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为此一直自豪不已,况且他又是御前带刀侍卫,去哪儿都没有不带兵器的理。祁王府的规矩,他甚是嗤鼻,只是如今有求于人,才不情不愿地交了剑。
两个小厮引着他从偏门进府,言语恭敬地请他在前厅稍候,一时又上来两个衣着更华贵些的下人,将他带进花厅。
这间屋子却不甚奢靡,砖木与他家中一般的规格,陈设也甚是素净,唯有堂前一幅画,却也并非名家手笔,画的是个八卦图。
他砸砸嘴,正等得不耐烦,便听门外画廊下传来整整齐齐的脚步声,继而门帘一开,进来十几个家童小厮向他行礼。
沈砚忙起身迎候,那毡帘后钻进来的,却是一个穿红着绿的人,是梅七。
“哟,沈将军今日怎么得空,贵步临贱地?”他也不行礼,摇身坐在了下首椅子上,端起茶杯便饮。
沈砚刚想回口,只听外间一低沉醇厚的声音道:“阿七,岂可如此无礼,还不快向将军赔礼。”
这话说得甚是温和,毫无□□之意。沈砚冷笑一声,拱手向祁王施了一礼:“见过王爷。”
祁王笑得和蔼恺恻,自走到上首坐了,擎着茶杯抬抬手:“不必多礼,坐罢。”
沈砚落座,听他问:“沈将军今日过来,不知有何事训教?”
“不敢,不敢。”沈砚忙起身道,“王爷的话,微臣如何敢当!今日冒昧前来,是有事想求王爷。”
话音刚落,对面梅七忽然“嗤”了一声。祁王瞪他一眼,微微摇了摇头。后者扁扁嘴,耷拉着脑袋坐直了。
沈砚清清嗓子,道:“臣乃武人,身上难免有些病痛。皇上天恩,甚是体恤,当日赐了臣一丸药,说是王爷所献,如何如何的稀奇珍贵。臣拿回家吃了,果然对陈年旧伤有所缓解。因此臣斗胆,今日想来向王爷讨个情儿,或是要那方子来回去自己配,或是请王爷引荐引荐那配药的郎中,臣好求他再帮臣弄些好药来吃吃。”
祁王笑道:“这却不值得什么,那药原是小王请邙山道士抟练的,将军若要时,只去找他便是。那人道号昭雪,如今恐怕不在城中,将军只往南山云栖观里寻去,准保就有了。”
沈砚忙道谢,又说下一车的溢美之词,方告辞而出。
回来时他又特地绕道去了一趟西城三花坊,那是东宫之所在,弘文馆便建在其侧。他想瞧瞧萧索适应得如何,踌躇半日也未寻出由头,因此并未进门,便又打道回府了。
今日萧索起个大早,梳洗之后,便拿着官帖往东城走。昨日回来时,沈砚曾吩咐十一带他去三花坊认认道,因此一路行去并不陌生。只是此去不便乘车,否则容易引人怀疑——毕竟区区穷酸,哪里来的银钱置办马车。
他步行到东城,已沁出一层薄汗,自己却不觉得,紧张得手心都在发抖,不知弘文馆里是何光景,众人好不好相处、技艺易不易习得,焦虑不已。
实在他也是白忧心,沈砚早已派人前去打点过,上上下下都收过他的好处,连看圊厕的小厮都拿了不少银子。
萧索上午内急,去那里方便时,那小厮端着一张笑脸,殷勤备至,捧着Cao纸、香露、铜盆、手帕,隔着门板一个劲儿问候:“小的早已将此处打扫过了,里面必无污秽臭气,官人尽情享用便是。听官人这声音,怕是有些困难吧?不知官人可觉得顺畅否?若不通畅可要告诉小的,小的这里有通泄之药,一丸下去,准保官人神清气爽!”
“不必了,不必了!”萧索抹抹汗珠,赶忙提上裤子跑出来,“……实在多谢你。”
说毕,净过手,也顾不得擦他手里那“除臭润手膏”,一溜烟地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略瘦,恐怕看不尽兴,双更~~
祝大家的母亲,母亲节快乐,举杯~~
第70章 饮中之仙
萧索甚是喜欢沈砚给他寻的这份营生,一来清闲无争,二来银钱丰厚,三来他可以偷偷翻阅许多书籍。须知弘文馆内,藏的可都是经典,多有千金难求的古书。
今日刚来时,他交上官帖,换了一块牌子。随即便有小吏将他引荐给一杨姓老者,令其带着他熟悉事务。
此人玉簪高髻、眼窝深陷,颔下一撮花白胡须,生得一副老学究的模样,身上穿着葛黄袍,脚下蹬着黑皂履,甚是简素。
萧索恭恭敬敬唤他一声师傅,跟在他身后听他一一介绍:“这前院左三间是编纂部,右三间是修缮部;后院左三间是装裱部,右三间是临摹部。听说你学问深厚,不如便去编纂部帮忙吧。”
“是。”萧索忙躬身道,“多谢杨师傅用心安排。”
老杨笑道:“萧监生不必客气,令物尽其用、才尽其能,原是老朽分内应做之事。编纂部安静,你的x_ing子大约也适合。”
萧索又弯弯腰,问道:“杨师傅是前辈,还望日后多多教导学生。不知杨师傅在哪一部?”
老杨拈一拈胡子,道:“老朽在对面修缮部,萧监生若有事,可以随时过来找我。”说着将他领进了编纂部。
这三间大屋不曾隔断,围墙搁着一圈桌案,上面书籍堆得小山一般,桌后坐着的人都甚安静,各自做着手里的活计,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修圣贤书。
萧索忽生羡慕之情,眼睛盯着座椅从左到右看了一圈,才听老杨指着前面一个穿墨绿衣衫的年轻人说:“这个是编纂部的刘思文先生,萧监生以后便跟着他,若有疑虑,可以尽情发问,不必怕麻烦。”
他说毕,便走了。
萧索向刘思文拱拱手,后者板着一张严肃的面孔将他带到一张空桌前,又将自己岸上的一叠书抱过来给他:“醒世恒言,你编这一本。”说罢,自行回去修书,不再理会他。
“可是……”萧索动了动嘴唇,终究没有问出口,翻开那摞书,见里面尽是皇帝《起居录》里摘抄的内容,大约这一本专门写帝王的醒世恒言。
他研开墨、铺好纸,准备先将有用的句子摘抄在一处,然后再行编排。
就在这一字一句地斟酌中,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便到了散班之时。萧索揉揉眼睛,见众人都在收拾东西,便也理了理自己案上之物,同众人作别而去。
他今日收获颇丰,部里的人都安静斯文,不在编书时,对他也很是热情,甚好相处。中午用饭时,他们还聊到过去弘文馆里的秘闻,又问萧索的生平,听说他十一岁中秀才,都说他很像从前学问渊博的神童高秀才。
萧索甚欢喜。
唯有刘思文,对此不闻不问,再未和他说过半句话,期间也从未和任何人说过半句话。
萧索也不介意,大约他天x_ing孤僻安静,也是有的。
散班之后他没有直接回去,而是跑去东城的青桐大街,在路边逛了一时。
街边最有名的,便是饮中仙酒楼和鸿渐茶楼,人声嘈杂、车马簇簇,其生意兴隆,门外便能窥到一斑。
萧索没敢进去,只在远处瞧了瞧,觉得真好。
沈砚在饮中仙上高座,顺着窗户远远便瞧见一个蓝色的清瘦身影立在街角,可怜兮兮的,似乎想上前又不敢上前,只好挨着墙根看看。
他一着急,差点追出去,但听见身旁的饮酒声,只得忍耐下来。“刚才说到哪儿了?”
“说到喝酒不误事儿上了!”对面微微发福、眯着一双眼的中年人说。
“啊,对!”沈砚忍着心内的燥火,一拍桌子,勉强装出一副笑容。“这酒可是天下一等一的好东西,一杯疗百病,两杯解千毒,这三杯四杯下了肚,快活神仙也不如啊!喝个酒还要受限制,还不如不做这劳什子官儿!老大人算是熬出头了,我们且受罪着呢!”
对面人拍手道:“妙啊,正是这话!老夫今日碰见将军,才算是得遇一知己。可惜老夫已年逾花甲,实在是晚认识了将军这许多年。幸而老夫已辞官致仕,否则还不知有多少规矩要守,成日拘束着,连酒都喝不痛快!你说这朝廷管天管地,管得了咱们吃喝拉撒么!即便管得了,他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儿啊!不瞒将军说,皇帝这招儿实在不怎么样,老夫正是因此辞的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