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冷冷看着他,忽然弯下腰。
以为是要再次扼住自己的喉管逼问,却不想被一只大掌抚在了脸上。
他的掌心温存,手指轻滑,拂去她面上的泪痕。
“你说的没错,他该死。”他的声音异常平静,“你做得也没错,为你自己,为孩子,为大晋。错的人一直是我。一开始便不应该为了自保而娶你,走到这一步,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辜负了你。”
他站起身来。
“馨儿,是我对不住你。”
她还愣着,他转身,离开。
不知在冰冷的地上坐了多久,有人慌张的跑了进来,用力的摇她:“娘娘!娘娘!”
她看见紫欢的眼里满是惊恐。
“陛下取走了剩下的冰药,放在酒中,一饮而尽了!”
***
安排好一切也已到了初二的傍晚,赵宣换了一身常服,跃上千里驹,趁着夜色奔驰出城。
两天两夜未做停歇,一路飞奔直达善安府。
跟在身后的令戡跳下马背,抢先一步敲响建业侯府的大门。
“扶苏。”他唤他。
他慢启星眸,缓缓转神。
那个瞬间,纷纷扬扬的大雪突然停了。
初升的太阳穿过云层,万丈霞光普照大地。
扶苏终于看清了眼前的这个人。
他以为是仍在梦里。
那是一个叫人长睡不醒的好梦。
***
史载:
“建业侯扶苏,优伶男宠出身,倾世之貌,天下无双。晋太子喜之,受宠与君前。后晋国为魏所败,国都城破,遂委身献媚于多国君王权贵,辗转于纷乱诸国。
同光元年,晋高祖铁马开国,立大晋一统天下。蒙旧主不弃,封为建业侯,属地善安。广施仁善,造福一方。吴国王裔听信谣言,刺建业侯与莘华园。扶苏伤重不治,英华早逝,享年二十有二。
因其有功于社稷,凌烟阁上与三十六功臣同尊。又有善安府百姓感其恩泽善举,立祠堂祭拜之,是谓‘建业侯祠’,数十载香火鼎盛,供奉不断。
以男宠之名永垂史册者,建业侯扶苏乃青史第一人也。”
史载:
“同光三年初,晋高祖赵宣巡视州府,与民同庆。至十五日入善安,与建业侯会与府中。十六日,建业侯病卒。高祖为其举哀安葬,路染风寒,久咳不愈,不久于世。享年二十有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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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番外
世上很少人知道,冰药虽毒,却有解药。
宣将那颗小小的药丸放入我的口中,然后,吻下来。他用舌头将那圆粒推到我的舌根,我和着他的涎水咽了下去。
后来知道,解药是皇后白馨儿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
解药只有一颗。
世上唯一的解药,本是给宣的。
因他也服下冰药的剧毒。
重逢的第一句话,宣问我:“扶苏,你怎么可以这样残忍?”
我知道真相之后,心痛得喘不过气来,流着泪嘶声问他:“宣,你怎么可以这样残忍!”
他轩眉一笑,不屑的哼了一声,“比起你来,这算什么?扶苏,你终于也能尝一尝被人弃之不顾独活于世的滋味!”
这个人!
这是在报复么?
世上还有比这更差劲和更儿戏的报复么!
我狠狠捶在他身上,泣不成声。
“你死了,我怎么活?”
“就是这话,”他笑着搂住我,心情大好,“我正是要问你:江山万里,佳丽三千,扶苏,你告诉我,你死了,我怎么活?”
在宣的安排下,建业侯府发殡举哀,元月二十七,“建业侯”下葬于善安府王陵,写传立碑。
除了墨玄,韩丹,曹鑫和元喜之外,没有人知道那棺木里的是一具用木头刻出的人形。
据说,发丧那日,全善安府的百姓夹道跪送,哭声绵延百里不绝。
“扶苏,”宣点点我的鼻子,“你真应该去看一看那个场面,真叫贵为天子的人羡慕。那么多人那么真心的哭,你不继续做这一方诸侯还真是可惜了。”
我红肿的眼睛看着他,一点儿取乐玩笑的心情都没有。
冰药三月毒,他已开始在咳嗽了。
宣带着我移居清源山间的一处谷地。
那里人迹罕至,溪流穿行,花香鸟语,是个集天地灵气的福地。
三月底,谷外哭声震天,晋帝病殁,举国哀恸。
太子年幼,太后年轻,好在孤儿寡母有先帝留下的八大辅政大臣可以依靠。但幼主登基,女主垂帘,毕竟不如年富力强的高祖皇帝统御寰宇来得稳定。朝野上下,仍是人心惶惶。
可是谷中,宣单手抱着我,一根竹竿垂于水面。
我蜷缩在他怀中,春阳很好,晒得人懒洋洋,不觉睡着。许久,他手臂动了一动。
“钓到了吗?”我迷迷糊糊问。
“钓到了。”他冲不远处的墨玄扬了扬头,那忠诚的侍卫赶忙自水中c-h-a出一条鱼来,远远抛入了我们脚下的竹篓。
“墨大哥,你又帮着陛下作弊!”韩丹衔着一根狗尾巴Cao,侧躺在Cao地上晒太阳,不满的嘟囔。
“嘘!”墨玄示意他噤声,可是我早已听得一清二楚。
元喜跟了郑峪去帝都,他自然万般舍不得走,我让他去看看由善,告诉他这里的情况。过了不久,郑峪带着元喜来山谷,闷声闷气的告诉我:“他说想公子,看不见公子心里不踏实。”
我笑着问他肯不肯也在谷中安定下来,憨厚的汉子马上点点头:“好。”
于是谷里又多了一座木屋,两双人变成三对影。
由善来看过我们一次,我没留他。他的路还很长,他的志向也不止于此。
“谢丞相安排我入太学读书,正在准备明年的会试。”他见我不放心,这样说道,一面看了看宣。
宣向他一点头:“不必谢我,这是你该得的。”说着撇我一眼。
是到现在也还不肯原谅我只给他“最后一面”的“恶行”。
曹鑫果然就做起了游医,每月十五入谷一次为宣和我诊脉。
我的身子,中毒加外伤,该折的阳寿都折尽了。曹鑫说,能维持现状就很好。也不提那十年之期了。
至于宣,他身上的毒解不掉,但因自幼服用晋宫秘制的补药,且常习内家功法,体质与常人不同,竟可拖着并不毒发。曹鑫研究了冰毒的配方,虽配不出解药,但能调制出延缓毒x_ing的药剂,让宣日日服用,说是或能拖个五载十年或更久也未可知。
中毒之后,宣的身子自大不如前。也不晓得,所谓五载十年和我那十年大限,谁会先落实了那天命谶言。
我们只是不在乎。
相守一瞬似白头。所谓白首到老,也不过如此吧。
我握起宣的手,十指交缠,他俯身轻轻吻了吻我的唇。
“看。”我指了指天上,他拥着我的肩,并排坐着,一齐抬起头。
遥遥山巅,一行白鹭上青天。
我们相偎着。
云卷云舒,花开花落,静水流深,岁月无痕。
所谓人生,大抵如此吧。
依稀记得曾有人问:“扶苏,你可后悔?”
识君,知君,救君,助君,念君,盼君……与君守。
我微微一笑,艳色撩魂,倾人家国。
晋高祖赵宣,我可不是倾了你的家国大业么?
但,扶苏不悔。
执子之手,白头到老。
共度余生,所以,余生不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