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绡想要站直身子,可双脚疲软,怎么也使不出气力来,若不是给这般扶着,她早似烂泥般瘫软在地上。
洪绡正要开口让来人将自己放在一旁坐下,突然间那人往后腾跃几步,左手揽住洪绡腰肢,右手在腰间轻抹,一柄长剑突兀地出现在手中,那剑刃寒光使得洪绡不由泠泠打了个寒颤。
这可是实打实的神兵利刃,单是瞧着,便有令人胆寒的气势。
长剑舞动,洪绡转不动身子,瞧不得身后的情形,但听得噌噌几声轻响,料想是兵刃相击,可这人手中长剑实在太过锋锐,直接将对阵的兵刃削断了。
又听得几声脚步,继而是葵娘的声音:“你是谁?为什么要救雪上飞鸿?”
来人并不答话,剑舞风声,倒甚是悦耳。
洪绡心中亦是暗叹,好强的功夫。她虽瞧不见,可那长剑挥出,招招带风,利落干脆,葵娘竟丝毫不能将这节奏扰乱半分。若不是带着洪绡,那人早已经将葵娘击溃。
洪绡道:“多谢阁下出手相救,劳您将我随意放在角落,空出手也好对付她。”
那人却好似未闻,反倒带着洪绡,又往前窜出几步,噌噌噌地与葵娘交手几声,便听得葵娘的脚步远去了。
洪绡叹道:“她逃了。”话音未落,她的面色蓦地一变,分明感受到那人的一只手指突然戳在她的脊梁骨上。
洪绡骤然间想起从前听说过的许多传闻,有的邪教魔头喜欢将人的脊梁骨生生抽出,令人受尽痛苦而死。那可当真算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窝了。
然而那人却并不曾这样做,自那指尖传来一点热意,瞬间传透了浑身。洪绡又吐出一口血,淋漓地洒在那人肩膀,血色黑红,甚是诡异。
可这血喷出,浑身的气力便突然间出现了。洪绡退出那人一步开外,抬眼一瞧,却又怔住了。
这女子,眉峰如匕,凤眼含霜,鼻梁挺直有如刀削斧凿,薄唇轻抿,嘴角微垂。分明是世上无双的貌美,却令人望而生畏。
她穿着一袭雪白的裙衫,衬着若雪的肌肤,当真是如天仙下凡一般。
洪绡赞叹道:“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这是庄子“逍遥游”中所描绘的神人,此时洪绡念来,倒颇多感慨:“阁下是岳离宫的人罢,相传岳离宫的女子超然世外,翩翩若仙,我原以为是世人夸夸而谈,却不想果真有这般风姿。”神机门不收女子,而除却神机门,有着这样高深武艺的女子,又恰好与葵娘扯上关系的,大概就剩下被葵娘惦记上的岳离宫了。
那人却不答话,玉白的指尖轻抚剑身,那寒意凌然的长剑竟然在她的抚弄之下光芒含敛,渐渐软化卷曲,那人将长剑环着腰间收束,竟然与腰带融为一体,若非洪绡亲见,任谁也难以瞧出端倪。
洪绡瞧得啧啧称奇,她生性喜欢游玩,见过的稀奇物事不知凡几。从前她见过许多软剑,虽是携带容易,但仔细瞧来,长剑锋芒总归是难以尽皆遮掩,总归也能瞧出些端倪。可这柄长剑,攻敌之时杀机凌然,寻常时候却又光芒不显,实在费解。
洪绡困惑难平,因而不由问道:“这是什么戏法?”
女子抬眼斜睨洪绡一眼,转身却走入卧房。
洪绡苦笑道:“倒是不客气。”
这女子洪绡从前不认识,就是到现在,虽然稀里糊涂的被她救了,可关于她的来历,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洪绡仍是一概不知。这女子从始至终都不发一言,目光神情总是寒若霜雪,她通身气度不凡,单是站在洪绡面前,也足令洪绡产生出一种高高在上的错觉。
这可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感觉。
吐了两场血,好似将胸口阻塞的淤血清除了不少,尽管仍旧无法动用半分内力,可总归还是比刚清醒那时候精神头好上许多。
洪绡往屋里一瞄,见那女子背向外,手搭在腰间,正待解开。察觉到洪绡的探寻,转过头,双眼微狭,目光中的冰寒刺骨,不亚于神兵出鞘。
洪绡却并未为她的气势所惊吓,冲她微微一笑道:“你忙,我不打扰了。”她一面说,一面将房门合起,转而向院中行去。
卧房外的地面上零散着许多暗器,洪绡用衣袖裹了手掌,一一拾起,兜在衣襟里。
突的一件物事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一枚拇指大小的银莲花,花瓣精巧,纤薄有如蝉翼,伴着微风轻颤,宛如活物。
洪绡轻“咦”一声,举在眼前仔细探看,目中的疑惑不减反增。
因着机关之中所需的暗器数目巨大,她买下这座宅院布置时间亦是仓促,因而院中所布置的多是寻常的粗糙暗器,样式不大好看,威力亦是寻常。所逞的不过是数目庞大,难以躲避。像这样的一枚银莲花,材质本就昂贵,样式却还这样繁复,论杀伤,反倒不如寻常暗器。
洪绡并不擅长暗器,因而并不似许多江湖中人一般,随身携带着式样古怪的暗器来彰显身份。
银莲花这样造型独特的暗器,想来大抵是哪里路过的江湖中人无意间丢弃的罢。
洪绡这般想,蹲下身子,把兜住的暗器安放在腿上,又将银莲花纳在腰带里,打个结裹住,方才提着衣襟起身,继续捡拾起暗器来。
不多时,衣襟处满满当当,洪绡行至院中大树下,将暗器哗啦啦全倒了出去,又回到门前,继续清理。
如此反复几次,洪绡便有些累了,额头沁汗,喉间干涩,因而将兜住的暗器尽皆倾出,捡了院角几根柴禾,到伙房中去烧水。
柴禾是前几天劈的,夜露深重,有些潮了。生火的时候给烟雾有些熏眼,洪绡置好水壶,便走到门口透气。
那女子也恰推开门,一身白衣素净,与先前那件一般无二。
作者有话要说: 闲来无事,再发一章吧。
为被歪掉的大纲默哀,冰山御姐照理说是女主标配,但是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就是萌软妹啊。
☆、待客
洪绡将屋里的物事略作收拾,装了一大一小两个包裹,一并堆在主厅。
她往常奔波惯了,并不太在一个地方停留。这一回存了要住一阵子的想法,因而屋中购置远比从前要多得多。不想最终仍旧是没住上多久,便要再上旅程了,心中倒颇有些无奈。
始终不说话的女子端坐在主座上,哪怕堂中只洪绡一人,她仍旧身姿笔挺,神情肃穆,好似雕像一般。
洪绡将包裹揽做一处,又四下望了望,确认不曾遗漏什么重要的东西,方才轻舒口气,笑道:“说来是四下跑得惯了,可每回上路却又仍是惴惴,生怕漏了东西,不免还得回转头来找,哪里有书里写的一般逍遥自在。”
那女子亦是不答她,端端地杵着。洪绡并不执意令她答话,因而也不以为忤,又笑:“虽不知姑娘的来历,可既已算得相识,在下也不敢‘你’啊‘你’的瞎唤,一来不够礼貌,二来姑娘救命之恩,在下也不敢怠慢。既然姑娘不愿开口,那在下便斗胆,为姑娘捏造一个名讳,也方便呼喊,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那女子转眸凝睇,既不摇头,也不点头,仍旧是玉雕一般的木讷模样。洪绡见她这般,却知她并未反驳,沉吟半晌,又道:“姑娘鲜言寡语,古人道‘沉默是金’,那便且唤作金默罢。”
那女子双唇轻抿,嘴角竟然有些上扬的趋势,可终究也仍旧是一副古井无波的冰寒模样,只这一回,臻首轻点,算是赞同了洪绡的说法。
洪绡双手笼进袖中,轻笑道:“那么,金默姑娘,我招了仇家,现下正要跑路,姑娘这时候来作客,着实有些不巧了。”
那女子目光一肃,眸中耀出光华来,她的模样甚是自信,仿似天下人莫可与之相敌。
只是从洪绡看来,便多少有些自负了。
洪绡双手一拍,猛地叹道:“唉,我竟忘了灶上还烧着水。你少待片刻,我去取了水来泡茶。”她低着头只管往前走,因着中毒,她的行至虽然无碍,但内力仍旧半分运转不来。
不多时,便又复回来,左手执了一柄玉壶,右手提着一大壶沸水。将玉壶置在桌上,铁壶置在另一侧的主座脚旁,返身到包裹前摸索一阵,取出一个青翠的翡翠小瓶,往玉壶中倒了些茶末,灌了八分满的沸水盖上,方将小瓶放回原处,仍将包裹仔细拉紧。
不过片刻,缕缕茶香便在大堂之中弥散开。
洪绡含笑深嗅,神情颇为满意。
取了两盏茶碗,左手扶袖,右手徐徐倾茶,一面道:“这茶香浓味醇,虽没什么名目,可却是我最喜欢的。”
一盏茶倾了六分,洪绡放下茶壶,将茶碗推至金默手侧,笑道:“待佳客以好茶,待恶客以暗器毒药,正相宜。”
金默不接,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洪绡又倾了一碗,笑道:“你是佳客,这必是好茶,并无旁的东西。”吹开热气,轻酌一口,长出一口气,甚是开怀。
金默方才取了茶碗,只是徐徐拨着茶面的碎屑,举止娴静优雅,却并不饮下。
洪绡知她心中顾虑,也不计较,自顾自地悠然饮了泰半,忽听得院外动静,便知晓是相思回来,放下茶碗出门去迎。
院门一阵响动,外头的人开了锁,将两扇木门打开。相思走在前头,手中牵着缰绳往里拉,一匹瘦削的大马便不急不缓地踏进院子。
那马瞧来虽瞧来体格巨大,却也算不上什么神骏宝马,倒是给马贩打理得干干净净,倒也顺眼。至于车厢,恰够坐上两人,倘挤上三人,便有些转圜不便了。
洪绡自相思手中接过缰绳,抚了抚马头,原本有些躁动的大马终于安静下来,洪绡转而对相思道:“辛苦了。”
相思摇头道:“这里的马没有一匹好的,我便选了最大的一头。”
洪绡笑道:“足够了,这样的小城马市,哪里有什么名马。何况名马大都娇贵,也未必能长途跋涉。”
洪绡向相思道一声少待,到堂中将包裹一手一个拎了出来。相思迎上来要替她拿,洪绡伸手将大的包裹递给相思,小的说什么也要自己拿着。她道:“我又不是病得动不了,也没有老得走不了道。”
一面说,一面爬上马车,将包裹安放在底层,放下隔板,走到外头,小心翼翼地跳下车来。这一番动作,不免又是一层薄汗。
洪绡摇头自嘲道:“这架势,哪是什么‘雪上飞鸿’,分明是踏雪落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