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元喜叫到身边,告诉他要委屈这一个月,不能去见郑峪,不然他这模样肯定要泄露天机。
元喜捧着我的手,扑在床上只是哭,人整个都瘦下去。
我知道他心里很不甘,也很想对郑峪和盘推出,但他一直都很听我的话,何况是这最后的一次。
有一次醒来,韩丹站在床边神色凄然,屋内并无他人。
“小韩,你以前最喜欢笑的,侯爷好久没见你笑了,你墨大哥要担心了。”我笑着逗他。
韩丹俯身床前,努力扯起唇角:“侯爷,跟墨大哥分开的那些年,他音信全无,消失了一般,连我也不联络。我一度以为墨大哥喜欢的人是你,一直吃你的醋呢。”
我却被他逗笑了,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自己也跟了侯爷,才知道墨大哥心里还是有我的。”他做了个鬼脸,“怪只怪侯爷生得太美,要是当初被派来保护侯爷的人是我,估计也会把墨大哥丢到一边,一心只想着怎么守着侯爷。”
我笑骂,“你这张嘴!”握起他的手,“小韩,听你墨大哥的话,不要再去想为我报仇的事。”
他垂下眼,半晌方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我又道:“这些年来,你墨大哥跟着我受了太多苦,今后,你要好好照顾他。”
韩丹吸了下鼻子:“侯爷你就放心吧,墨大哥今后心里只有我,不会整天围着侯爷转了。”
我笑着点了点头。
墨玄推门进来,韩丹站起身,“侯爷,我先出去了。”却是冲着墨玄冷哼了一声,大概刚吵了嘴进来。
墨玄来到我床边,跪倒。
“起来。”对着这个忠诚的侍卫,我不知该说什么道别的话。
“以后……有什么打算么?”我问他。
他摇了摇头,只是跪着,不语。
“墨玄,”我叹了口气,“回帝都去吧。那里本是你的故乡,带着小韩一起去。”
“不。”他说了一个字。
我看着他,“就当帮我一个忙,答应我,你要好好生活下去。”
静了一刻,他终于开口,“我留在善安,给公子守墓。”
我知他脾气,无奈道:“你这样,小韩怎么办?”
“他跟着我。”他断然决然的道。
我想了一想,“也好吧。不回宫,做个普通百姓也好,最起码不用总是腰间悬剑了,只是可惜了你们这一身功夫。”
他道:“不可惜。”看了我一眼,又道,“公子,放心。”
最放心不下的人反而是由善。
这孩子自从那日痛哭过一次,之后的日子又恢复了此前y-in郁沉抑的神色。
我自昏沉中醒来,时常能看见他坐在屋子的一角,抱着膝,头埋在臂弯间,一动不动,不言不语。唤他时,抬起头来,眼中却并无泪痕。
除夕前两天,正逢皇后生日,皇太子年满半岁,帝都明发皇诏,大赦天下,各州府办寿喜宴,送吉祥彩灯,真正与民同庆。
善安府全城锣鼓喧天,街陌巷尾,人人扫地焚香,鲜花铺地,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入夜仍街市如昼,热闹非凡。
我撑着精神早上见完郑峪。下午胸口闷痛,却知道这封回信必须得在除夕之前送达,不然,宣必会有所疑心。
元喜这大半月来日日哭泣,终于病倒,我让墨玄将他安置在别院中休养,派稳妥的人好生照料。韩丹是唯一还能说笑话逗大家开心的人,见我无力斜坐在床前,俯身捂唇咳嗽,他抽了下鼻子:“侯爷对不起,小韩忍不住了,要出去哭一阵。”说罢低头出门。
墨玄跪倒于地:“公子,别写了。”
我摇头,努力稳定住手腕,落笔,却将一口血喷在洁白信纸之上。
“公子!”“侯爷!”
墨玄和曹鑫同时惊呼。由善咬着唇过来,扶住我,用绢帕为我拭掉唇边残血。
“换……张纸……”我低弱的吩咐他
由善一言不发,将案上染血的纸抽开,放了一张新的平平整整铺好在我面前。
“公子,行文耗神,”曹鑫声音也哑了,劝道,“还是别写了。”
我无力说话,阖了阖眼。蓄了一些气力,我撑开眼,握笔的手仍然颤抖,我把左手按在右腕上,一笔一笔写下去。
郑峪送信走后,我昏睡到半夜。
醒来时,屋内一片漆黑,隐约能听到极其压抑的抽泣声。
我轻唤:“善儿。”
由善坐在床脚,“嗯”了一声。
一片静谧里,我听见少年低哑的声音。
“傍晚时我出去了,街上好热闹,都是为皇后和太子庆祝的人。天上燃放了烟花,树上都挂着彩灯。我想,帝都的宫里一定更热闹吧。”
他缓缓的说着,语气不像个十四岁的孩子。
“他有后宫佳丽三千,坐拥娇妻美妾,将来子孙满堂,功成名就载入史册。而你,这二十多年来,总是聚少离多,思君而不见,徒留寂寞万千。”
他抬起了头,却没有看我,把如深潭般沉郁的目光投向了窗外。
窗外,两三点星天外,夜色寂寥。
“扶苏,你可后悔?”
我微微一笑。
“不悔。”我答。
识君,知君,救君,助君,念君,盼君……不见君。
但,心中有君,此生已足。
所以,扶苏不悔。
第53章
他微微一笑,艳色撩魂,倾人家国。
“不悔。”
识君,知君,救君,助君,念君,盼君……不见君。
但,心中有君,此生已足。
所以,扶苏不悔。
多年之后,这一幕仍深深印刻在白由善的脑海,浮现眼前,仿若昨日。
翌日晨,那个瘦弱白`皙,早熟敏感的少年不告而别。
侯府的守卫竟无一人看见他是如何出去的。也许他已策划多日,只等寻个机会便逃之夭夭。
韩丹破口大骂,“没良心的杂种!”
曹鑫颇觉诧异,墨玄沉默不语。
只有建业侯扶苏本人,紧皱眉头,担忧之心溢于言表。
除夕之夜,举国欢庆。
就在帝后起驾登城,接受万民遥拜,共看彩灯燃放之时,宣武门外,传来了隆隆击鼓之声。
御状之鼓,鸣冤之鼓。
这击鼓之人何等大胆,何等扫兴,竟选了这样四海同庆,举国合欢的新年元日来击鼓鸣冤。
“堂下何人?”丞相谢勋奉皇命亲审此案。
“罪人白由善。”趴跪在地上的少年从铺满铁钉的门板上爬过,浑身是血,气若游丝。
谢勋吃了一惊。
白由善,白继业之子。
定一定心神,丞相继续问道:“你要状告何人?”
“状告……”少年唇角泌血,撑着最后一口气,“状告我自己。请丞相,转告陛下,白由善毒杀建业侯。侯爷垂危弥留,请陛下,速去善安府!”
御状公审,消息瞬间传遍帝都内外,举国哗然。
***
同光三年,年初二。
帝都黎阳,大雪纷飞。
赵宣听完令戡调查的结果,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来。
“把白由善接进宫,记住,让他活着。”
丢下这句话,赵宣甩袖而去。
令戡额上冷汗滑落。
陛下的语气表情比殿外的冰雪更让人胆战心寒。
中宫。
“陛下驾到。”
内侍的唱喏传入皇后白馨儿的耳中,她的人跟着抖了一下。
那个男人走得极快,几乎是语音未完,人就已到了她的面前。
四目相视,他一脸沉寂,她垂下眼眸。
“为何下毒?”男人问,语气冰冷。
白馨儿不答。
他一把扼住她的脖子,厉喝:“说话!”
内殿传来的婴孩被惊醒后的哭声,白馨儿一瞬泪落满面。
“他不死,你迟早会抛弃我们母子,是不是?你一直在做着这样的准备,培植辅臣,安排军务,甚至教我参阅政事。一年?两年?最多三年。你安排好这一切,就打算抛弃所有,与那个男子双宿双栖,是不是?!”
“是。”赵宣直言不讳,冷冷盯着女人。
白馨儿哭着大声道:“那么我杀他就没有错!为了我,为了御儿,为了大晋,他该死!”
男人铁硬的手指在女人白`皙的脖子上收紧,白馨儿喘不过气来。
以为就要窒息的瞬间,喉咙突然一松,他竟突然放开了她。白馨儿跌坐在了地上。
“给我解药。”
头顶上方,男人没有温度的声音道。
白馨儿失声笑出来,泪落如雨:“赵宣,你到现在还不死心么?冰药没有解药,扶苏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