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一个男人 by 宇落天堂【完结】(2)

2019-04-19  作者|标签:

(一)

如果我小叔算人,他应该算个男人吧。
在我的生命中,我看到他**了时间,非礼了良家妇女(我小叔婶)。
光天化日之下,他正人君子般坐在某大报主编的位置上,掌握着一种谎称文学的现在和未来,埋藏自己的旧时光。
我3岁的时候,他结婚了,结婚之后,他就前程似锦了。一下子很忙。稿约不断,采访不断。他的人生,开始铺上星光红地毯。他一直辅导我的作文,以此辅导我的人生。中心思想是两个字:讨好。但水平要高。这就是人们称之为马匹文章的先驱。他是掌门,我是继承人。因为儿童时代总是和此类高手过招,于是长大后,对马匹文章尤为了解。好坏只看前句话就知道此人功力如何。但总有个叫性格的流民阻止我去显山漏水。力我小叔是个阴险的人。但凡阴险的人脾气都很好。我10岁了,还是没有看到早该出来的小弟弟或小妹妹。有一天晚上,电话不断。我妈在劝我小叔婶,叫她回家。我小叔婶是个贞节烈女,画浓妆的烈女,烈女今晚不回家。关键时刻,敬爱的小叔,临危不乱!眯着细长的眼睛,抽着红河,坐在积水潭河边看夕阳。颖多年以后,这幅景色还留在我的脑海里。我爱抽红河的男人。
我小叔婶最后还是离了婚。在一个冬天的早晨,坐上来接她的红旗,站在楼口,迎着晨风大骂一句:姓温的,你这头**的猪。尔后,绝尘而去。此话被千古流传。 因为,江湖上总有疑问,这个女人,猪就算了,何以**呢?
(二)
我小叔婶走了,我小叔的天就塌了。他开始受到审查,单位给他放了个很长很长的假,他一点儿都不着急,天天闲逛。他带着我逃了2天的学,跑到周口店找野人。我兴高采烈的要求他以后也别上班了,就这么玩儿吧。他说就这么混吧。他是大混混,我是小混混。可惜,小混混的家教甚严,第三天被屈打从良了。打后来,后来就来了个高层,法事高强,一般的妖魔鬼怪都近不了身。我的小叔被叫去谈了话。谈了很久,久的彻夜未归。可敬的小叔的天分得到高层的赏识。 那天之后,我小叔的天,彻底的翻了,他一直被提升,提升,提升,一发不可收拾。 可他,还是一幅宠辱不惊的样子!眯着细长的眼睛,抽着红河,看着夕阳,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微笑。 掌门回来后,接班人立刻回到他的怀抱。那时候,我要写篇征文,要是得了奖,哼哼,我的中考可以稳上重点。而我的小叔,他是评委。 对,就是这样。羡慕吧,妒嫉吧,呵呵,恶心吧。我也这样觉得。

(三) 参赛的作文是要写鲁迅的,因为鲁迅,我爸爸带我去听了一堂大学生的课,好像叫什么文学史的,一个姓于的教授讲的。他讲得可真好。好的大家都不想走。我梦想的人生就应该是这个样子,这个用自己的方式讲鲁迅的人。 我小叔边上着厕所,边给我打了底稿,名字叫(追随先生的光芒)。他满意的看看我,再看看这篇文章,说:明年开春,你就去重点报名吧。 我想了想,把这篇文章拿给于老师看。他在我的本子上写了这样一句话:平淡安然好过兀突的繁华,绚烂的色彩是平铺在诚实质朴的上面。所有的高悬都曾经单纯的开始。写文章,就是要写心中所感,你要是想要更多的喝彩,唱歌去好了,还写什么文章? 我想了一个晚上,就改了文章,参加的文章名字叫(鲁迅,孩子王一个) 然后,然后,我什么奖都没拿上,通告批评。 我的小叔看了于教授的留言,拉着我就去找那个姓于的算账。灭门惨案差点儿在某大学的课堂上发生。 他们见面,竟在前一秒相对两无言。然后,我就听到于教授说:我怕你忘了,就写在本上了。第一次,我没看见我小叔笑,我听见他说:我要是想忘,你就是写在我脸上,也没用。师兄。 他们竟是同门。 我的15岁很精彩,精彩是因为,我看到一张男人的脸,第一次,不是因为红河而朦胧。不是因为岁月而蹉跎。而是因为我的一篇作文。那一年,我叛逃了,追着于老师而去,丢下我小叔一个人,拿着他的掌门令牌,不知所措。 我终于开始理解,一种文章也会有理念,就是本位理念。我也终于明白,我的小叔,不是什么精英,他根本就是个叛徒。他当年背叛师门,下场就是,他的爱徒现在背叛他。 现在想想,15时候的温宇乐是勇敢的,36岁的温强是失败的。鞘对,就是这样。

(四)

我小叔是个绝对绝对虚伪的人,他的虚伪在于他根本不在乎这天到底是个什么颜色,他只要他的天,是蓝色的。 他有个大书桌,有好多的抽屉。中间的那个抽屉没有锁,里面有很多的稿件。

他喜欢把稿子拿回家审,一幅日理万机的恶心样子。对不起,自从他不再是我的掌门,我就不再尊重他了。但到底还是有些血亲。我问他,为什么不在单位审,他笑着,抽着红河,说白天都忙着拍马屁了,哪里有时间审稿。

我看着这个快要40的男人,怎么这么无耻。其实他能很快就把该登上去的稿子,挑出来,然后,就开始看那些被杀下来的。在从那里面挑出很多,有一根红笔在上面画来画去。最后,在把他们放到他的大书桌里。

嘿嘿,我温宇乐16岁的梦想就是当个小报记者,这些稿子,能逃过我的法眼吗?

之后的几年,我一直在翻我小叔的抽屉,看他用红笔勾画过的文章。那里面白纸上的文字,让我从冬天坐到夏天,每一个黄昏邻近的晚上,在红河烟留下的余味里。我看了很多,尤其是我小叔用红笔勾画出来的句子。凭着记忆给你来两句吧。

“我的父亲这辈子没见过汽车,没见过楼房。当他因为这些受到嘲笑的时候,他笑着说,我见过庄稼,见过孩子他妈吃馍的样子。”

“那年,在北京的画展上,我看到了裸体的她,这个女人摆着姿势炫耀她的神采,由衷的妒嫉呀,因为她可以在白天人多的时候,不穿衣服。”

“关于吃,我还是喜欢看到吃出油水的嘴巴,因为很香。”

等等,诸如此类。我坐在地上,看着高坐在椅子上的温强,我说:小叔,你怎么这么无聊。他并不看我,还是微笑着,抽着红河,审着稿子,等了很久,他说:我以无聊为乐,我以无耻为荣,谢谢大家。

哈哈,我当时大笑。那个时候,我还是溜去听于老师的课。后来,听得多了,他就说,你逃了课来我这里受高等教育,我也地给你点儿优惠吧。这样吧,你每月交给我两篇心得,每篇1000字。我当时就不高兴了,不愿意。他就说那以后就别来了。只好答应下来。

回去跟我小叔一说,他哈哈大笑,恶毒的说:他姓于的也不过是个奸商,骗你个小孩子。来,我给你写。你帮我审稿子。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开始审稿了。在我17岁那年。其实很简单。前面的工作小叔都已经做完了,就剩下写信给读者。采用了,就写,请多多努力。不采用了,就写因为版面原因,不能采用,多有不便,诚歉。

别的我不会看,马匹文章一看一个准,生活小文章,文从字顺就可以录用。每版都有一个总体的思想,这要能符合大方向,有写清楚地,就可以录用。这根本就不是写得好不好的问题。每版的评论文章,是看得最痛苦的,我经常大叫:怎么可以这么写吗,让别人都看不出来,他是在夸耀谁。这个也拍的太直接了。他应该把这句改改。说着,我看到我小叔笑盈盈的看着我,坐在地上,抽着红河,拿着我的作文本。

木然,什么时候,我坐在了椅子上,他坐在了地上。什么时候,我们的感觉变成了同门。我总觉得我中计了,到底是中了谁的记,一时间,还说不明白。我就知道,我小叔很高兴得坐在地上,给我写文章,然后再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用他的那个大红笔,在一些稿件上画来画去,最后像个贼一样,把他们收到自己的抽屉里。第二天,我再把他们翻出来,看个完全。

现在想来,我小叔是个贼,一个不会销赃的贼。


(五)

其实,想想看,于老师也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他明明知道我逃课,也不管,只要我每月交给他两篇读书笔记就可以了。没有一篇是我写的。全是我小叔写的。他每次都很认真地看完,微笑着,抽上一根红河,然后在我的本子上用红笔写很长的话给我。因为不是我写的作文,所以自己看得也不是很有心的。可我小叔,就不同了,每次他坐在地上看完,都会笑着骂一句:妈的。

我别的不知道,就知道他们越写越长。跟写情书似的。两个人每次拿到那个作文本的时候,都是微笑,真,恶心。对,恶心。

我逃了很多课,可于老师也没说过什么。就在我爸发现这件事情后,找到于老师怪他,岂料他笑着一摊手,说:上我课的人,没有200也有250, 我怎么知道谁来了谁没来。我爸当时就急了,喝道:于建国,你骂谁呢?你入党还是我介绍的。

我爸是个挺厉害的人,于老师和我小叔加上我,见到我爸都会非常正经,但于老师还是打着哈哈逃之夭夭了。

你看,这,就是无赖。

我原来终于明白,于建国此人是这样不把我国教育当回事儿。他他他竟然还是站在讲台上的某高校一级讲师。

虽然课外活动相对减少,但我小叔还很热情地为我写作文,鼓励我每月逃两堂课,跟那个姓于的斗到底。于教授也鼓励我,每月起码来两次,把作文给他。为了**我来,他还改了他的课程日期,偏挑我来的那两天,讲鲁迅讲李白讲三国等等,他竟捡我一听就走不了的内容,说到当口上再下课,闹得我不得不再来听。

哎,想我温宇乐根正苗红,偏偏碰到这两个恶贼,就此走上了不归路。无意中给他们当了信鸽,还念他们的好。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对,给人卖了,还乐的为人点钞。

我的那个作文本,叫他俩给写完了。我就明着告诉他俩,我,没有作文本了。我突然发现这还是两个吝啬鬼。他们都支支吾吾的,一个说,让你小叔买,这样你爸就不能把我怎么样了。另一个说,让那个姓于的买,怎么一个好好的老师,跟奸商似的。

我就想着,反正我是不会买的,他们两个好像还都挺上心我的这个作文本。都瞪着两眼珠子盼着对方买。一对儿贱人。

后来,这个作文本真的没了。我小叔就用一种算草纸,粗面暗黄的纸,闻上去酸酸的,俗称马粪纸的东西写了篇文章,名字叫(论格朗台。欧叶尼的春天)。我挺担心的拿给于老师看,他看着看着,就笑了。随手拿起一张报纸,就在报纸空白处写了两句话,这两句话我倒是记得:欧叶尼没有春天,因为她给了表兄太少的钱,以至于她表兄觉得无所谓回不回来还她。欧叶尼没有春天,因为她没有在她爸爸面前吻她的表兄。没有人知道的爱情,不是爱情。初吻的魅力就在于它应该在光天化日之下。

然后他就塞我手里了,跟张小纸条一样。这些人做事,怎么这么没章法。

我把这纸条拿给我小叔看,我小叔看着看着,就不笑了。他突然抬眼看我,非常认真还有点儿任性(就这一点,我不太愿意承认)的说:我不会给你买作文本。我看着我小叔,特别奇怪的问:小叔,你脸怎么红了?

这件事情僵持了,我小叔说没有作文本,他就不帮我写作文。我也不想买,都是他们两个写完的,为什么要我买。我就默默的盼着,老于呀,买个作文本给我吧。你上次在课堂上说:刘备就是一个淫贼。为什么,还要去分析他对赵云的态度等等。你就这么不讲了,你要我到哪里找答案去。

终于,于老师给我买了个作文本,挺厚的。说,祝我生日快乐。我就说:于老师,我生日半年前就过了,怎么?? 他就笑着说他才知道的。然后,他就在我的作文本上写道:祝温宇乐同学在写作文的道路上更上一层楼。望风云深处,笑看沧桑。我看着看着,怎么觉得,这后面两句话不是给我的呢?哪,他是给谁的呢?问号。
(六)

夏天的时候,有一个挺大的文代会在南湖举行。我小叔,我,于教授都去了。我小叔算是主办单位,于教授算是嘉宾。我和我妈算是热心读者,随同家属。我小叔婶第一天去了,她带了老大一帮女人,黑压压的,代表某妇女文摘。她是主编。

开幕第一天,两方领导讲话。我小叔有点儿顾左右而言他,一双眼睛东瞟瞟西瞟瞟,就是不往我小叔婶身上瞟。我说过的,我小叔婶可是个烈性女子,年轻的时候可多人追她呢,她都没看上,就看上了我小叔,用她的话说,她那天看到一个青年男子有些萧瑟,静默的站在人群远处看着她笑,少女就这样对自己说,就是他了。虽然,后来她骂他是一头**的猪。

我小叔婶是个大方的豪迈女侠,她在台上侃侃而谈,讲话中心思想如下:妇女在社会中的地位应该受到社会普遍关注。她们的感情,生活,思想都应该受到关心和呵护。她们为了家庭,为了祖国的下一代,贡献了自己的青春,难道还要承受感情创伤吗?不!如果男人不能给家庭稳定团结,甚至不能给予她们最基本的尊重,那这个社会的文明就在衰落。而男人就会在历史的洪流中慢慢的发臭。(讲到发臭时,小叔婶把发臭这两个字喊的是铿锵有力,目光如炬得看着我小叔) 古希腊贤哲说过这样一句话:没有女人那有男人。你们以为女人就是男人的一根肋骨了?去问问你们的妈妈吧。

我小叔婶讲的群情激昂,泪光闪烁,身体微倾,胳膊紧张,台下凡是35岁以上的女人都热泪盈眶,点头如捣蒜。刚进来的还以为走错门了,哪里是文代会呀。根本就是妇女运动的先锋中队会。本来呢,台下的男人都还好好的,不痛不痒的听着,面带微笑。可听到发臭这两个字的时候,也都坐不住了。都一眼一眼的挖我小叔,好像在说:我们招谁惹谁了,跟你一起挨骂。等听到“去问问你们的妈妈吧”这句话的时候,在场所有的男人都不自然的挪了挪屁股。

可算是讲完了,男人们都松了口气。我小叔婶猛灌了自己一口水,咕嘟一声,然后,哐的一声把杯子往讲台上轻轻一放,台下的男人都轻轻一跳(包括我小叔)。我小叔婶满意的环看四周,没一个男人敢与女侠对视,怕她是美杜沙之盾。这时候,全场的妇女们都站了起来,一时间,掌声如雷声般,震响四周,男人们也赶快跟着拍手。

这时候,一个当地小官僚搭讪的站起来,挫着手(标准的自摸手势)说:感谢赵主编为我们带来这么精彩的讲话,下面我们也请*报的温主编为大家讲几句话。

他话刚说完,全场都静了,都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弄得着小官僚还以为自己的衣服没穿。想半天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于教授当时坐在我旁边,我就看到他突然把头低下去,绝望的用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我小叔婶并没有下台的样子,就那么站在台上,挑衅的看着我小叔。我小叔以乌龟的速度挪到讲台上,尽量与我小叔婶保持距离。眼睛望着天花板,艰难的动着嘴皮子,说:“感谢赵主编为我们带来这么精彩的演讲,让每个男人都重新找到了做人的目标。” 声音小的大家都听不见,让所有的人都不得不往他那儿凑。

我小叔的讲话没有讲完,因为我小叔婶不小心把她刚才没喝完的热茶泼在了他身上,顺便把他的手烫红了。痛的小叔直吸气,当然,我小叔婶说了,她不是故意的。

会场大乱。小官僚有点儿控制不住。我妈冲了上去,把我小叔婶拉了下来,好歹他们也是姐妹相称。我小叔婶没有等到第二天天亮,就坐车走了。我妈和她一起走了,因为我小叔婶的情绪不是很好,她和我小叔离婚以后,一直没有再婚,也没有孩子。听说想领养一个,却那个也不觉得好。

我小叔摸着受伤的手,看着我小叔婶的车离去,表情木然,于教授坐在椅子上,在人群中,开始抽红河。

(七)

本来晚上是有个联欢会的, 可是因为*报的温主编工伤大家回家休息。等着第二天一起去凤凰岭。

我有幸和受伤的温主编住在一个房间。温主编因为白天的时候受到了惊吓,神情有些恍惚。 我搬了个椅子坐在他对面,小心翼翼的碰了碰他的红猪手,他叫了一声,恶狠狠的说:别碰。疼着呢!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看着那只手,说:小叔,我小姨现在可是单身了。(自我小叔和我小叔婶离婚后,我就叫她小姨了。因为她是我妈的亲妹妹,赵家的小幺)

小叔看看我,说:干吗?等她来揭了我的皮。你说这现在的女人怎么这么毒呢。
我嘿嘿的笑了一声说: 你知道什么。人家那叫刚烈。
小叔哈哈的笑着,说: 是够刚烈的。不锈钢。

我们两个正说笑着,听到有人敲门。我喊道:门没锁。于教授拿了管儿牙膏走进来,小叔刚才还和我两个在闹,突然沉默了。不自然的扭了一下头,看旁边的台灯。于教授看着我说:用牙膏试试,听说治烫伤。说完就站在那里,房间里一下就沉默了, 我有点儿不太明白状况。就跟我小叔说:用牙膏试试,听说治烫伤。小叔看着地。默默地点点头。

时间和空间都突然变得很窒息。谁都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我拿过牙膏给我小叔涂上,他哼哼唧唧的,弄得我心烦。于教授叹了口气,拿过牙膏, 说:我来吧。然后我站起来,于教授坐下来,拿起小叔的手,用手指头一圈圈的涂开,小叔没出声,眼光随着那根手指头一圈圈的动,跟催眠了一样。我看着看着,觉得我挺多余的。就说,我出去玩儿了。他们两个都没看我, 就那么点点头。突然觉得很没意思。每个孩子都喜欢永远受到重视。

夜色朦胧,走到外面,突然失去了开玩笑的心情,变得安静下来。远处点点的湖面的灯火,让我想起很久以前写过的话:隔岸的明火,零零碎碎的童颜。

我来到白天的会场,本来是说要开联欢会的,钢琴还在灯光深处,显得很落寞。一缕灯光照在黑色的琴盖上,可有可无的云烟,让我想起了红河。我没有抽过烟,但是每次一看到烟雾,就觉得自己已经抽了好些年烟,烟的牌子是红河。

我坐在钢琴前,轻轻打开琴盖,轻轻碰了一下中央C, 下加一线的那个音符一直是我内心深处的一个基本点,无论在弹那一首曲子,我都会先弹一下中央C。因为我觉得无论**也好,低调也行,都是从这个C开始的。今天晚上,温宇乐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儿伤感,被遗忘的伤感。


活动一下手指,弹了一段(梁祝),到第二乐章因为没有谱子就弹不下去了,我记得我小叔听我弹梁祝的时候,笑的一塌糊涂,不停的摆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你, 你这棉花多少钱一斤。我妈当时在,挺不高兴的,说:你不懂就别瞎说,我听小乐弹的挺好。小乐一弹这首曲子,我就想起我们年轻的时候在下乡工作队的时候,比赛插秧,我就那时候认识他爸的。

我小叔本来看我妈不高兴了,就憋着不笑,听我妈这么一说,立刻倒在了床上,再也没起来。我当时没笑,真的没笑,挺严肃的跟我小叔说:我给你弹首曲子吧。Only for you。安魂曲。

于教授新年的时候也来过我们家,想听我弹琴,但他要求我弹中国的曲子,我就弹了梁祝,因为中国的,我就会这个。他若有所思的听完,我看他没有笑,很高兴,这时候,他跟我说了一句话:高山流水,宁静至远。从此,我再也没弹过梁祝。

我的思绪已经飘到不知道那里,就是随着琴声想很多的事,我觉得好玩儿的事,热热闹闹的人群。 停了一会儿,我想弹点儿高兴的,克列门蒂的小奏鸣曲一直很轻快,我记得也很清楚。 我从前奏开始,在第二章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小提琴的声音,远远的飘进来,合着我的拍子。一阵兴奋,停下来听,其实第二章本来就不是给钢琴写的,最好应该是两把小提琴,一把中提琴,一把大提琴,一直到第三乐章回旋曲的时候,钢琴再跟进来。

小提琴的声音让我听得很玄,在这样的夜晚,我深吸一口气,在第三章的时候直接插入,钢琴和小提琴的声音一并起来,就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效果。我越弹越兴奋,越弹越快。 小提琴突然就停了,外面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不满意的响起:你卖菜呢!怎么越弹越快, 我都跟不上你了。

我站起来,看见一个女孩子,拿了一把小提琴,走进来,很惊讶得看着她。她倒是很大方,上来就训我:你多久没练手了,节奏感那么差,我跟着你就跟赶集一样,累死我了。我还是很惊讶,看着她。她看看我,笑了,把琴放在钢琴上,对我说:你好,我是刘莎。我说:你好, 我是温宇乐。她睁睁眼,说:你就是温宇乐呀,今天你叔没事儿吧。 我摇摇头。

突然呢,我觉得不寂寞了。

刘莎说:我刚才听到有人弹(致艾丽丝),就跑下来,整好赶上你弹小奏鸣曲。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我弹的是简版的。
她点点头,说:现在知道(致艾丽丝)的人都以为简版是整版的。这是音乐的悲哀。
我听她说话挺专业的,就没敢接茬。当她知道我已经两年不练琴的时候,就不再那么严厉了。然后,就变得好看起来。

我们海阔天空的聊起来,她跟我说我弹琴没有节奏感是因为左手太重,两只手没有配合好。我听得不够认真,反正我就是玩儿,卖菜就卖菜吧。就跟她说别的,说三国,告诉她,其实诸葛亮是个贱人,妒忌周瑜比他漂亮。 她笑的喘不过气,我看着,突然觉得自己挺伟大,飘飘然的。女孩儿笑起来可真好看。

聊到停顿时,她突然说:温宇乐,现在男孩儿不是足球就是泡妞,很少有像你这样的,懂这么多。我听着心里一阵低落,突然沉默起来。她轻声说: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我夸你呢。我笑笑,没说话。转过头,看看她。她被看的有点儿慌,不好意思的笑笑。我看着前方,用手指指我的心脏,笑着说:其实我也想的,有一天好好胡闹一番,可它不允许。 她当时就不说话了。 因为这是她没想到的。

我从来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起过。 我1岁那年,医生跟我爸妈说这个孩子可能活不过30岁。我爸妈当时就傻了。很多天谁都不说话,我妈看着流着口水的我,瘦得很厉害。这时候,我小叔来了。抱着我高高兴兴的玩儿,说:我们这么多人看着他,看他能不能活过30。要是活过30,我去把那家医院的招牌砸了。小乐,来,给叔笑一个,一直笑到30。

我妈在我长大后跟我说起那一天,她说她本来觉得没天了,可我小叔来了。把大家愣是往高兴的地方领。我四岁的时候,跑出去玩儿,玩儿全身都是泥,突然就困的睡在了路上,醒来的时候,我妈哭的一塌糊涂,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呢。我也哭了。我小叔来了,眯着他细长的眼睛,跟我悄声说:以后想玩儿就来找小叔。

以后我就跟着我小叔玩儿,他拿自行车带着我,满大街的溜,找个没人的地方,把我固在他怀里骑得飞快。耳边全是风的声音,凉凉的感觉。冬天的时候,他就给我卖根糖葫芦,自己坐在积水潭河边抽烟。我的小叔,那个抽红河的男人。

曾几何时,我开始看不清他的身影,多少的往事,他只是笑着从不说起。让我不的靠近,他的世界不再是静明通透,还有多少年,我才能了解。我很悲哀的发现,我并不是离他最近的人。

望风云深处,笑看沧桑。这话是给我小叔的。不是给我的。

刘莎看我突然沉默下来,有点儿不知所措。想了想,推了我一下,说:你会弹(多年以后)吗? 我笑了,说:会呀。那是汤普森第一册。我们都笑了。刘莎不好意思的跟我说: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喜欢这首,他们都笑我。我突然觉得面前这女孩儿真的很好看。我一把拉起她的手,说: 来弹。

当时吧,我只是高兴,没故意要拉女孩儿手来着。真的。

刘莎低低头,笑着走到钢琴旁,我们刚刚开头,就听见后面的楼上有个声音嘹亮的喊起来:棉花明天在弹吧。没人抢你们生意。

我们都突然停下来,相互看着,大笑起来。


(八)
等我成人以后,听很多人谈论过爱情。无论他们用什么形容词,我都很想发笑。因为我17岁那年看到过一个场面,这个场面让所有的爱情都苍白了。这个场面是淡青色的。

清晨,露水打湿湖面,升起一层蒙蒙的烟,远远的湖的尽头停着一支小船,风吹动波浪,似有似无的动。那船泊在烟里,如一根琴弦,拨动了水的声音。

太阳升起的时候,晨光拍醒所有烟中的颗粒,那静谧灵动的小小灰尘如精灵般,散开一张轻柔的网,笼住眼前的世界空间,一派清明,孩子般天真。

我隔着湖,看到那个叫温强的男人坐在河堤上,宠着风,抚过他的头发。我看不清他的脸,却感觉到他满足平和的容颜,是那种淡青色的图案。呵,这么多年。

于老师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看的地方,抽着红河,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他们就这样呆了很久。直到太阳泛出金色,吵醒鸟儿,尖叫着掠过湖面。

我小叔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接过于老师手里的烟,凑过去把烟点着,很长时间。

揽卿影,紫日蓝屏,一捧明波清水

等着大家都醒了,我们就坐上车往凤凰岭出发。在车上,大家都非常兴奋,见了面都热情的打招呼。我看到了刘莎,就站起来跟她打招呼,大致的意思是能不能坐到我身边来。女孩儿挺大方的往我这边走,我看着幸福马上就近了,突然,一个元宵脑袋,亮晶晶水灵灵的眼镜片往我脸边一楚,愣把我给楚回了座位上,真讨厌,我让你坐我旁边了吗?

元宵脑袋笑嘻嘻的看着我,说:小乐呀,你不认识我了吗? 那年我到北京领奖的时候,你才 5岁。赖着让我抱你呢。我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有这样的事情吗?不要在儿童面前说谎,会遭雷劈的。

我看到刘莎坐在我前面的位置上,我就看呀看呀,就听见我小叔的声音从后面出来:温宇乐,把你的脑袋伸回去。后面的人都笑了,我回头瞪他,看见于老师坐在他身边。我当时特别想回他一句:温强,别五十步笑百步。可是车上人太多,这笔帐,我记着。

开车前,小官僚从前排的位置上站起来,老手势,油腻腻的笑着,说:今天是文代会的第二天,我衷心的希望凤凰岭能给各位作家灵感,写出更好的文章。大家都木木的看着他,这时候,他又说:开车前,我们请*报的温主编为大家讲几句话。请大家鼓掌。

这个人,怎么这么喜欢让别人讲话。掌声散乱的响起,小叔费劲的站起来,说:天气好,是吧,那就开车吧。说完就坐下了,大家都笑了,小官僚站在那里,没明白怎么回事儿。

车上的窗户开着,风吹进来,妇女文摘的一个美编给大家唱了一首歌,歌的名字叫作(让我们荡起双桨),唱到最后大家都跟着唱起来,我很想从众声音中分辨出刘莎的声音,可是,可是,元宵脑袋也在跟着唱,那富有感情的尖细的颤音,就好像一个跑风漏气的暖壶,我的心脏呀,别在折磨它了。一曲终了,元宵脑袋很兴奋的鼓掌,激动得跟我说:小乐,多少年的老歌总让我怀疑我仍旧是年轻的,真是。他感慨的碰碰他眼镜。我看着他,往窗边挪挪,谁,谁能和他换座位。他要是再敢恶心我,就抓他个满脸花。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2/5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