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紧紧抱着他,眼中急出泪花:“桐书!桐书你怎么了!!!桐书你看着朕!!!你看着朕!!!!”
御医着急地抱住皇帝的胳膊:“陛下,陛下!皇后娘娘胎动得厉害,您不可再摇晃他了!”
小皇帝怒吼:“皇后要是出了什么事,朕抄了太医院!!!”
沈尚书神志恍惚脸色惨白,痛得泪流满面,手指发抖:“疼……陛下……陛下……孩子……孩子……”
小皇帝狠狠吻他脸上的泪痕:“桐书,桐书,朕在这儿呢,你没事了,孩子也会没事的。桐书,桐书你哪里痛,桐书,桐书!”
蟠龙殿里的烛火烧了一整夜。
沈尚书也痛了整整一夜。
待到天明,才疲惫地昏睡过去。
小皇帝脸色惨白,眼底青黑,眼珠通红。他捧着沈尚书的手,轻吻:“桐书,你到底怎么了?”
御医说:“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初次受孕时小产,伤到了身体,这次心绪激动,这才触动了胎气,差点再次小产。”
小皇帝劫后余生似的长出一口气,说:“太医院以后要更加注意皇后的身子。他腹中的孩子,可是朕的太子!”
御医说:“微臣遵旨。”
这时,门外响起刘总管尖利的声音:“太后驾到——”
小皇帝把沈尚书的手放回被子里,疲惫地起身相迎:“母后怎么过来了?”
太后温声说:“哀家听说昨夜皇后身子不适,把蟠龙殿折腾得j-i飞狗跳,于是今日一早就过来看看。”
小皇帝说:“皇后动了胎气,如今已经没事了。”
太后说:“陛下,蟠龙殿里人来人往,常有大臣前来议事。皇后有孕,身子虚弱,怎么受得了这种吵闹?”
小皇帝说:“母后教训的是,是儿臣疏忽了。”
他的桐书天天为了国事政务忧心,怎么可能好好养身体?
太后说:“哀家给皇后带了些补品,陛下该去上朝了,哀家陪皇后坐会儿。”
小皇帝说:“有劳母后。”
小皇帝前去上朝,太后走进了蟠龙殿中。
沈尚书在床上昏睡着,床帐低垂,只露出一只修长莹白的手。
太后向前一步。
卓凌忽然拦在了她面前。
太后眼皮一垂。
老宫女说:“太后娘娘要和皇后娘娘说几句话,你拦着做什么?”
卓凌最笨,沉默许久之后才憋出一句话:“皇后还未醒过来。”
老宫女气恼:“那又关你个小侍卫什么事?”
卓凌说:“属下奉命保护皇后,皇后未醒,属下不能放任何人进去。”
两人正争吵着,宫中响起了虚弱的咳嗽声。
卓凌回头:“娘娘。”
沈尚书沙哑着说:“卓凌,请太后进来。”
卓凌总是呆呆的脸上也有了愤怒焦急的神情:“娘娘!”
他知道,他知道是太后给沈尚书下了毒,所以才会宁肯得罪太后,也要把这两个人拦在沈尚书门外。
沈尚书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卓凌。”
卓凌不情不愿地让开,请太后走了进去。
可他仍然拦下了老宫女,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太后的背影。
沈尚书闭目深吸一口气,说:“太后恨我,为何不干脆给我下一副穿肠毒药?”
太后说:“沈桐书,你以为哀家把凤印给你,不是真心的吗?”
沈尚书脑中乱成一团。
思考对于他来说变成了一件极为困难的事,他猜不透太后的动机,更无法做出应有的反应。
他累极了,也痛极了。
他想要解决这桩陈年旧怨,却不知道太后要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太后微微俯身,说:“皇后,陛下选你做皇后,哀家没有什么不满的。可哀家,不能让一个乱臣贼子,在后宫里还能统领六部。”
第十八章
沈尚书苦笑:“原来,太后怕我。”
太后说:“对,哀家怕你,怕你再伤到哀家最后一个血亲骨r_ou_,怕你再颠覆这皇家的江山。你若是从一开始,就乖乖地做统领后宫的一国之后,哀家又何必如此待你呢?”
沈尚书深吸一口气:“只是如此吗?”
太后说:“桐书,你莫再c-h-a手朝堂上的事,哀家,就再也不会和你有任何关系。”
沈尚书头脑之中昏昏沉沉。
原来……是怪他不知分寸,没有主动做好一个乖巧温顺的金丝雀,才惹来的杀身之祸吗?
年少的皇帝求婚那日,跪在地上发誓不会禁锢他的自由。
他信了。
他真是傻的可笑。
嫁入这高耸朱红的宫墙里,又怎么可能还有真正的自由?
沈尚书累了。
他的大脑再也无法支撑他拥有那么多的复杂思绪,他只想快点结束,快点结束和太后y-in冷对峙的煎熬。
沈尚书疲惫地闭上眼睛,头痛欲裂:“太后放心,朝中大事,我再也不会看一眼了。”
放弃朝政官位也没什么。
他本就厌倦了做官的日子,继续查账,不过是心中惦记着小皇帝的国库是否安好。
如果小皇帝已经不再需要他,那放下,也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他真的累了。
如果能放下天下,与喜欢的人过些简单快乐的日子,反而觉得如释重负。
一场谈判,皆大欢喜。
沈尚书昏昏沉沉地睡到上午,吃过午饭之后就继续昏睡。
小皇帝坐在床边的桌案上批阅奏折,看着半睡半醒的沈尚书,低声说:“桐书,你搬到凤仪宫住吧。”
沈尚书想。
他听到了。
大概是听到了吧。
搬到凤仪宫也没什么,既然他顶着皇后的头衔,那么去凤仪宫里住才合礼数。
可他心中却止不住地发冷。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冷风中渐渐化成了灰烬。
沈尚书睡着了。
明明是七月闷热的天气,他却梦到了去年冬天那场大雪。
那天的雪真冷,他的孩子在剧痛中慢慢死去,他几乎可以听到孩子心跳渐渐停止的声音。
那时他太倔强,跪在大雪中,不肯告诉小皇帝他有了身孕。
沈尚书之后常常想起那一天,他若是早些放下那份清高的面子,把实情告诉皇帝,他的孩子,是不是就不会死。
是不是,现在已经出生了,好端端的在他怀里笑。
沈尚书不习惯向别人倾诉胸中苦楚,可午夜梦回时却忍不住想起,那个被他亲手害死的孩子。
他再也不要让他的第二个孩子,再死在他肚子里。
沈尚书第二天就搬去了凤仪宫。
凤仪宫里清静宽敞,窗外就是一片素白的兰花,十分养神。
沈尚书住在这里,除了清冷些,也没什么别的不自在。
卓凌蹲在花丛里煎药。
自从他知道太后给沈尚书下毒的事,就再也不肯让沈尚书喝别人煎的药。
卓凌有一下每一下地扇风,赌气似的低声问:“娘娘,你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陛下?”
沈尚书低头抚摸着自己隆起的孕肚,说:“说了又能如何?”
太后为了活命,在深宫佛堂一住十几年,小皇帝心中本就有太多愧疚。若是他与太后相争,牵扯出那些陈年旧事恩恩怨怨,最后难堪的人,也只会是他自己。
他……他精力已大不如前,无法在保护自己孩子的同时,再去和太后争论是非恩怨。
再者,小皇帝肯放下父姊之仇,不顾朝臣阻拦立他为后。
这份情,让他着实动了心。
沈尚书看着咕嘟咕嘟冒泡的药罐子,说:“孙大夫是个活神仙,他有办法医好我。”
卓凌有些气恼地说:“若医不好怎么办?”
沈大人何等惊才绝艳的一个人,若脑子再也治不好了……
只是想想,卓凌就心疼得万分气恼。
沈尚书只是笑,淡淡道:“别气了,我写了一封信,你拿去盖上官印,让驿站快马送给北雁军统领李虎,调去年的账目过来让我看看。”
卓凌怔了怔。
沈尚书微笑着问:“怎么了?”
卓凌低着头,有些不忍地轻声说:“娘娘,您忘了。您已经辞去尚书令一职,官印……送回吏部了。”
沈尚书脸上的笑容渐渐稀薄,温润如玉的眸子里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灰烬。
他说:“是我忙糊涂了,卓凌你可别笑话我。”
卓凌快要哭了:“娘娘,我再去找孙大夫!”
沈尚书说:“不必了,他让我喝的药,我还没喝完呢。”
沉默了一会儿,沈尚书又说:“药太苦,我喝不下。卓凌,你去拿点山楂糖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