拿了书又要出门,许乐天叫住他。
“咳,今天的事,我就想帮你一把……算我没交代清楚。”许乐天摸摸鼻子,他只要鹞子推波助澜一下,没想到那傻瓜往大了闹腾。
肖文头也没回:“谢谢。”
“下次我——”
“没有下次。”
又是“砰”一声巨响,许乐天目瞪口呆的看着合拢的铁门,半晌,又摸了摸鼻子。
“这小子……脾气还挺大……”
更让许老大想不通的是,为了这么点破事儿,他居然亲自跑来解释,挨了冷眼,竟一点不生气!
肖文板着脸,大步在校园内走了好长一段,渐渐消了火。
朱程是聪明人,太聪明了,许乐天帮了这个倒忙,他想赢得朱程的信任是难上加难。
可是,再难也得做。
朱程不会明白,这世上有些事,是真的“必要”。
他又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他刚刚对许乐天发了脾气,不是那个会宠着他容忍他的乐天,而是半个陌生人许乐天。
他的脾气发得自然,现在也不觉后悔。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躲避害怕许乐天,还熟到这种地步?
肖文站住脚,忍不住按揉疼痛的太阳穴。
事情已经够复杂了,千万不要再节外生枝。
肖文料到朱程需要时间来观察他,却没料到等待如此长久。
那天以后朱程再没找过他,许乐天似乎也遗忘了他,除了大熊经常自动寻来,肖文的生活似乎又恢复平常。
朱程比他高一级,大三时朱程毕业。肖文从食堂打晚饭回来,站在树下,正看到一列车队驶出校园,后车厢都里塞满了书,衔尾的两辆卡车上
整齐的码着十二个红木书架,还有一捆卷扎好的地毯。
肖文转过身,把一口未动的晚饭倒掉。
他觉得胃痛,原来前世的胃病顽疾,从这一年开始。
大四下学期,肖文再次向国外学府投出论文和入学申请,在毕业前得到回音。
手续顺利完成,拿到毕业证,收拾了东西,肖文谁也没有通知,也没有需要他通知的人。
他拎了个小包袱,离开呆了四年的校园,直奔机场。
八十年代的飞机居然没有晚点。
通知登机,他随众朝登机口走,忽然听到身后脚步声霍霍。
肖文产生错觉,时空交替,发生过的事再度发生。
他不由自主顿住脚,慢慢的回头,有一瞬间以为自己会看到焦急寻来的乐天——因为一个误会,不顾一切飞车来留人的乐天。
他看到一张陌生的脸。
三个西服革履的陌生人,为首的正对着他微笑。
“程哥有句话要我转告:‘你还想不想试试其他路?’”
12
一九九二年,春
雨已经连着下了一个星期。
肖文站在窗前,望着淅沥雨幕外的大千世界,思潮起伏。
这是他加入许乐天阵营的第三年。
六年前决定为安吉报仇,五年前设计接近朱程,他和自己打了一个赌,赌朱程求贤若渴,赌他比朱程更能忍耐。
他给了朱程三年时间观察自己,调查背景,明确他和许乐天并无瓜葛,也给了自己三年时间补充商业知识。
最后,他甚至假装出国留学。
朱程终于派人相留,他赢了。
可是,朱程毕竟是朱程。
肖文选择留下后的第二天,朱程见了他,没有多话,直接扔给他一家下属广告公司,命他全权负责,自行打理。
事后肖文得知,像他一样待遇的有数十个人,他们手中的公司都是集团新开发的产业,没有经验缺乏资金更少人才,一切都要从头摸索。
很明显,这是一次朱程鉴别真正的人才的考验。
肖文的劣势在于,他从来只是书生,对商场停留在理论认识。而他的优势在于,他前世的记忆,那二十年超前的人生。
肖文拼命的学习,利用一切机会实践操作,失败了重头再来,懂得了新东西就举一反三……足足三年时间,他没有放过一天假。
他用了三年时间,把只有他和三名员工的广告公司扩展成分设广告、策划、传播三大系统,两百多名员工,分工明确,在业界信誉卓著的综合型公司。
最重要的是,他的成绩终于得到朱程的认可。
“啪”,室内的灯被打开,肖文有些不适应的抬头看突然亮起的白炽灯,女秘书甜美的声音传来:“肖经理,朱总的电话。”
肖文回过头,看着女秘书纤纤玉手上捧着的那块“大方砖”,不由自主扶了扶眼镜。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第一代无线电话出世,俗称“大哥大”,确实够大——形如板砖,足以砸死人。
对于习惯了精致小巧手机的肖文,这种东西还不如不要。
他微微皱着眉,接过电话,不太情愿的移近耳边。
“肖文?”连音质都和外形一样拙。
“是。”
“我收到你的辞职信。”
肖文“嗯”了声。
“可是我薄待了你?”
“不是。”
“为什么?”
女秘书早已知趣的带上门出去,肖文走到门边,关了灯,再走回窗前,依旧看着这一场淋漓尽致的雨。
“……这条路已经铺平,未来可以很容易的走下去,我以前说过,太容易的事都太闷。”
朱程停了几秒,笑了起来,笑声很轻,却清晰的随着电波还原,带着些许的变形。
“肖文,你很聪明,是个难得的人才。但如果人人都像你,我的生意会一团糟。”
“所以我走。”
“去找你的另一条路?不,不需要你去找,我既然可以给你这条路,也可以领你上另一条路。”
“……如果人人都像我,你的生意会一团糟。”
肖文拿朱程的原话去堵他,朱程沉吟片刻,缓缓道,“我愿意冒险,起码这五年里,我只发现一个肖文。”
肖文默然。
朱程要他下午到总公司开会,肖文知道这个每星期例行一次的会议的意义,每一个与会人员都是朱程手下独当一面的人物。
他把“砖块”拿远些,伸手推开一扇窗,雨丝风片扑进室内,打湿了他的脸。
他缓慢的,悠长的,无声的吸了口气。
他又赢了。
终于进入“朱程集团”核心。
“朱程集团”真的就叫“朱程集团”,总公司设在闹市区的大厦。
肖文的车泊入停车场,他正要推开车门,一辆林肯突然从后方急速驶来,车身与他的车贴得极近,近到如果他打开车门,林肯会把他的车门撞飞出去。
肖文的手紧紧抓住车门把手,惊出一头冷汗,眼看那辆林肯停在前方,他示意蠢蠢欲动的愤怒司机不要枉动,自己开门下车,走了过去。
林肯的后门打开,一左一右钻出两个魁梧男子,穿着昂贵但明显不合身的西服,显得颇为不伦不类。
肖文一眼认出其中一个是大熊,他和大熊这些年来交往频繁,倒有些交情,便不想再追究。转眼瞥向另一个,却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当场。
那人正巧回过头,横眉竖眼,凶霸霸的喝道:“找死啊,看什么看!”
大熊跟着回头,大嘴咧开,笑得见牙不见眼:“肖小子,你来得正好,我打算晚上找你吃饭,免得我再跑一趟。”
那人看看他,再看看大熊,恶脸摆不下去:“你认识这小白脸?”
大熊瞪他:“丰二,嘴巴放干净点,都是老大的人!”
这一声把肖文震醒,他面无表情的走近,听到自己一步步脚步声在空旷的停车场回响,心跳得极快,快得发疼,倒像这一步步是踏在心脏上。
丰兄看着他走近,脸上表情变来变去,最后堆出一脸笑:“不好意思啊兄弟,看你眼生,冒犯了。”
肖文盯着他看了片刻,淡然道:“没关系。”
丰二又干笑着拍他的肩,肖文被拍得踉跄了两步,大熊一把扯住他,狠狠捶了一拳:“我操你妈,显你力气大是不是?老子让你也试试!”
两人打闹着走在前头,很快进了电梯,大熊叫道:“肖小子,快进来。”
肖文摁住关门键,看着电梯门缓缓合拢,平静的道:“我还有点事,呆会儿再上去。”
门合拢,不留一丝缝隙。
肖文的手指仍然死死摁住按钮。
他走向一步,将额头抵住门,让金属的冰冷冷却脑海中几乎要沸腾的浆液。
丰二——
丰二。
你终于肯出现了。
安吉,你休息好了,睁开眼看着吧。
丰二从五年前安吉案件后就再没出现,肖文加入朱程集团后一直暗中查找,朱程手下等级森严,普通人所知有限,只隐约听说丰二属于朱程集团中见不得光那部分,为免引起怀疑,肖文立即停止打探。
他相信,只要耐心的往上爬,进入朱程集团核心,自然能够接触暗面,找到他要找的人。
肖文坐在会议桌的最末端,扶了扶眼镜,余光扫过侧方似乎要打瞌睡的丰二。
朱程向与会人介绍了肖文,会议桌前五个人同时转头看过来。
肖文迎着众人目光,微微颔首,也依次打量。
人很少,做事的人更少,两个中年人是朱程的叔叔,一个可以忽略的大熊,剩下的只有丰二和一个年轻女人。
朱程介绍道:“小昭,你该叫‘昭姐’,从今天开始,你跟她一个月。”
“这就是那个哭着闹着要换位的小子?”女人毫不客气的上下打量肖文,转头对朱程道:“程哥,我很忙,没空教新人,他也不适合学我那套。”
朱程向后一仰,靠到椅背上似笑非笑的道:“不适合,为什么?”
“就那风吹就倒的样子,要他去打打杀杀?就是带他去谈判人家也会笑掉大牙!”
朱程不置可否,慢慢的用拇指摩擦食指,过会儿,转眼看向肖文:“你有什么想说?”
肖文与他对视片刻,不言声的取下眼镜,揉着酸疼的鼻梁。
朱程慢慢笑出来。
“好,一个不愿意带,一个不愿意跟,都有个性。我给你们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