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怕,却也很开心。唯有在凡间,才能这般被季淮握着手,他躲归躲,但每一次都极其珍惜。
“你往后,不要喊我四皇子了。”季淮道。
陶桃咽了口唾沫,抬眼望着季淮,满面困惑:“那喊什么?”
总不能没头没脑地喊仙君吧?
“就喊我季淮。”
“不行!”陶桃立马抽回手,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管脏,退后移了一大块地方儿,让季淮够不着他,“我不能直呼四皇子的名字。”
不论是云渊还是季淮,这两个名字都是属于仙君的,陶桃不能连这都越界了。他弓身爬起,顾不得拍身上的灰便躺回了自个儿的木床上。
“陶桃!”
“……我睡了。”
季淮气急败坏地扶着床跌下了地,摸到了床边的竹棍:“我被贬到这来的那一日起,就不再是皇城的四皇子了!张婶他们都不知道我的身份,官府也不提及照应我。其中是什么道理,你看不出来吗?”
他几乎是迫切的与陶桃说:“陶桃,早没人把我当四皇子了!”
竹棍点着地,发出‘哒哒’的响音,季淮撞到了木床的床角,不免吃痛。陶桃赶忙起身扶住他,让他坐到自己的床上,尴尬且别扭着说不出话来。季淮再次摊手“把手给我。”
陶桃不愿。
“我看不到,把手给我。”向来强势的季淮居然有几分示弱。
僵持许久,才有一只手犹犹豫豫地放到了季淮的掌心。
季淮握紧了,“我与你是一样的,没有身份高低,我的命也是你救回来的。”
没人待他那么好过,舍了命对他好的人,他季淮头一次遇到。
遇到了,就舍不得放他走。
“陶桃,我今年二十五,应要比你大一些。”
陶桃在心里默念:我今年三百岁……
“你若怕自己年纪小,喊我的名字礼生。就喊我淮大哥,可好?”季淮不喜欢自己的姓氏,唯独这个淮字,是当年他在书卷上随意翻的。皇帝根本没为他赐名,宫人们一直喊他四皇子,兄弟姐妹们也懒散称他一声老四。
堂堂一个皇子,没有名字,着实可笑。
于是他五岁时,在藏书阁的书卷上,找了一个淮字。
淮河之水幽幽,奔流而去。同他的心思一样,想离开这个冰冷到毫无人情味的皇宫。
被抓住手腕的陶桃跑不开,硬是被季淮许了这声‘淮大哥’。他又羞又恼,偏偏还不能对季淮发脾气,巴巴地红着脸。
这四皇子不知道什么毛病,先前冷的像块冰,现下热的像块碳。天天动不动就来拽他的手就算了,怎么还逼着自己改口喊‘淮大哥’。这称呼羞嗒嗒地如村里妹子喊情哥哥的味道,陶桃噎在喉咙里好半天吐露不出来。
季淮看不到陶桃的表情,私以为他也喜欢,便开心道:“你喊我一声听听。”
“要不我喊你季大哥……”陶桃退而求其次。
季淮拉下了脸:“每个皇子都姓季,你是要喊多少个季大哥。”
“……天底下不也有许多人姓淮吗?”陶桃憋不住回了一句。
“这我不管。”
季淮便是要耍赖。
“反正你往后不许再喊我四皇子,也不许喊我季大哥。要么季淮,要么淮大哥。”
大半夜的,季淮因为一个称呼和陶桃杠上了。陶桃之前怎么没发现季淮如此较真幼稚,还这么霸道不讲理。总之,他认定的事情,你拂不了他的意。
陶桃实在没辙,压着嗓子,不情不愿地喊:“淮大哥。”
这一声喊的季淮乐了,他的心思许久没如此雀跃过。只这三个字,喊进他心里,喊的他心痒痒,片刻内怎么也舍不得松开陶桃的手,又觉得握着陶桃的手害得自己心有悸动,耳后羞燥。
要不是陶桃自个儿抽手,指不定他还要捏着过夜。季淮满心活络着摸了摸木床榻上的被褥,甚至还担心起陶桃夜里睡着会不会冷,张婶帮买的被褥是不是太薄。来来回回折腾了半宿,才被陶桃搀着回了自己的床。
季淮待人好的方式青涩,趟满了执拗的味道,与他那冷冰冰的外表十分不搭。他就像个情窦初开,急于想表现自己的小少年一般,生怕做多也怕做少。
他从未在意过谁,但只要这人出现了,被季淮认准了,他便能激进的很。
第二日天不亮,陶桃就起了。
季淮昨日睡得太晚,今早睡得挺沉。陶桃动作很轻,生怕吵醒他。阖上门时,瞧见若风在院子门口蹲着哭鼻子。
若风脑袋上的红绳扎眼,今日穿着一件脏兮兮灰色的短衫,他抽泣着胡乱抹了抹眼睛,转身对陶桃说:“小神仙,你帮帮我。”
空气中飘散着一丝血腥味,陶桃这才发现若风的的手上全是细微的伤口,密密麻麻地凑在一块儿,仔细看又像是灼伤。
“我朋友被山下的捉妖道士捉了,笼子上贴着降妖符。”若风抽噎几声,“我妖力太浅,撕不开降妖符。我也怕有人发现我,不敢多留。”
小妖在妖界的法规中是不允许在凡人面前出现的,这个规定说是为了约束他们,维护三界平和。倒不如说是想保护这些妖术尚浅的小妖精,免得他们被凡人抓了。若没碰到捉妖师还好,要是碰上,指不定还得魂飞魄散。
陶桃没有耽搁,立即跟着若风去了山下的村子里。
这个时辰,村子里的人大多都起了,包括那个捉妖道士。若风的朋友是只白狐狸,年纪也不大,此刻正瑟缩在一个笼子里。它受了伤,紧闭着双目已然被打回原形。笼子外头贴着几张明晃晃的降妖符,上头用红墨画着简单的符咒。
笼子被捉妖道士拎着放到空地上,边上围着好些看热闹的村民。若风不敢进村子,陶桃是一个人进来的,他凑上前,想看看有什么办法能救小狐狸。
不巧,碰到了张婶。
“陶桃,吃早饭了没,来吃碗馄饨啊。”张婶的相公是个摆馄饨摊的,今日他出去赶集,张婶帮着照顾馄饨摊。她见陶桃边答应她,边看捉妖道士那,边摆了摆手,“哎,那个骗子道士,在我们村里赖了两日了。”
“赖?”
张婶下了一碗馄饨,喋喋道:“非说我们村里有妖,要收钱除妖。村长没搭理他,他昨夜就捉了只狐狸,死皮赖脸地说是从我们村里头捉住的妖,要卖给我们。神神叨叨的,真以为我们的钱好骗……”她拿着漏勺在锅里小力搅搅,数量不多的小馄饨在热气腾腾的沸水里很快就熟透了。
小馄饨的汤水清透,再撒上一把小葱花,卖相不要太诱人。
张婶端给陶桃,在他身边坐下:“我们都不相信他,所以今个儿他说要证明给我们看。说这只狐狸就是只妖,要送它魂飞魄散来着。”张婶只当笑话看,完全没把这个捉妖道士的话当一回事。
“魂飞魄散?!”陶桃惊讶,这捉妖道士也太狠心了些。
“可怜这小狐崽了。”张婶抓了把瓜子嗑,惋惜道,“要是只小狗,我还能花几个铜板买了给我家孙儿玩。可惜狐狸是野畜,养不熟的。”
陶桃忙起身,走到正欲找桃木剑的道士面前,揣着腰间的荷包问:“多少钱,我买了。”
道士以为自己听错了,狐疑地上下打量一番陶桃。
“二十个铜钱!”道士其实就是那种道行不深的骗吃骗喝小徒,抓到小狐狸也是运气凑巧。自然出价不高,这点钱不过是陶桃三篓Cao药钱。
陶桃正要爽快掏钱,一旁的张婶‘嗙’地拍了桌子,扯着嗓子,“昨天还说十五个铜钱,今朝你是要抢钱呀?”
亏的她一嗓门,帮陶桃省了五个铜板。村子里穷,大伙儿被妖买了还差不多,哪有多余的闲钱去买妖耍。捉妖道士嫌弃村子里都是穷鬼,收了钱就要走,走前还好心叮嘱陶桃别撕降妖符。
陶桃哪管他,回头买了四块蜜糕就拎着笼子出了村,笼里的小狐狸不安地朝他看了两眼。
外头,若风等的焦心,看到陶桃拎着笼子回来时,差点哭出声。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夸陶桃是个英雄,是个高手,是个菩萨。小狐狸傻傻地搞不清状况,呜呜嗷了两声。
陶桃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给他撕了降妖符。不想,这降妖符触及陶桃的指腹时,如针扎般刺痛了他。陶桃吃痛地收回手,皱眉,又试了一次。这回儿没什么问题了,顺利地揭下。
但陶桃指心出了血,若风担心道:“这降妖符连神仙也伤吗?”
“奇怪,照道理是不能伤着神仙的。”陶桃纳闷地吮了两口指尖,从怀里拿出一瓶伤药丢给若风,“里头还剩一些,你给小狐狸抹抹。”
他又拿出两块蜜糕送给他们吃,留下两块带回家给季淮吃。
若风接过伤药和蜜糕,感动的一塌糊涂。反反复复说了好几次谢谢,明日一定提鱼登门拜谢。陶桃寻思着不错,季淮大病初愈,正好可以熬点鱼汤补补。他和若风约好了要两条鲫鱼,最好是能帮他剥洗了,他不爱杀鱼。
瞧着陶桃欢快回家的步子,若风叹了口气:“我也不太会杀鱼。”毕竟他都是整条一起吃的。
“唔。”
笼子里的小狐狸已经自己走了出来,用脑袋撞了撞若风的腿。
若风差点忘了小狐狸还受着伤,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帮他上药:“刚忘了问,陶桃仙术那么低,怎么救得你?”捉妖道士应是很厉害的?想必不好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