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娘走到离清思身侧,望向洪绡,笑道:“以洪姐姐的身手,要逃,我们未必拦得住。可洪姐姐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又是为了什么呢?”洪绡的笑容冷了,葵娘却愈发得意:“过了这么多年,洪姐姐的仍是如从前一般的心软。可眼下你没有一丈红宠着护着,除了拔腿逃命,又能做什么呢?”葵娘的面目上,露出一丝虚伪刻意的遗憾,叹气道:“当真不知一丈红为何那般一心一意地护着你,就连死,也死不瞑目。”
洪绡面色一变:“谁告诉你一丈红死了!”一丈红的死讯是由相思带给洪绡的,相思与她说过,一丈红死的时候,并无第二人知晓。
葵娘伸出指尖,自离清思身下,蘸起一滴血,向洪绡笑道:“我不单知道她死了,还知道她是被你害死的。”
洪绡柳眉直竖,眼中隐隐有火光迸现:“你只管胡说,我一个字也不会信。”
“既然不信,洪姐姐又作何生气?”葵娘笑道:“洪姐姐修行的内力,近些年,也开始有些失控了罢。”
洪绡不答,葵娘继而笑道:“五年前,有一夜一丈红喝得多了,拉着我泣不成声……”洪绡打断她道:“胡说便到此为止,我的内力没有问题,一丈红也不会向着旁人哭泣……喝醉的是你罢。”
“洪姐姐为什么不听下去呢?清醒地看着旁人胡言乱语,不正显出你的怜悯良善吗?”葵娘笑得愈发恣意:“一丈红拉着我啊,说你的内力,迟早有一天要像你师父一般,失去控制。短则五年,多则七八年,内息纠结缠斗,将体内的经脉尽皆毁了,到那时候,她要怎么来护住你。”
洪绡铁青着脸,道:“随你怎么胡说。”她虽知晓葵娘有意扰乱自己心绪,可思及一丈红,她着实无法淡然面对。
葵娘道:“一丈红后来对我说,要去找化解的法子。她拿了半部百纳心法的抄本给我,并向我承诺,只需她所托的事情完成,便将后半部也一同给我。”
葵娘所说百纳心法,正是洪绡师门所传的功法,这功法单独修来并无异状,可就奇在,能兼修旁的内功。要知内功之道,本无捷径可行,遇着瓶颈,卡上半生也未必能有寸进。可百纳功法,取的便是海纳百川的意思。倘若这功法遇着瓶颈,换一门功法修行,待得体内内力充盈,瓶颈便也不攻自破了。
一丈红与洪绡师门交好,那几年洪绡全心信任依靠着一丈红,便是这修行之法,也毫不避讳。
“洪姐姐不妨猜猜,一丈红让我做的事情,是什么。”
洪绡断然道:“我没空猜,也没心思猜,葵娘若是想要叙旧,便改日再寻机会也无妨。现下在岳离宫的山门里头,你还想喧宾夺主不成?”
葵娘走上前一步,洪绡便退开一步,她并不刻意追赶,洪绡却刻意不使她近身。
葵娘一时不曾迫近,洪绡便转头看向岳清云,道:“岳姑娘若下定决心要取你师姐性命,劳烦早下决断,我也好扭头就走,以免耽误大家时间。”
岳清云冷声道:“这是我岳离宫门内之事,姑娘未免也管得太宽了些。”
洪绡道:“我并非喜欢多管闲事,只是离姑娘从前救过我一次,我虽性情薄凉,却也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倘姑娘不取离姑娘性命,我还有一搏之机。若姑娘下了杀心,我这报恩的念头也没了指望,虽然遗憾,也无可奈何了。”
岳清云面色变幻,始终也不曾下定狠心。
她先前重伤离清思,多少也有些一时脑热,并非当真想杀师姐。再怎样说,二人也同门多年,更何况,镇派心法的下落,还需要盘问离清思。
可现下给洪绡一通抢白,服软的话又如何说得出口?
洪绡朗声道:“请岳姑娘早作决断罢,离姑娘现下的情势危急,多拖片刻,再想要做抉择也是奢望了。”
岳清云冷哼一声,终究不情不愿地从怀里取出一支玉瓶,从里头倾出一粒拇指大、白玉似地药丸,两指捏了,往离清思嘴上送去。
洪绡目光紧紧地随着岳清云的举动,突然间面色一寒,身形激射而出,手臂一扬,一枝暗器从袖中飞出。
葵娘信手一挥,长袖卷着那暗器,当哐一声落在地上。
“过了这么久,洪姐姐的暗器手法,还是这般粗陋。”葵娘口中嘲弄,手上的动作不停,一柄寒光烁烁的匕首,直向离清思急刺而去。
洪绡飞身上前,去夺那匕首。冷不防葵娘反手一抓,落在她肩头。葵娘将匕首反握,冷笑道:“洪姐姐,你跑得再快,也迟早要死在心软上。”
葵娘抓得极紧,洪绡身形急退,也挣扎不开。眼见葵娘掉转匕首,转而向她心口刺来,这样近的距离,根本避不开。
洪绡索性也安静下来,定定地望着那匕首,离自己越来越近。
作者有话要说: 加班稍稍晚了一点。
话说当主角遇到快死的危险,一般都没有人会担心主角真的会死了吧。
(#--)/ 于是我想说其实洪姐姐真的被小刀刀戳死了,全文终,撒花花
☆、故旧(二)
那匕首来势极快,转瞬间刺穿肌肤。尖锐的痛楚从胸口蔓延开,洪绡暗中咬牙,已然做好了经受痛苦的准备。
然而,预想中的穿刺却没有到来。
她脑中紧绷,无法聚拢心神去关注身旁的动静,只觉身前骤然一空,倏忽间明亮的视野使人心怀一松。
突然间有些脚软。
那柄匕首插得不深,葵娘退开时就落在了地上。胸口的衣裳被划破了,血迹徐缓的晕染开。
伤口离心脏太近,以至于心脏每一次收缩,跳动,都好似在伤口旁鼓震一般,丝丝缕缕的痛仿佛也顺着血液,钻进了心里。
身前落着一枚方孔铜板。
这在江湖中,有个说法,乃是叫金钱镖。是最常见,却又极少有人能擅长的。要知铜钱分量极轻,腕力巧劲,皆不可少。寻常人使用时,都是将铜钱周边磨利,如同刀刃一般,飞旋伤人。唯有暗器修为极为深厚之人,才敢如此托大,以未磨刃的铜板掷出伤人。
这枚小小的金钱镖,竟然令葵娘也不得不退却,可见其威。
洪绡俯身拾起铜板,摊开手掌,放在手心里头,笑道:“孔方兄,我平日里吃穿用度,皆离不开你,不想到了这关头,还靠你救得一命。这样的大恩,我要怎生报答才好。”
葵娘却阴沉着脸地看向一角,喝问道:“有谁在那里?”
无人应答。
洪绡已经逃开了,逃窜的时候还不忘拾了葵娘掉落的匕首,总算不枉费了神偷雁过拔毛的好习惯。葵娘失了匕首,一时也没有趁手的兵刃威胁洪绡。更何况岳清云喂离清思服过丹药,也站起身,看向葵娘的目光有些不满。
她现下并不想杀离清思,可要是葵娘那一匕首捅实了,离清思伤上加伤,便是神仙,也救不活了。
虽然碍于两人先前的合作,岳清云并没有立时发作,但葵娘再有威胁离清思的举动,她必然是要阻止的了。
没有了离清思牵制,以洪绡的轻功,葵娘再难将她抓住。
洪绡把玩着匕首,轻笑道:“既然岳姑娘存了要救离姑娘的心思,那我也不在这里碍眼,以免延误了离姑娘救治的良机,改日再会。”
话音刚落,身形便飘然而去,她并没有朝门外走,而是向着大厅之内的轻纱罗幔之中,悄然隐去。
葵娘不甘示弱地追了上去,只是处处轻纱垂落,既阻着人视线,又时不时要绊人脚步。葵娘不耐烦,伸手将眼前的纱帘兹拉扯破,岳清云的警告也传了来:“殿中物事乃是我岳离宫世代传承下来的,姑娘若是执意破坏,也休怪我出手阻拦了。”
葵娘冷哼一声:“岳掌门身为岳离宫掌门,这般束手束脚。”
岳清云道:“我想要统御岳离宫,却并非要断我岳离宫的传承。岳离宫仍是岳离宫,单是变了掌门,规矩仍与从前一般,不容更改。”
葵娘面上露出嘲讽之意,却并未反驳岳清云,声音反倒放软了,道:“岳掌门既然这般说,那自是按岳离宫的规矩办事。”她的声音越是示弱,面上的嘲弄却愈发浓厚。
不过她眼下仍旧顾忌着岳清云,总算没有再继续破坏殿中的帷幔,而是顺着先前洪绡的行踪,往里头走。
岳清云没有追上来,大抵是带着离清思去疗伤。
洪绡听得二人的话,便也猜测到,此处大抵是在岳离宫的哪一处大殿里头。既然是宫殿,依照前朝皇室穷奢极欲的秉性,哪怕只是在北漠之畔的行宫,规模也小不了。
洪绡与葵娘一个逃,一个追,葵娘追得并不快,洪绡逃跑的速度也有意放得缓。
一道墙横在眼前,这大殿已经到了头。洪绡左右探看,选了一侧,沿着墙根继续走。
又走一阵,便见了一扇门。
洪绡推开门,从外头望进去,只见得漫天细雨飘洒,天地间一片氤氲迷蒙。
这间门后头,有一方凉亭,四面都给及腰的木栏围了,唯留了与岳离宫大殿相连的这一道门。凉亭中心摆着一方石桌,两块石凳相对而放,石桌上刻着纵横交错的格线,格线之外,放着两个圆盒,里头的棋子却空了。
围栏之外,是万丈悬崖,深不见底。
若走进这间凉亭,便好似走进了死路,只消有人往门口一堵,里头的人插翅也难飞了。
洪绡看清里头的环境,也不往前逃走了,毅然地踏步走了进去。
不多时,便听见极细微的脚步声。
葵娘的轻功算不上坏,在江湖里头,也算是上游的了,保命足够。只是还做不到洪绡那般,踏雪无痕,遇着洪绡这般耳力惊人的人,行走间的动静,便难掩过了。
那脚步愈发接近,接着,葵娘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葵娘看见了洪绡的身影,也看清了里头的环境,她站在门外,却有些踟躇。
如洪绡这般,大剌剌地将自己立于险境之中,多少都有些诸葛丞相空城计的意味了。葵娘见了她这般漫不经心,便越发以为她有什么计谋,想要引自己进去。
洪绡斜倚着凉亭的一根大梁,目光落在身下空幽幽不见底的深渊,专注的神情好似倚栏观花的少女。
她的衣裳已经惨不忍睹,一只袖子血已经干了,整个袖管都一片暗红,干涸的布料贴着肌肤有些难受,衣袖被挽起了一些,露出同样是一片暗红的手臂。因着一番动作,血迹摩擦得有些斑驳,腕上一点殷红,在血色之中,显得有些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