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呼吸 by 曲水老师【完结】(9)

2019-04-26  作者|标签:


  “拉倒吧,我又不稀罕多吃你那一顿饭。”郭一臣呵呵地笑了笑,“老子比较日理万机,晚上耿马河还有一批货等着我去拉呢。”
  “你小心点儿。”我忍不住说他。
  “我知道,这事儿我心里有数。”郭一臣那边响起了登机提示,“行了我真走了,这顿饭你先给我欠着,明年春节我回来找你要。”快收线了他又补一句,“你以后在凫州说话办事儿少招惹邱羽山,要是真遇上了,来找我。”
  “我知道。”我点点头。
  “你跟白椴的事儿……唉算了,我登机去了,春节见。”郭一臣欲言又止,说完掐了电话,上飞机去了。
  医疗事故鉴定周期一共45天,对我来说就像45年那样难熬。邱羽山郭一臣那边始终没个音信,就让我等着,等得我心里发毛。我盼着鉴定结论下来,又怕结论下来。我在家里把我妈生前留下的通讯录挨个儿地看了又看,想从她的人际圈子里找出一两位能跟医鉴委搭边儿的能人;可我妈到底是做酒店生意的,跟医学界八竿子打不着一起。
  恍恍惚惚间我又想到了钟垣,却终究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似乎是出于一种本能,我不想让他插手这件事。
  那段时间我天天一睁眼就给李学右打电话问病人家属那边有没有和解的意思,李学右都快被我问疯了,劈头盖脑地吼我:“你以为我不急?!白椴是我关门弟子我不急?!”
  那阵子麻醉的风声紧,李学右不让白椴上手术,把他调去了急诊科,整天对付些头破血流的外科病人,说是为了让他把基本功打扎实。白椴很硬气,一句多的话也没有就去排了值班表。他每个星期二晚上值夜班,我也穿着白大褂陪他熬着,在病人面前假装实习小医生。我怕他精神上垮了,心想我帮不上忙就陪他说说话也好。
  有一次星期二,正轮到钟垣在脑外值班。我在牡丹阁打包了雪豆蹄花汤正给白椴送去当宵夜,还没进附院大门就看到一辆120呼啸而至。我凑上去想看个究竟,就见着担架上抬出血肉模糊的一团,说是一个高中生,过生日喝多了酒从四楼上摔下来了。
  我心里一紧,抬脚进门找白椴。
  一进急诊科,钟垣已经穿上手术服站在那儿了,这么大的事儿白椴一个人应付不了,钟垣过来是理所当然的。
  “白椴呢?”我问他。
  “在里面洗手。”钟垣用下巴指了指抢救室。
  “他现在能上这么大手术?”我指白椴的心理状况。
  “他是我学生,我心里有数。”钟垣语气很平缓。
  “他在麻醉科的医疗事故鉴定都还没下来,他这几天精神一直不好,他……”
  “你别质疑他的专业素质!”钟垣对我低吼了一句。
  我一愣,远处的抢救推车已经朝这边推了过来。“你要是不信,换了衣服进来旁观。”钟垣丢下这句话给我,自己转身往抢救室里去了。
  抢救室里一团乱。
  我第一次看见白椴工作的样子,口罩封住了半边脸,冷峻得不像他自己。白椴用手指扒开男孩眼皮:“深昏迷,双瞳3.5mm,光反应消失。”
  “自主呼吸?”钟垣问。
  “微弱。”
  “插管,外控。”
  “血压?”
  “120/80mmHg,HR 115bpm。”白椴手上一刻没停,“穿刺有不凝血,很少。”
  “注意内出血。CT出来没有?”
  “广泛蛛网膜下腔出血,全脑肿胀。”白椴随即倒吸一口气,“还有……肝脏损伤。”
  钟垣看了白椴一眼。
  “准备大量A型血浆!”白椴回头喊了一声。
  “准备开腹,注意有大出血可能。”钟垣下命令。
  “颅脑损伤怎么办?”白椴抬头问钟垣。
  “你们来,降低颅内压,调节脑血管痉紊,注意有没有脑干损伤。”钟垣边说边吩咐护士布手术野。
  我一阵紧张。
  “知道了。”白椴很快地应道。
  “帮我上个全麻。”钟垣又说了一句。
  白椴不由又抬头看。
  “快一点!”钟垣用眼神督促,“你第一天学麻醉?”
  “呼吸支持继续,维持血动力。”白椴跟技师吩咐,回头又去叫护士,“去拿冰降低头部温度。”说完伸手去取插管包。
  “你没问题。”钟垣冷不丁说了一句。
  白椴抬眼看他一眼,深呼吸一口,开始插管。
  抢救室里没人说话,几个医生护士来来回回地十分忙碌,骨科一个小医生还忙着在病人小腿上打石膏,似乎没有人过多地去注意给人插管的白椴。几分钟后我看见钟垣持弓式握着刀开始在病人腹上下刀,白椴愣愣地好像是笑了一下。
  “笑什么笑,还没脱险呢。过来帮忙分离组织。”钟垣瞪了白椴一眼。
  白椴依言站到钟垣旁边,举起血管钳。
  我觉得我不再有看下去的必要,悄悄地退了出来。
  钟垣说的对,我不该质疑白椴的专业素质。
  抢救在凌晨三点半结束,白椴双眼布满血丝地回到值班室,身上飘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我从凳子上弹起来,睡眼惺忪地问他:“怎么样?”
  “救活了,现在在ICU里躺着。”白椴在我身边坐下来,“那孩子肝都快摔成豆腐了,亏钟垣能给缝回来。”
  我握了握白椴的手,有点儿凉。
  “刚刚你进去之前我给你打了雪豆蹄花汤,保温桶包着,现在还是热的呢,你尝尝。”我提过保温桶,揭开,满室肉香。
  白椴笑笑,看着我舀了碗汤递他手上,歪着头看我:“看不出你还挺会心疼人。”
  “我就会心疼你,别的人求我我还不搭理呢。”我凑过去吹了吹,“还有点儿烫,喝的时候仔细点儿。”
  白椴小嘬一口:“还成。”
  “什么叫还成啊,知道多少钱一碗么?”我笑着说他。
  “我发现你这人就是表扬不得。”他瞪我一眼。
  “是是是,我得意忘形,劳烦您把这汤都给喝了吧。”
  白椴不说话,低头去喝汤,升腾而起的水汽沾了些在他眼睫毛上,忽闪忽闪地很是好看。他慢慢喝了一会儿,转过来跟我说:“还剩那么多呢,你给钟垣也送些过去吧,人就在三楼。”
  我没说话。
  “就一碗汤。”白椴的语气有些撒娇了。
  “要去你去,我睡觉去了。”我起身要走。
  “非子!”白椴在身后叫我。
  “不许送!”我临走了回头又冲他低吼一句。
  
22 烟花
  22
  深秋,我终于等来了白椴的医疗事故鉴定结果。
  消息传来时我正在上临医导论,白椴没发短信就直接打电话过来,我捂着手机奔出教室去接,白椴的声音满是欢欣雀跃:“三、三级丙等!”
  “什么?”我挺困惑。
  “三级丙等医疗事故!”
  “你高兴什么?”我忍不住问他。
  “你等等我看看……”那边一阵哗哗哗翻纸的声音,“术前检查不充分,诊断不明确,手术指征掌握不恰当……患者自身患有胸上硬脊膜动脉静瘘,无证据显示其瘫痪与手术麻醉有关。”
  我目瞪口呆。
  “泌外那边被降级,记过。没,没我的事……”不能怪白椴幸灾乐祸,他现在激动得声音都在抖。
  “……真好。”我稳住心神,“李学右这下该让你回麻醉科了吧?”
  “嗯,他刚刚跟我谈了。”白椴声音稳了点儿,“但这也是个教训,以后凡事还是得小心点。”
  “是,没事儿就好。今儿晚上咱们得好好庆祝一下。”
  “庆祝倒不用。”我听见远处有人在叫他,“行,你在上课吧?快些回去,我这边也还有事儿。”
  “你忙你的。”我点点头,收了线。
  我一动不动地站在走廊上,反复琢磨整件事的前前后后,太阳 穴一凸一凸地跳。
  要出事,要出大事。
  我深吸一口气,给郭一臣打电话。
  “非子。”他招呼了我一声,言语间没见得有太大的意外,“白椴那个医疗事故鉴定出来了?”
  “你说实话,你当时是不是跟邱羽山谈崩了?”我直接问他。
  “……是。”他慢慢地回答我。
  “是你在医鉴委动了手脚,让他们保麻醉师?”
  “嗯。”
  “你……”我说不上我当时是怎样一种心情,有难过有愤怒还有宽慰,我举着手机,同郭一臣一起沉默着,两个人都说不出一句话。
  “那你跟邱羽山……?”我试着问他。
  “掰了,彻底的。”郭一臣语气变得有些狠,“云贵川三省势力重新洗牌,我跟他彻底一刀两断。”
  我心头一震,谁想得到白椴那一针麻醉扎下去会弄得整个西南地区地下势力动荡,简直何德何能啊。
  “道上的事儿你别担心我,跟你说了,我跟他掰是必然的,你别多想。”郭一臣轻声叮嘱我,“倒是你,虽说现在邱羽山还不知道你,但你毕竟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事儿还是得小心点儿。”
  “嗯。”我闷闷地应了一声。
  “非子,对不住,连累你了。”郭一臣轻轻地叹了口气。
  “说什么呢,我们两还有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再说白椴的事儿还不是多亏了你。”我说他,顿了顿,终于鼓足了勇气又加了一句,“你……对张源好点儿。”
  郭一臣不说话了。
  “我就让你对他好点儿怎么了?”我火了,“人家在边境上风吹日晒地为你卖命呢,你就连个笑脸都不给人家?”
  “你知道我没给他笑脸?”郭一臣嘟囔了一句。
  “我还就是知道。”我继续骂他,“郭一臣我告诉你,我跟你发小这么多年,你小子转转眼珠子我都知道你在想什么。”
  “行行这些破事儿不用你管,你自己赶紧回去看好你的白椴吧。”郭一臣被我说得一阵不爽,哐嘡一下挂了电话。
  
  医疗事故鉴定结论刚下来一个星期,李学右就亲自点头,让白椴开始各麻醉亚专业科室轮转,从普外开始,骨科、儿外、脑外、泌外、普胸、心外、术外麻醉妇产科一路排下来,到麻醉恢复室结束,出国前最后半年留在麻醉本科。那段时间我的课业也渐渐加重,从组胚到免疫统统开始开课,翻过年还有一门钟垣的手术学基础,压得我快喘不过气。接近期末那段最恐怖的时间,我跟白椴经常一人拿一个持针器坐沙发上缝旧袜子;这毛病一直发展到现在,但凡我有什么东西破了需要缝缝补补,我第一反应不是去找缝衣针,而是去抽屉里摸摸弯针还在不在。
  那阵儿我经常住在白椴他和平小区的那套房子里,反正我外公外婆在琵琶河别墅里住着,平时也不怎么回市内那套老房子转悠,我就正好得闲一天到晚地往白椴的房子里跑,每次都开着沃尔沃,一次能拉小半个房间过去。后来白椴那屋子里几乎有一半是我的家什,锅碗瓢盆的就不用说了,有一次白椴打扫屋子捣腾出了一根右肋骨,黑着脸举到我面前:拿去,今儿晚上煲汤喝。
  我没看出来,随口说挺好啊这个,你哪儿买回来的,大补啊。
  白椴啪地把骨头往桌子上一放:我是说那天陈助教整理骨箱的时候怎么嚷嚷着肋骨少了一根,敢情是在你这儿呢。
  我再一看终于有了点儿印象,说哦哦哦我想起来了,那天上课我瞧着这骨头好看就顺手给拿回来了。边说还边从兜里掏出一个:我还拿了个尾椎,套手上能当戒指,多好玩啊你看。
  白椴脸上一阵抽。
  我还给你拿了一个呢你看。我又变魔术似地掏出了另一支。
  你戴戴嘛戴戴嘛。我哄他。
  你这是公物。白椴哭笑不得地说。
  公物也是对戒啊,你试一下,要合适以后我就比着这个大小给你买。
  白椴剜我一眼:谁要你给我买?那小眼神儿看得我骨头都快酥了。
  行,我不给你买,我给别人买去。我乐呵呵地把尾椎骨给收起来了。
  你真无聊。白椴看我一眼走了。
  就是,我就是挺无聊。我冲他的背影笑着吼。
  人的记忆真的有点奇怪,有些发生在昨夜的事情,你可能想破天也记不起来;可有些陈年往事,你却记得比谁都清楚。那段时间跟白椴住在一起,算是能挤进我人生排名前三的美好时光,今后的日子就算再不济再失意,只要能回想起那段日子,也会涌出一股莫名的安定。那时候白椴的一颦一笑,在今天想来依然那么清晰,天真无邪,令人眷恋。
  接近年尾的一个周末,我跟白椴说叫上几个同学朋友一起去塞上江南腐败一下,白椴连帮别人坐了几天班,心里正烦着呢,想也没想就答应了。那时候白椴刚刚拿上驾照,手正痒着,去塞上江南的路上就是他开的车。一路上车如流水马如龙的,我比他还紧张,最后他嫌我烦了,一瞪眼说你坐后座上去,别在我跟前瞎指挥,我拿着本儿呢,又不是买来骗警察的。我说行行行你一个人在前边开吧,说完悻悻地挪后座上去了,不时还往前望望,怕白椴开错了道被交警拦。开了一会儿,我见白椴手艺还成,一颗心刚放下来,谁曾想就出事了。
  白椴猛地一踩刹车,我脑门往前死命地磕了一下。
  “怎么了?”我紧张地往前看。
  “撞……撞上了。”白椴寒着脸转过来,“不怪我,他自己撞上来的。”
  我没敢吼白椴,心里慎得慌,急急忙忙跳下车去看现场。抬头一见,塞上江南四个大字照脑门上悬着,我心想这白椴也真是,一路安全驾驶,还差临门一脚居然出事了。
  旁边几个路人,见了这边一顿指指点点:看看看,沃尔沃,撞人了。
  白椴跟着委委屈屈地从车里爬出来,一双秋水望着我。
  谁叫我是车主呢。
  我走上前去一看,一个小伙子,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身上没见着血,我心里更慌,内伤更麻烦。我赶紧去扶:“没事儿吧?要不咱先送医院?实在不愿意让我们看看也行,这儿两个医生呢。”
  小伙子捂着肚子一头汗,青筋暴起地看着我。
  “要不您说,多少钱,今儿是我们对不住您。他是新手,我代他给您赔不是了。”我冲着小伙子一个劲儿地点头。
  白椴靠上来,出于职业习惯想去按按他的头跟肚子,被那小伙子一躲躲开了。
  我刚想去拉他,一个声音突然从不远出传过来:“行了没事儿了,大水冲了龙王庙。小陈你别装了。”
  我一愣,往那声音发出的方向看过去,见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朝这边走过来,桃花眼柳叶眉,面带一股阴邪气。我心里一个激灵,一个旧称脱口而出:“刘胖子?!”
  白椴也跟着一愣:“刘肇青?”
  那被撞的小伙子也跟着乐了:“哟,刘哥,敢情你们认识?怎么不早说啊,看这一下把我给撞的,多亏啊。”
  刘肇青笑眯眯地走过来,直拍白椴肩膀:“行啊白小子,几年不见都开沃尔沃了,你哥们我都还跟这儿塞上江南门口碰瓷呢。”继而转向我,笑面依旧,“这不是非子么,真没想到还能再看到你。”
  我觉得脑子里有根筋一跳一跳的,不知道摆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人。他跟白椴完全是两码事,我能在几年之后放下芥蒂地喜欢上白椴,并不代表我原谅了军区大院的所有人。
  而刘肇青,则是最不可原谅的。
  白椴跟刘肇青或许是哥们儿,可我跟他,简直不共戴天。
  
  
23 新协和
  23
  那天白椴一高兴拉着刘肇青一块儿进塞上江南,我脸一拉,说我还有事儿,挥挥衣袖就走了。
  白椴没有追上来。
  我郁闷,心想你淡定,你成熟,你那成年人的一套老子不稀罕。要是被张源跟郭一臣知道我和刘肇青要坐在一个屋子里喝酒,还不如叫我去死呢。
  我开车回到家里,一个人开着电视坐在沙发上生闷气。正在这当口上我手机就响了,摸出来一看是李学右。我心想李学右是太上老君我得罪不得,赶紧给接了,李学右在电话那头中气十足地吼得山响:“白椴呢?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他人在哪儿?”
  我心一横,说我又没把他放口袋里揣着我怎么知道他人在哪儿。
  李学右说你别跟我装,今儿下班的时候我亲眼看着你开车来接的他。
  我说哦,您都看见啦?
  李学右说我没功夫管你们两的私人问题,告诉他,回来加班,马上!
  我问怎么了?
  农民工集体跳楼,让他快点儿!李学右说完就掐了线。
  我心里骂了一句,打白椴的电话,果然没人接,估计正在塞上江南抱着麦克风嚎呢。我心不甘情不愿地抓起车钥匙又下楼了。
  回到塞上江南的时候白椴果然跟刘肇青哥儿俩好地正一块儿唱心如刀割,我没工夫跟他计较这些,拉过白椴一脚油门把他直接给送附院去了。
  路上白椴跟我说,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就不能放一放?
  我说不能,这事儿我们没得商量,要么你跟刘肇青划清界限,要么我们两个散伙。
  白椴说夏念非你能不能别那么上纲上线?这多大点儿事儿啊。
  多大点儿事?我冷笑一声,就为那点事儿他跟郭一臣一人在号子里蹲了一年呢,你说多大点事儿?
  白椴撇了撇嘴没说话,半晌问我一句:那我呢?你是不是还恨我?
  我一愣,憋了一句,说你不一样。
  白椴赌气说我没瞧出我不一样。
  我说白椴我对你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清楚。
  白椴说我不清楚。
  我火了,说白椴你有良心没有,你到我胸口上掂一掂你到底是个什么分量?我为了你什么事情不敢做?我为了你连邱羽山都敢得罪,把你捧心尖儿上疼着护着,恨不得天天看着你笑,临到头来你就跟我说这话?
  白椴脸一沉,问邱羽山是怎么回事?
  我一哼哼,说没怎么回事。
  白椴急了上来揪我: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得罪他了?
  我死命地抓住方向盘不吭声儿。
  白椴毛了,问你说不说?
  我讪讪地开了口,说就是你那医疗事故的事儿,瘫痪的是邱羽山未来的老丈人。
  白椴一怔,倒吸一口凉气:医疗鉴定是你让人做的手脚?
  嗯。
  你……白椴哆嗦了,抓住我的手一个劲儿地抖,半晌了问一句:你就那么不相信我?
  不是,不是我不相信你……我百口莫辩,无言以对。
  相信我你去找医鉴委?!相信我你跟邱羽山对着干?!告诉你,要是被人查出来鉴定书上有假,不光是我,连你都受牵连!白椴气得浑身发抖,吸了两口气,稳稳神又说,就算鉴定出来是我的责任又怎么了?老子敢作敢当,是我技术不过关,大不了吊销我的执照,我年纪轻轻去学点儿别的,也比留在医院里祸害生灵强。
  说话间到了附院门口,白椴狠狠瞪我一眼,跳下车,一甩车门走了。
  我靠在方向盘上,一阵疲惫。
  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还要贱兮兮地去做,我他妈真想抽死自己。
  我停好了车上楼去,急诊科走廊上乱哄哄的,一群农民兄弟打扮的中年汉子挤在医院里哭天抢地,为首的一个男人正在跟外科的肖雁平吵:我们不治,我们没钱,你们别抢救了,我们没钱。
  肖雁平说不行你们不是家属,放弃抢救得家属签字。
  那男人吼着说他们家属也没钱!有钱他还跳楼?!
  一走廊的人纷纷回头看。
  我拖住一个小护士问是怎么回事,小护士叹了叹气,说还不是就那些事儿,年底了包工头卷铺盖走了,农民工拿不到钱就跳楼。
  我还跟着义愤填膺了两句,说就是,这些开发商心真黑,早晚遭报应。
  小护士跟我一阵频频点头,说可不是么,不是这次我还看不出来呢,就是那个城南新协和广场的工程,扯那么大个旗子,也算是大公司了吧,还克扣人家这点儿血汗钱,简直没良心。
  我一愣,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那护士倒还淡定,又跟我交待了一遍农民工跳楼始末,临到了,还又跟我鄙视了一通开发商,说完就走人了。
  我一阵脑袋发晕,觉得找不着北,急急忙忙地摸手机,发现没电了,想跑楼下去打公用电话,发现记不住谢锦和的手机号。我站在医院门口,思绪疯长,最后我心里一紧,跳上车直奔石棚巷。
  今天真是见他娘的鬼了!
  一路上窗外的华灯恍惚如浮光掠影,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一个劲儿跟自己说没事儿没事儿,拖欠工资是个社会现象,这次就是个小风波,赶在春节前把工资发齐也就算了。但我知道老谢是个怎么样的人,他就算是再没钱不会干拖工资这么没品的事;新协和的几个承建商我也都认识,共同开发合同签得清清楚楚的,工程款一分钱没少拨。上次一起吃饭老谢还专门强调,现在上面三农问题抓得紧,拖欠农民工工资这种撞枪眼上的缺德事儿千万不能干;几个建筑老板胸口还拍得响当当的,没道理这时候出岔子啊。
  我开车开到石棚巷的新协和工地上时,老谢正一脸疲惫地指挥几个手下从脚手架上手下什么东西。老谢的车旁边还站着周玉海,跟老谢一样也是新协和广场数一数二的大股东。这时候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低声说话,那阵仗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
  “老谢,老周!”我跳下车招呼他们,“怎么回事儿这是?”
  周玉海见了我连笑都笑不出来:“小夏,刚刚老谢正说要打电话通知你呢,你手机一直没通。”
  “怎么了?”我盯着老谢手上的白布条子看。
  老谢没回答我,慢慢地把那块布条给抖开,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用浓黑墨水控诉着:还我农民工人血汗钱。
  我抬眼去看工地边上的工棚,早没人了。
  “杨峰他们呢?”我指的是新协和的承建商。
  “跑了。”老谢失神地望着我,“念非,我们完了。”
  谢锦和以前就跟我说过,在这个充满了泡沫经济的时代搞房地产,基本上就是空手套白狼,资金链是地产商的死 穴,一旦资金链被卡死,就永世不得翻身。
  而现在新协和广场的项目正是这种情况。
  当年新协和项目启动的时候,老谢他们也是按着业内的规矩,圈地,抵押,贷款一步步地来。基本的思路就是,开发商负责规划和启动,修房子的事直接发包给承建商。老谢他们拿着石棚巷那块地皮跟银行作了在建工程抵押,两年过后用招商款还清本息,再接着空手套白狼。可问题就出在,土地使用证上白纸黑字写的是开发商的名字,新协和的项目一旦还不了钱,银行就只认老谢,不关承建商一毛钱的事。当时杨峰跟老谢这边签的合同是,新协和的工程项目发包给杨峰,首付20%的定金,两年封顶,违约的双倍赔偿。老谢这精明人为了防止承建商中饱私囊,连材料费都是自己定自己出的,现在倒好,全被杨峰那混蛋卷包带走了。
  老谢颤颤巍巍地带着我一同去看了工程进展,高血压差点发作:杨峰的工程进度一直在拖,看来卷款潜逃是蓄谋已久,
  “老子的监工都他妈干什么吃的!”周玉海扒下帽子狠狠地摔在地上。
  还有半年银行的贷款就到期,以新协和现在这种烂尾楼的破状态去招商引资,简直不可能。几个亿的资金漏洞,让人揪心。
  现在是真正的四面楚歌,谢锦和几乎一夜白发,他强打着精神跟我说,念非,对不住,这次你谢叔叔可能真要破产了,帮不了你了。
  我也强打着精神,说我的钱是小头,你还是先看好你自己的生意吧,能捞一点算一点。
  谢锦和唉了一声,久久不能言语。
  我觉得身心都极累,却丝毫没有想休息的意思。我慢慢地开着车在二环路上瞎晃,心想两千万,两千万就他妈这么没了,我妈辛辛苦苦给我留下的两千万,仅仅让我见识了一把人情冷暖,就这么耗光殆尽了。可是比起老谢他们过亿的资金投入,我这两千万简直算个屁。
  夜已经深了,北风吹着有点儿凉,我恍恍惚惚地开车前行,途中路过我妈亲手扶持的凫山大饭店,鼻子突然有点些酸。
  妈,我真想您,真想。
  我在萧瑟的北风中一路哽咽着,终于独自落泪了。
  
24 C21H23NO5
  24
  我在一片阴霾的天色中醒来,日子还得继续。
  打开电视,城市早间新闻里铺天盖地说的是昨天新协和工地上农民工集体跳楼的事件,死了两个,一个植物人,五个重伤。电视上的谢锦和被一堆话筒和录音笔围绕着,憔悴不堪;画外音中主持人义愤填膺地遣责着这个善良无辜的人,听得我心里鬼火乱窜,伸手关了电视。
  新闻的最后一句是目前警方已经对此案进行立案侦查。
  我给我妈的律师打电话,问这事情还有没有回转的余地。唐睿在那边说难,现在老谢只能寄希望于破产重整或和解,但是集体跳楼的事情闹得这么大,市上省上四大班子都在重视,估计连和解的希望也没有了。
  “你在新协和里面只有两千万,还没有人格混淆,损失算是小的,就别去趟这趟浑水了。”他安慰我。
  “那老谢没救了?”
  “没救了。”唐睿叹了口气,“他今天一早已经向法院递交破产申请,新协和的地准备拍卖,现在就只能这样了。”
  我站在阳台上望着天,试问天理何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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