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静静的瞧他,静静的,最后,我低头,看着手上那已被我摸温的玉佩,白玉光耀,如美佳人。我说,「我知道,我知道……」
是的,我知道。
* * *
之后,我就这样在天枢教中住了下来。
天下之处,在那天,似乎就没有什么地方是我可以栖身之所。
想着,朱玉要我保重──如今,似乎也是如他所愿的,我真的是保重了。
而对于我在天枢教中待下一事,风怀雪没有大声张扬,他只是淡淡的跟着所有的人说,他是我的孩子。
他是那样有威严的人,低低的声音回响在大殿,沉静的眸只是定定的看着下面的所有人。
就只是这样,没有人在多说些什么。
没有人说,他是那如玉公子的养子,没有人说,这人没什么用。
* * *
有天,我对风怀雪说,你不能骗我。
风怀雪正在煮茶,边煮着边看着一些公文似的。
而他听到我这般说,他背对着我的肩有微微的一颤,他没有回答我那问题,他是说,你怎会这样问呢,孩子。
「……因为我现在分不清谁到底是骗我还是没有骗我。」我这样说,轻轻的翻着书,风怀雪对我非常好,像是要弥补十几年来的亲情似的,他待我无微不至,也或许是天枢教这般的事业很大,我从前在无涯小楼吃的补品这里也一样不缺,我是知道那些补品的昂贵的,说真的,当他把那些汤水唤着下人端出时我真的是吃了一惊。
他真的处处在展示着他对我的关爱。
风怀雪其实很忙,但他总会在一天之中拨空来看我,这样的温柔的父亲,我怎该怀疑他?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那样跟玉迟相似又不相似的眼睛中,总是充满着许多我看不懂的东西。
因为那样的眼睛,因为他太过理所当然的态度,逼的我的毛孔都不畅快似的紧张,所以我──我不得不怀疑。
他常常看我,常常。连在我睡觉中,我都常会察觉到他的目光,很奇怪的,自从离开了无涯小楼后,我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沾枕即眠,再也无法这样一觉安然到天明,所以,在睡梦中他的目光是那样惊人,我怎又会察觉不到?
而我觉得他是在看我,但又似乎在看着我缅怀着他人,一开始我以为他是在缅怀着娘,后来久了却发现似乎不是。
怎个不是?
太远了,太远了。我就是觉得太远了,这个我十六年来从未接触过的父亲,他的眼神远的深沉,他缅怀的样子太过特别,像是激烈的,像是要烧起般的,那火烧的好旺,好盛,他以为他藏的很好,可是就是因为太以为了,又都是火,所以反而都跑出来了。
一个人怎会对一个死去的人有这般激烈的情感?怎样我都不明白。他那眼睛深处的火焰就像是要得到什么般,太诡异了,也令我惶恐着。
曾经,有人说过,玉迟长的跟我娘亲很像,但他们两个人却又有着微妙的不同。
曾经,有人说过,我其实像的是玉迟而不是玉微,所以他们说,玉迟可真的就像我真的亲爹。
听到这些话,我是不知道该感到荣幸,还是觉得,这些人真是错了。
但他们总说,玉微的美像是春日盛开的花朵,眼睛虽然跟玉迟一样的圆,一样的亮,但她的圆是带着轻盈且喜的圆,她的亮是春光;而玉迟的圆,就像是烈日一样的勃发而圆满,他的亮,又像月光一样带着淡淡的柔。
他们说,玉迟跟玉微,两个人一个像春一个像冬,玉微像是牡丹花般的娇艳灿烂,玉微就像寒岭一枝梅般的幽艳。
我娘不是没有玉迟好看。
『可是,公子的风范不是可以说出的。真正碰到公子的人,怎样都会觉得小姐不够了。』朱玉曾经这样跟我描述过,他大我六七岁,所以曾看过我娘,他说,我娘真的很美,美的很有活力,人也很好,性格也非常的温柔,但就是跟玉迟不一样。
『一个像是天上的人,一个是地上的人。』朱玉这样说。
我似乎能懂这意思。
玉迟就像天上的明月一般,所有人都仰望得到,都渴望着,却又总是碰不到。
而我的娘──我曾经在画像中看过,玉迟画的,每逢我生日时,同样也是我娘的忌日,玉迟会帮我庆祝,却也会要求我要祭拜我娘。
那是一个怎样美的女人?她的微笑像是盛开的牡丹花,她温柔的眼睛就像玉杯中的酒一般醉人,她的肌肤白的就像雪,而她的唇的笑容幽艳的像是夜中的昙花──她好像玉迟,像是整个在人间沾着泥的玉迟,我懂朱玉的意思,从来得不到的最美,就因为这样,所以玉迟的不似人间烟花胜过了我娘的花开娉婷。
但说我像玉迟?
怎样我也不能理解。
『恩,少爷您的眼睛,那光彩就像公子。』朱玉这样笑着说,他很少笑,可是如果说到开心的必然就会笑的很开怀,他轻轻摸了我的脸一下,轻声的说着,『少爷就跟公子一般的,你们俩在一起的地方,那地方就像在天上。』
朱玉说的向往,他一直都很景仰玉迟,在无涯小楼的人都景仰玉迟,全天下的人也都几乎在景仰着玉迟。
而居然,他们把我称赞的如此配得上玉迟,真是令我感到……无措。
玉迟那样的人──我怎配得,我一直是这样想着的。可以跟他有血缘关系,长的像他,让他待我如此,我一直都是感激的。
没有人会想恨他,没有人真厌得了他,玉迟,玉迟,如玉般的让人迟迟忘了要回红尘,只想永远看着天尘的那玉魄,不放。
而虽然我觉得是朱玉讲的太夸张了……但,想到朱玉曾经说过的这几番话,那我是不是可以推论出,如今的风怀雪,看得不是我,想的不是娘──他看的是……是……。
风怀雪还是没转过身来,他原本正在背对着我审阅着天枢教的一些公文,但自听到了我说不能骗我后,他就一直没有再出什么声,他只是认真的看着那些纸,然后一手泡着茶。
他的背沉沉的,他的身影似乎有些阴影──他说他今年快四十了,但是我却觉得他只有约三十的样子,他说这是因为练功功力深厚的关系,而我跟着他回到了天枢会这三四个月来,他一直都很忙,我跟他说,太忙了就别看我,我过的很好。他却笑笑的,没说什么,也没跟我说他在忙些什么。
「风怀雪,你会骗我吗?」我在问了声。
「不会。不会。」他转过了身,深黑的眸子中像是什么都没有般,那样温柔的微笑在我眼前就像假的似的嵌在上头。
不一样的──我心底想着,为什么他说他不会的神情跟玉迟的神情完全不同呢?
曾经,玉迟说过,他不会骗我。
他那样说的时候,眼睛是这样清澈,是这般透明,他的面庞带着不容置喙的坚毅,是那般的真诚。
玉迟有双美丽的手,有副漂亮的脸蛋,他的脸蛋轻轻的靠着我,细细的,细细的吻着我的脸颊,是那样轻柔,他的眼神诚挚的让我眼框都忍不住红去,他说,我不会骗你,我的清儿。
我看着风怀雪的脸庞,想着玉迟的眼睛,想着玉迟的声音──我跟风怀雪说,是么。是么。
* * *
住在天枢教中,我什么也管不着,生活竟也是平淡。
日子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不知不觉,竟到了风雪飘落的季节。
天枢教所处的地方在快接近京城的山中,也是偏冷,天冷起来,也还是冻的厉害。
而世局的变化就像冬日来临一样──我听着被风怀雪领来照顾我的倚瑟说,近来白道似乎铁了下心要灭了天枢教似的,一再的跟天枢教有着纠葛。
我听着倚瑟说,我问他,哦,是吗。那,是谁带领着白道?
就我所知,白道之中,各派互相牵制,谁也不服谁,却谁也压不了谁,所以故此,多年来一直无法有着满意的互助情况产生,而若他们真要合作,必然的,就需要一个带领人,一个统合的人。
这些,曾经是玉迟跟我说过的,他那样云淡风轻的说着,手上的酒杯透明的像是水月,琉璃色的酒光滟潋,在他白玉的手指中轻晃,他那样笑着,像是在笑着天下苍生的愚昧。
他说,清儿,只有我。
他这样说,不是高傲也不是过于的自以为是,他只不过就是这样陈述了事实,他说。
清儿,他们真要人来带领,他们真服的人,只有我。不是高傲也不是觉得有什么了不起,他只是陈述事实,张狂但又合理的事实。
而如我所想的──
倚瑟原本整理着衣服的手顿了一下,他有点迟疑的看着我,小小的脸蛋上头带着一点慌张,「是……是如玉公子。」
是玉迟。真是他──就像玉迟自己说过的那样。我眨着眼,什么表情也不做的,问着倚瑟。「是么。」
「恩……如玉公子似乎之前都还不知教主活着……但自从教主到了黄山去把公子您接回来后,如玉公子得知了……就决定踏出无涯小楼率着五派灭掉天枢教……」
「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呢?」
「大约三四个月前。」轻轻的将衣服放到了架上,倚瑟跪到了我的床前,脸上带着决心似的,一咬牙用手包住了我的手,殷切的看着我,他说,「教主之前都不准我让您说……但是公子,倚瑟非常担心,如玉公子武功天下无双,志谋更是名闻有耳,他这些年来不甚管江湖俗事,此次出来并当是下了十二万分的决心,他若要真联同众教灭了天枢……天枢不得不灭。公子,您是据说这多年来如玉公子最放在心上的人,您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求他,放了天枢。天枢在教主的带领之下,这多年来并没有什么大错大过啊……」
说到最后,倚瑟的眼框都红了。
我看着这样的倚瑟,我轻轻的摇着头,我说,倚瑟,是玉迟说不要我的。纵然他从前曾疼过我,将我当亲人看,但如今,不是了,倚瑟。
倚瑟听着,惊慌的抬着眼瞧着我,泪花并落,「怎会呢,公子,教主曾跟我说过,如玉公子多年来不断的在天下求着良药寻著名医,还有好多事情做出来的,都是为了公子您,那一向不染红尘风月事的如玉公子竟会如此对您,表示他必然是将您放在心上的啊……」
听着倚瑟这样说,我轻轻的把手抵到了他的唇上,我微微的笑着,「倚瑟,你知道玉迟最讨厌什么吗?」
倚瑟像是不晓得我会有这样一问,他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我说,倚瑟,玉迟他不管天下人怎样看他,他也的确不管红尘事,他昔日将我放在心上疼我怜我,是因为我母亲玉微夫人的关系──而玉迟最讨厌的事──
「就是有人亲薄了他,藐视了他,想要占有着他。」我这样说,抬起眼,看向了门外。
门外,风怀雪一身白衣站着,墨发中搀着雪白,眉目是那样俊朗,眼神,没有看着我,是那样远远的,远远的,看着窗外,远远的一点。
寂寞花开迟(5)
那年冬天,魔教天枢教终于跟白道五派摊开来了多年的风雨是非。
那年冬天,我才知原来天地,真要寒,真要冷,可以这样的寒冷。
那年冬天,我才知……原来,我真的是一个,爹不要的可怜孩子。
就像玉迟说的──『从来,你没那个爹。』
* * *
我看着在我上头的风怀雪,他的头发很长,都已经扎了一个髻却还是长的从上头淹没了我,他的眼睛是那么冷,那么寒,却又那么亮,他轻轻的从上头俯看着我,用手细细的摸着我的脸庞,他的手掌很宽大、比玉迟还宽大,是那样的粗,厚实的手掌上头有着茧,跟玉迟完全不一样的手。
刚刚,他将倚瑟唤了出去,而后带上了门──他真是一个很小心的人,连发怒都那样小心翼翼的。
他有着武功,虽然他的怒气是那么的浅,但当他将我压倒在床上时,却又是那么快。
我没有武功,我也不想要反抗,反抗能反抗赢吗?我只是任着他将我压着,然后任着他细细的摸着我──他的掌这样轻,这样温柔,但温柔到了尽处,却又像什么都没有,他摸我,就像是在摸着一个尸体似的。
「清儿……原来你骗我。」他这样说,眼中不再有着温情,不再有那慈父的模样,「根本不是如玉公子赶你出去来的对不?他早就知道我在黄山下面等待着对不?恩,你到底是怎么跟他达成协议的?怎么瞒过我在那安排的眼线……」他这样细喃,声音低沉的,在我耳边回荡。
「瞒过朱玉么?」我这样说,声音很轻,而后闭起了眼睛,他似惊了一惊,原本摸着我脸的手顿了下来。
「……他早就知道?」
「……玉迟从来没怀疑过朱玉,是朱玉自己露出手脚。」我在脑中想着朱玉的脸,朱玉是那样英挺的青年,总是用着闪闪的眼神仰慕似的看着玉迟,这样的朱玉,谁会相信,他竟是一个外人,曾经,我听玉迟说,他是在朱玉七岁的时候将朱玉正式收到门下的,多年来,玉迟总是不怀疑任何在他身旁的人,但没想到……没想到一切却又如玉迟所想的。我睁开了眼,看向了风怀雪,「是不是,玉迟他们即将来了。」
他不语,只是微笑着,细细的摸着我的脸。
那样的微笑,这样风云的人物,为何呢?为何呢?
「……你说,你不会骗我,是骗我的,对不对……爹。」心底百番的翻腾,最后,我还是叫出了那个字,他又一颤。
爹,爹,爹──这生,其实我能这样叫的人,只有一个风怀雪。不是玉迟,我明白。但是这人生,这人生从我出生、或是说,从我在母腹中十月里,就已经不再是属于我的单纯,我该叫爹的人──此生,似乎再也无缘。
风怀雪盯着我,眸是这样深,脸是这般的冷。
他叹气,那样的叹,像是要叹掉了岁月,像是要叹掉了温柔,像是要叹去了风雪,他叹,他说,「我骗你的。一切都骗你的。」
他这样说,说的那样,带点遗憾似的,带点难过似的,但又这样跟我说着。
我心中那块小小的希冀终于碎去。
很小的一块,但它曾经那样屹立不摇的存在那,不论玉迟怎么说,不论江湖上的人怎么说,它就是在那。
我曾经怀抱过一点小小的希望,妄想着,一切都不像玉迟说的,而是像风怀雪说的。
那这样的话,风怀雪错的不是太多,玉迟也没有真的什么不对,他们的误会就是那么的浅,一切都可以解决。我还是可以拥有着爹,我还是可以看着玉迟。
可是,一切的,风怀雪说,他是骗我的。
一切,都像玉迟说的,是真的。
风怀雪的眸是这样的冷,又是这样的烫,我知道,他在透着我看谁。
终于,我忍不住的──这几个月来,心底压抑着的,想着的,到了今日这些痛苦的,我忍不住的,将手压上了脸,落下了泪来。
他又叹气。
他说,清儿,我放不开,放不开。
他这么呢喃的说着,像是在缅怀──他说他恋了玉迟这么久,十年又快一个十年,每一天过去,就像更爱上了几分,他永远忘不了从前第一次看到玉迟那样的景况,他永远都想要将那天上的月揽在怀中。
他说,「所以……我真不知该如何爱你。清儿。我以为,我可以把你当个我的血肉来爱,但怎有办法呢?心中已经住满了人,放上任何一个人,都是塞不下的。」
「你从来都不是我心中期待过的出现──纵然这几个月相处下来,你依旧不是。清儿。」
他那样说着,却还是摸着我的头发,还是温柔的瞧着我,从我手中的细缝里,我看到他的目光──刚刚眼底的冷光全都不见了,像是花落般的消散,此刻的温柔,是这样深,这样的重。
我说,你出去吧。
求你出去吧……
他又叹气。
他说,他从来都是自私的人。
他说,或许他不该利用你──「我真的没想到,如玉公子……放你在心上这样的深。」他从我身上爬起,下了床,我听到他的脚步声,是那样刻意的踏给我听的脚步声,他似走到了门旁,推开了门,「你知道吗,清儿……虽然你是他故意推出来引诱我的,可是,如今他自己也急了。」
他的声音很忧愁,很哀伤,是在哀伤忧愁着玉迟对他的不在乎,他却又笑,笑的是那样悲痛,「真奇怪,他不爱上我。却爱上了我的儿子。」
他说,清儿,你又爱的是谁?
他这样说,推开了门,终于走了出去。
而我终于,忍不住哽咽出声,满心苍凉。
这一生,头一次知道,痛可痛得如此,如此。
* * *
在我十六岁那天,我认识到了跟以往完全不同的玉迟。
玉迟把我小心的抱在怀中,我跟他躺在他那床帐中,他美丽的脸蛋贴着我,然后让我心神近乎要昏迷般的细吻着我。
他说,清儿,我的清儿。
他说,怎会爱上你呢,怎会。
那样好听的声音,如夏月般的面容,我整张脸羞红的,心脏跳的快的,不知所措的看着他。他的面好蒙胧,肤色是这般的白,几乎没有任何缺陷的完美。
他的眼睛是这样真诚的看着我,深处有点像是染上了花色,但是却还是那样清明如水,可又是这般的温柔。
他抚着我的手,每一处都让我觉得害羞,却又忍不住更贴近的,想要要求更多。
那时,原来才是我真正的一辈子。
我想着那时的玉迟,我想着他对我说出一切的神情,那般的坦然,那般的小心,那般的怕我受伤害。
他说过,你不想的话,不勉强你。
我要你一辈子快乐,清儿。
但那时的我,却跟他说,玉迟,我想弄明白。
我想帮你。
而他的眼底是浅浅的哀伤,却还是那样温柔的摸着我,细吻着我,说着好。
是不是玉迟,你那时就知道了我今天这般的注定?
是不是呢。
* * *
从那天后,我再也没见到风怀雪。
该得到的照顾虽然一样也是不缺,但是偶尔走出房门外,感受的气息却跟从前差了很多,更多的剑拔弩张,更是令人感到压迫的紧张。
我问着倚瑟,倚瑟只是淡淡的说着,多年来的一再逃避,至今是也逃不了了,五派已跟如玉公子聚在山下……再没两日,就要对决了。
他那样淡淡的说着,深深的眸子却像是要看到我心底深处。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别过了头,看向了窗外。
风是这样张,雪是这样狂。
竟是这样的冬了……玉迟,可以见到你吗?
风怀雪在想什么,我真的不能在弄懂了……可玉迟,希望你真的就像你说的般,别骗我……我等着你,真的等着你……。
寂寞花开迟(完)
我曾听有人说过。
我们这一生,其实就像一本书般可以写尽。
可以写的痛,可以写的轰轰烈烈,可以爱恨情仇一切。
但一切,也可以用笑,用忘记,把他填满。
从来可书,皆非痛。
玉迟这样跟我说过。
他说,痛的何苦去记,何苦去写,人生苦短,会痛苦的太多,会伤心的太多,那些东西都写成一本,只会让看的人难过。
那不如,忘记痛,用笑写下一切,快乐许多。
玉迟这样说,笑的如朗月清明。
那样令我眷怜难舍的一个脸庞,一个人,这般的风范,这般的不在人间。
这般的,令我忍不住叹惜的,抱紧了他。
玉迟,玉迟,我懂。我知道,我想要跟你一起笑着过完这人生。
* * *
玉迟的心思竟是这般的深,我怎样也是想不到的。
难道,在天上般的人物,所想的,就是像我这样的凡人所不能及的吗?
那天,当我真的在回到那几许陌生却又几许熟悉的怀中时,终于的,忍不住叹惜。
* * *
那天,还早的时候,风怀雪来看了我一眼,淡淡的说,今日中午五大派终于要攻顶,天枢教的人决定要放手一博,而他,也跟江湖的人说了,他会跟如玉公子一决雌雄,他的生死,是决定天枢教的存活。
「而或许我应该杀了你。」
「然后将你的尸首,摆到如玉公子的眼前。」他的口气很平淡,像是在说着一件今天天气很寒的话语。
我没有说什么,心似止水的,手中轻轻的摸着娘的那块玉佩,那玉佩,在前些天风怀雪跟我说完那些话后,就派人拿来给我了。
那样给我的意思,是否指的就是,我跟他永远在也没有关系?不是父子,连血缘都不必了。
我跟他的关系,就好像是这块玉佩一样,既然都破损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这般说着,静静的看着他的手指头,那声音那语调,很像是在喃喃自语,「可是我知道,若真杀了你,如玉公子大概就真的不会让天枢教留下活口……很奇怪,我的心底就像有把火在烧,可是脑中又这么清晰……评估着利益,想着所有,这些年来我没一天不是像这样在活着……清儿。」
他喊我,我一直没把目光离开过他,他没有靠近我,只是远远的站在门边,他的眉目依旧那么清朗那么的骏逸非凡,数个月来的奔波劳苦,就像是在他身上消失般的一点踪迹都看不到。
「好孩子。」他微微的笑着,他终于走上前来,把手搭上了我的头发,那天我才刚起床不久,连头发都还没札上,「你有双很像玉迟,但其实像你母亲的眼睛。」
而后,他的唇,轻轻的落下到我的眼睛上头,这么轻的一吻。
他叹息一声,我什么都反应不及的,只觉脖子后面一麻,就昏了过去。
印象中,只觉得那声叹息,太过悲哀。
悲哀的,在梦中的我都忍不住落下了泪来。
* * *
在度意识清醒过来时,我只看到一室的昏暗,还有眼前倚瑟那张小脸。
他说,「公子,您醒了。」
我的头整个很昏,没有想到风怀雪居然会点我的穴……,意识到这点,我吓的整个人都醒了,顾不得每次起床都有的那头昏,我赶忙的爬起身,十六年来很少这么激动的,抓着倚瑟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要中午了……公子。」倚瑟突然的笑笑,一手将热毛巾轻轻擦上了我的脸,他搭上了我的手,我感受到有一股热流传到了我的胸中,缓缓的替我纾解着被点穴后身体的不适,「倚瑟?」
惊异的,我看向了他──内力,他怎么会有内力?
「公子不用担心,天枢教现在都没人了,倚瑟等等就带您回去见如玉公子。」他悠悠然的这样说,一点都不像前几天那样泪花并落的哭着跟我说请我救天枢会的小倚瑟。
「你、你……」想了老半天我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在是怎样?我旁边的所有人都骗我么……一向把他当兄长的朱玉没想到是风怀雪安插在玉迟身旁的眼线,而抱着一线希望冀望他不骗我真当我是他儿子的风怀雪却跟我说他从未放我在心上,然后又是倚瑟──
「你是玉迟的人?」嗫嚅的问着,我忍不住发楞。
倚瑟温柔一笑,将我扶下了床伺候着我更衣,「是的,倚瑟是主子七年前派进来做卧底的眼线。」
七年前?这么久……那时我不过才九岁。
可现在的倚瑟,怎么看都不过跟我一样大啊!忍不住疑惑的问着,「倚瑟,你几岁?」
听到我这问题,倚瑟古怪的变了下脸,「公子……主子曾说过您很是会逗人开心,没想到是真的。」
什么跟什么啊……等等,玉迟干嘛四处乱跟人说。我脸都红了,无辜的看着倚瑟,,「我又没逗你开心。还有你干嘛不回答我。」
倚瑟只是笑了笑,「您知道有种功夫吧?长久练下来让人的发展缓慢,但是内力却可以因此逐渐深厚。」
「啊……」这我倒是没想到,吃惊的看了下倚瑟,按照他那样说法……我是知道那功夫的。
在无涯小楼闲来无事,每天的生活就是看书学习,听朱玉或是其他被玉迟请来的老师啊或是来作客的武林人们听他们讲故事、说典故。
这种功夫,曾经玉迟有跟我说过,毕竟他身旁的青璃练的就是这种,但这种功夫是很费时的,听说等练到一定功力时,年龄都已经三四十了,外表可都还像个十来岁的孩子,而且练这种功夫的人,大概一开始的前二十年模样约都只有十岁出头,之后大约五年到十年左右会慢慢的长成二十岁的模样,直到了七十几岁都还可以像个二三十岁出头……倚瑟现在看起来不过才十六七岁,真实的年纪?想来不是很好看……
「倚瑟,算了当我没问。」实在是不想知道我旁边的人到底几岁,现实可是太过惊人。
倚瑟大概是看得出我的心思,笑了笑,手脚倒是都没停过的把衣服啊什么的都往我身上塞。
「我先送您到山下。」他一把将我拉起,然后整个抱了起来──天!他不是跟我一样的瘦吗……
「公子,倚瑟是练过武的。」估计玉迟手下的人每个都跟他一样有读心术……我才不过张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看我气鼓鼓的盯着他,倚瑟的笑还是很开怀,他劝着我,「把手搭上我的脖子,我们要从秘道出去。」
有密道?我吃惊的眨了眨眼,乖乖的在倚瑟的目光下把手环上了他脖子,心底有个疑惑还是在倚瑟开了秘道的时候忍不住问了出声,「风怀雪……没说要把我怎样?」
倚瑟听到我这般问,脚步没听,仍旧稳稳的往前走,「……他不知道我是主子的眼线,这些年来也当我只是个小厮,他撤下了整个天枢教的人,让大半的人都像莫北隐去了。公子您则是他故意让您留下来的……」
「是么……」我喃喃的回答着,风怀雪这人在想什么实在难猜,他临别的那样怜惜似的一吻像是有情,但是之前说的话又是那样无情,多情无情间,我虽跟他血缘相同,但却又怎样都不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