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顿了顿,然后悄悄抿起了嘴角。
一碗热乎的j-i蛋面被端到季淮面前,少年把筷子递过去,仍是一手又揪着季淮的衣袖让他找准了那碗面的位置。少年的手艺比季淮好了不知多少,季淮有许久没吃到如此称心的面食了。
见他开始吃面,少年蹲到一边开始捣鼓篮子里的Cao药。
季淮听到声响,问:“你在做什么?”
“我找了些止咳的Cao药。”
季淮拿着筷子的手停顿了片刻,末了:“你到底有什么意图?”他在地牢呆久了,戒备之心也强了许多。
少年的意图,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意图,便是报恩。
报他三百年前,以仙君之位,折了一支桃花带回天界,才有了今日的自己。也报自己三百年来,对仙君遥不可及的爱慕之情。
但少年不能说,他是偷溜下凡。趁着仙君这一世眼瞎看不见自己是何模样,便来私心说上几句话。一旦苦劫历尽,仙君与他身份悬殊,是万万触及不到的。少年甚是胆大,纵容了自己一回。
“意图,很重要吗?”少年闷声,埋头理Cao药。
这倒把季淮问住了,他想起自己的境况,要什么没什么。除了一条命,谁要谁且拿去。意图,真的重要吗?
哪怕少年真是来杀他的,也不过就是这条命罢了。
季淮手中的筷子动了动,挑起一戳面往嘴里塞。一口,两口,他吃的很是畅快,许久不曾这么舒坦地吃过一顿饭了。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欣喜着抬头,停下了手里理着的Cao药,张口却无奈他没有名字。少年不想季淮嫌他连名字都没有,四下张望,只瞧见漫山的桃花。
“桃……桃……”他胡诌不出来,心下着急。
“陶桃?姓氏可是陶邑的陶,单字是……桃花的桃?”季淮却接上了话,“若是如此,你这名字倒是有趣。”
“我也觉得有趣。”陶桃是欢喜的。
“你家在何处。”
“没有家,也不知道父母是谁。”
但从今日起,他叫陶桃,是季淮给取得名儿,他甚是喜欢。
第2章
季淮的屋里只有一张床,床上唯有一床被褥。屋内简陋的过分,撇开那张床便只剩下一张破败的桌椅。陶桃若是住下,就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柜子里还有一些铜钱。”
季淮对钱财不太在意,也没藏着掖着,他对陶桃吩咐:“去买床被褥,随你睡在何处,但我喜静,夜里头不许吵到我。”他自小没和别人睡过一个屋,但如今这小院落里连个别间都没有,季淮也难开口让这个少年直接睡外头。
陶桃摸了摸脑袋,傻傻道:“我不用被褥,我睡别处。”
他知道季淮所剩的钱不多,舍不得替他花了。
季淮没有多问,于他而言,陶桃来历不明,能不睡在屋里也好。
而陶桃的话不多,与季淮相处,就仿佛是一个哑巴同一个瞎子过日子。
每日,他都为季淮烧水做饭,顺带去后山捡柴火和摘Cao药。季淮的咳嗽总不好,陶桃一日两次熬药便很尽心。这几日,陶桃不知从谁那听说Cao药能卖钱,起了个大早就摸黑去了后山,唯恐那些Cao药被别人先一步摘去了。
他在天上时,给他浇水的是司药殿的铃兰小仙,她日日都拿着一本药卷在陶桃身边背念。那时候,陶桃还是一株小桃花,听的见看得见却不会说。
亏得铃兰,陶桃对Cao药非常熟知,季淮的药也不用去药铺子抓。
夜里,若风过来给陶桃送鱼,一抬头,瞧见陶桃坐在一支桃花枝上。
“小神仙,你怎么睡树上!”
“屋里没床了。”陶桃纵身一跃,跳下桃树,开心道,“若风,我有名字了。”
“叫陶桃?”
陶桃瞪大眼睛,若风耸耸肩,“说你仙术极差,我算是信了。那日我在外偷听那么久,你都没发现?”他在陶桃身边转悠一圈打量他,小大人地模样,“怪不得你劈柴采药都不用仙术,惹的自己一身灰土,原来你修为不足。”
被揪了短的陶桃很窘迫,慌忙将劈柴受伤了的手藏到身后:“我们小仙,除了比凡人活的久些,健朗些,修为都不深。”这些修为与其浪费在劳作上,不如趁夜里悄悄渡给体弱的季淮。
毕竟如同陶桃这般的小仙,在天界每日要做的也都是一些仙君们不做的粗活,用不到什么仙术。
若风没有与陶桃交谈过久,只因院内的屋中传出压抑的咳嗽声,陶桃连鱼都没拿就直奔里边,匆忙倒了一杯水给季淮。
季淮半坐起身在床榻上,单手扶着床沿,额头皆是冷汗。显然是做了一场噩梦还未缓过来,他的气息急促,胡乱地伸手,焦急道:“点灯!点灯!我看不见……”他依然置身梦魇之中,无法脱身。
“四皇子,醒醒!”陶桃也不止一次见到季淮沉身梦魇的情景,只是今日,他能在他身边陪着。陶桃跪在床榻边,隔着距离将掌心靠近季淮瘦骨嶙峋的背脊,缓缓将己身的元气输送了一些给他。
这才让季淮慢慢地清醒过来,大口喘着气。他的眼底漆黑一片,如同深渊。
暗晦的记忆中,他周身麻木,动弹不得。好一会儿,才能平稳下气息来。背上那只手也渐渐放下,季淮却猛地回身握住。
陶桃的手腕是温热的,细腻的,带着一丝桃花淡淡的香。
“四皇子,是我。”
季淮松了一口气,因疲惫而恹恹道,“你进来做什么。”
陶桃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季淮握着他的手,他的耳后刹那间变得殷红,在黑夜里谁也发现不了。屋里没有点灯,唯有窗外的月光洒落几许。
“我听到四皇子咳嗽。”他的喉咙发干,手腕被捏的生疼,但心里却是紧张的。整个心扑通扑通地跳,像要窜到嗓子眼。季淮的掌心微s-hi,宽大且厚实,但他很快就松了劲儿。
“我没事,你出去吧。”
“四皇子要喝水吗?”陶桃还惦念着他咳嗽的事。
“让你出去你听不懂吗?”季淮的语气并不大好。
陶桃瞬间从方才的面红心跳回归到了现实,他急急点头,转而又想到季淮看不到,连忙出声:“听懂了。”
可步子还未踏出一步,季淮喊住他:“你……睡在院子里?”
他一咳嗽,陶桃就进来了,说明他就睡在外头。可季淮的院落里除了一张石桌就再无其他,难不成他睡在地上?初春夜里寒气逼人,就连季淮都要盖个棉被。他方才握过陶桃的手腕,纤细如骨,脉间也不像是习武之人。
季淮的脑中隐隐幻想出一个单薄少年的模样,看不清脸。
陶桃以为季淮是介意他睡在院落里,为难着开口:“也不算……”
“……”
“我睡树上。”陶桃不自觉的后退一步,“夜里四皇子若是不舒服,只管喊我。”
“树上?”季淮有些懵,“桃树?”
在季淮脑子里,桃树不如别的书那么高大,若是个孩童还好。陶桃一个少年,除非轻的像杆子,不然怎么睡在树上。季淮心想,莫不是在唬他。想到此,季淮不免心里塞涩,他对这个少年或许过于苛刻。
而他不晓得,陶桃本就是桃花仙,睡在桃树上再舒服不过。
两人就此沉默下来,陶桃趁机倒了一杯热水给季淮,揪着他的衣袖,将水杯轻轻递过去。他不敢直接触到季淮,即便季淮现在只是个凡人,但在陶桃心里,他始终是不可触碰的。
“我还有一块玉佩,你明日去典当了它,去买张床。”
陶桃是知道季淮的玉佩的,他有两块,典当了其中一块,留下这块他时常拿在手里搓`揉,很是惦念的样子。
“不用,我会赚钱。”陶桃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往季淮手里一放,自个儿的手有分寸的没有碰到季淮的手,语气欢快道,“后山好多Cao药,我往后能采药卖钱。四皇子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都和我说就好。”
可这番话却像是踩到了季淮的心底,针扎似得。
他皱起俊逸的眉目,别过脑袋,将荷包丢还给他,生硬着说:“我不用你养。”
陶桃没想到自己说错了话,顿时语塞,不知所措地捏紧衣摆。也后知后觉地明白,季淮即便落魄,也还留着皇子的尊严。被自己的父皇丢弃在这山野间等死已是丢脸至极,偏偏他又是被亲兄弟害瞎了双眼,现下连度日都要靠一个仆人来养。
他此后半生,定然足足像个废人。
陶桃抿紧了唇,眉梢里都带着歉意,明明他想说的并不是那种意思。然而季淮看不到,只当是自己的话说的陶桃无言可对,他挥了挥手,让陶桃出去。
陶桃像得了大赦,忙不迭的就出了屋子。
外头清冷,月亮高悬在头顶,说不出的静谧幽凉。
屋里的季淮还是在咳嗽,入不了睡。
今夜他咳的特别厉害,噎着喉咙地抽气,像是要把骨架都咳散。季淮知道,自己大概已经病入膏肓。
陶桃担心地在门外来回踱步,时不时地从窗户往里看一眼。却见季淮靠坐在床上,没几下就俯身呕了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