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泪落了下来,拼命地捶着门。
“你把门打开,不然,我会一直在这里。”
他的声音中透出了更深的坚定。
“你要死——我便跟着你一起去。”
门后再次没有了动静,许久之后,泽维尔才低低地笑了起来。他靠着门,轻声说:“少爷,您这又是何必?”
寇秋的嘴唇颤抖着,轻声道:“可我觉得,这样疯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是蛟龙曾经给他的答案。只是如今,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地明了这句话的意义。
他就想当一个疯子。
嘎吱一声,门最终还是被缓缓打开了。寇秋的全身都在战栗,他望着眼前慢慢显现的人影,瞧着这人此刻狼狈不堪的模样,一下子连头都像是被谁重重捶了一拳。
“泽维尔......”
“我已经变成这样了,”青年平静地抬起银灰色的眸子,冲他的小主人笑了笑,“您还愿意,接受我的花么?”
他的手里,那束白玫瑰上的灰尘已经被珍而重之地擦拭掉了,娇嫩的花瓣泛了黄,可依旧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寇秋没有回答。
他颤抖着上前两步,毫不犹豫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他。
“说好了要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他难得地变了语气,声音里透着狠意,“你答应过的,再也不许这样离开!”
青年怔愣了许久,这才轻声笑了笑。
“是,”他低低说,“——我的主人。”
寇秋将病重的青年带回了房间。他没有让别人来照顾,瞧见奴仆们害怕被传染的模样,干脆将所有人都解散了,只剩下自己和青年两个人,一直待在楼上的房间内。每日两次用烈酒,额头始终放置着冰块,甚至还采取了东方传来的水苗法,将痘苗塞入了鼻中,等待了七日。
七日后,泽维尔成功发热起痘。
寇秋的一颗心,也慢慢落回了肚子里。
也许是运气好,又或是上帝怜悯,泽维尔分明已经病得如此严重了,几度失去意识,却还是被他硬生生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死神的帷帽没能遮住他,几个月后,泽维尔的病情慢慢转轻,身上所起的痘也渐渐消退下去。
待到医生来看时,望见了青年如今好看不少的脸色,也不由得连连称叹。
“您简直就是奇迹,”他对着寇秋说,“可是您可有感染状况?”
寇秋摇了摇头。
医生也松了一口气。
比起泽维尔这个仆人,显然是尤里西斯这种少爷的安全更能人挂心。医生走下楼梯,想起这些日子城中风行的传言,犹豫许久,终于还是问:“您......就为了一个男仆?就冒这样大的风险?”
他的目光中写满不解,又是怜惜又是诧异,“您这是何苦!”
“可倘若我不这样做,冒的将会是更大的风险,”寇秋垂着眼,平静地笑了笑,“我不愿失去他。”
他的目光幽幽地注视着楼上,里头含了点化不去的甜蜜。
“或许,您之后终究会懂。”
医生真的不懂。
尤里西斯.布莱登是最美的玫瑰,曾有无数人为着他趋之若鹜。可这朵被上帝偏爱的小玫瑰,却宁愿拿自己的生命当做赌注,也要去救一个微不足道的男仆。
这是什么?
他想起这些日子听闻的传闻,不禁哑然而笑。
这难道真是那些人口中的爱么?
他最后一次扶了扶帽子,望了眼这对奇异的主仆。可奇怪的是,他分明是个教徒,如今却对这样明显不符合教规的爱生出了一丝向往。
能甘愿为对方冒天底下最大的风险,哪怕这是世人所不赞同的,却也无法否认这是动人的。
这样动人。
泽维尔康复后,约翰.布莱登也见了这个男仆。他眼神复杂地在两人间望了许久,这才把尤里西斯真正的身世告知。
“你的母亲是公主,”他简短道,“倘若你愿意,你比国王殿下拥有更高的继承权。”
对这样的说法,寇秋却没有任何的反应。他甚至只是点了点头,道:“感谢父亲的养育之恩。”
约翰.布莱登久久地凝望着他。
“或许,”他说,“你想——”
“不。”
寇秋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无声地将爱人的手握得更紧,“不。”
“我并没有这样的想法,也不会产生这样的渴望。如今,我已经心满意足。”
约翰.布莱登轻声叹了一口气。
他没有再劝,只是沉声道:“你拥有你母亲的心灵。”
这一次密谈过后,一封信转眼便送入了宫廷。坐在镜前的德洛丽丝看了,随即缓缓打开了自己已然换了位置的密信,将其中这个尘封了许多年的秘密,轻轻放置在了蜡烛跳跃的烛火上。
它最终变为了一滩软绵绵的灰烬。
德洛丽丝翠色的眼眸凝视了这灰烬许久,这才若有若无勾起嘴角。
“爱情......”
她喃喃。
这个词,让她忆起裙摆旋转的舞会、等候在马车上的母亲,还有楼梯处悄悄的亲吻。
可幸好,那时的她没有勇气。如今,他的家人却有了足够的勇气。
她握住那一滩仍旧带着余温的灰烬,就像把她早已回不来的爱情重新握进了手里。
在经过长达两年的寻找后,寇秋找到了赫仑。昔日的赫仑子爵如今已经没了贵族的头衔,只好流落至外地,凭借着一张俊朗的脸和干脆利落的身手勉强维生。他不敢再去从军,也没有能力再次起义,他的通缉令至今仍然贴在大街小巷里,只得靠着力气,在半瞎的铁匠铺中干点儿活。
寇秋没有去打扰他,只悄悄命令手下人,把他的地址捅给了曾经被他欺骗过的女子。
没过几天,艾芙就找上了门。
她自然不是来希望重新和好的。
“给钱!”艾芙牵着已经能在地上走的孩子,横眉竖眼,“这是你当初留下的,你怎么能不负责?”
瞧见赫仑如今狼狈不堪的模样,她唇角勾了勾,流露出一个讥讽的笑。
“怎么,”她慢慢说,“赫仑子爵当日骗我为他出卖主人时,是何等的风光啊?如今,怎么流落到连半个加仑都拿不出来了?”
赫仑扰不胜扰,任务进度直线升高,很快便到了七十。眼见着快到危险线了,寇秋忙安排着他人为地被赏识了一回,从天上捡了个掉落的大馅饼。
等赫仑真以为自己可以换个身份重新来过了,那个赏识他的贵人却不见了踪影。
赫仑:“......”
不是,给了希望就走吗?天下怎么会有这么无情的事!
无情的寇老干部默默又给他加了一把火。
第二天,赫仑打开门,又瞧见了交易所那个熟悉的妇人身影。
他眼前顿时一黑。
......两个。
完蛋了。
这跟直接送他去地狱有什么区别?
过了几天,第三个也到了。伯爵小姐施施然来了,顾盼神飞、气质超群,赫仑望见她时,心头一下子又生出了点希望。
他用尽了浑身解数,试图再次往住佳人的芳心。无数甜言蜜语都被从口中倾倒而出,他表达了自己这么些日子始终萦绕于心的愧疚,并诚恳地请求了伯爵小姐再给他一次机会。
伯爵小姐一直耐心地从头听到尾,最后诧异地自言自语:“我当时怎么会看上一个这么油滑的人?”
赫仑:“......”
不是,说这句话时,能不假装我不存在吗?
“我已有未婚夫了,”伯爵小姐站起了身,勾了勾唇角,“赫仑子爵,看见您如今过的这样不好,我便放心了。”
“也没什么能赠给您的......”她在手袋中翻了翻,最终翻出一条半新不旧的手帕,扔至对方怀中,“这个,就当是您帮着我擦亮眼睛的谢礼吧。”
赫仑所有的技巧全都成了无用之物,只怔怔地望着她。
伯爵小姐轻巧地出了门,马车上有另一个俊朗的身影在等她。瞧见她出来,那人立刻下了马车,满怀爱慕地牵起了她的手。
马车声辘辘地响起,他们越走越远了。
伯爵小姐没有再回头。
她只伸手拉了拉帽檐,将那个自卑而寡淡的自己也一同远远扔在了马后。
日子过得极快,在寇秋应邀去参加爱伦的婚礼时,意外地发现爱伦为泽维尔也下了请帖。他望着这位女孩披着雪白的头纱从众人的注视中缓缓走过,慢慢把手交到另一个人的手中,这一幕是神圣的、触动人心的。
直到婚礼结束,新娘才走了过来,瞧着寇秋。
她只说:“从狩猎时,我便知道了。”
泽维尔一下子将自家主人的手捏得更紧,寇秋察觉到他微微出了汗,像是生怕损害到尤里西斯的声誉。
泽维尔声音干涩:“您......”
“祝福您,”爱伦截断了他的话,眼睛仍旧望着寇秋,“您——您是我所见过的,最温柔的人了。”
她笑了笑,那一笑,便像是春花初绽,一下子将阳光都带了进来,“所以,您所拥有的,都是您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