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此凉生 by 豆豆的挑豆【完结】(4)

2019-04-29  作者|标签:豆豆的挑豆

    9
  之后,有警察介入控制大局。那位可怜的母亲被两名警察强拉上警车带走,家明也被要求一同前往警局。
  林若美在周末的夜里偷偷服安眠药自杀。及时送进医院抢救。再次服药,且用量极大。死的时候脸孔有轻微肿胀。遗书是写给家明的,她不愿对父母顺服,这样一意孤行。

  走出警局,路上已经几乎没有行人,空荡荡的路面偶有破旧的大卡车开过,速度飞快,转弯时发出刺耳的几近失控的声音。家明疲倦地掏出钥匙。凉生先一步开了门。“幸亏你及时回来,我无需再挨着饿。”凉生笑。
  家明久久看着他,无言以对。因着这厚重的宽悯,温情跌宕,又如同血液一样直接自然,令他知足至满溢。只是这带着怆然的暖意,这样珍贵,终究难得风清月朗。

  凉生端出热气腾腾的食物。吃完饭,两个人并排站在厨房洗碗。折回餐桌抽烟,简单地聊三言两语。然后洗澡,彼此拥抱着入睡。

  家明醒过来的时候是半夜,身边没有凉生。房间里面一片黑暗,外面下起了滂沱的大雨。空气中有初秋冷冽清新的寒意。他转头望见窗玻璃上快速滑落的雨滴,倏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一开始以为是在儿时的教会孤儿院的房间里,又觉得是在罗马乡下的某一个小旅馆里。他支起身,打开灯。整幢房子脱离现实般的空阔寂静,这寂静本身毫无可惊之处,却叫他充满了惊恐。

  他推开卫生间的门。他看到凉生在给自己注射某种药物。
  凉生回过头看他。凉生说,“只是注射胞二磷胆硷,方医生认为这类药物有助于延缓肌肉萎缩。”

  家明无力地站着,心里钝痛难忍,“这便是你善待自己的方式,对吗。”他觉得自己形同被拒之场外,贴住门窗玻璃使劲瞅看,却一点也看不到舞台演出的观众。一味痴傻地立在原地,惘然于下一步该往哪里去。
  凉生似笑非笑地扔掉手里空的药剂瓶,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没有再看他。那一瞬间他瞥见凉生的眼神,一种意兴阑珊的潦倒。

  原来一切惊动均被平淡克制所掩盖,而他一再隔岸观望,却未曾有过担当。原来他一直是盲的并且失聪。
  他跟过去,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他。“凉生,我们一起回意大利找方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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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别的稿子要赶,今天暂时只能写到这里。抱歉,忙完这一阵子,一定加快填坑速度^_^

  上班时写到这里,先贴上来,晚上再接着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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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凉生推开他,背转身去,似不愿谈及这个问题。说,“家明,你明白得很,对付这类病例目前尚无真正有效的方法,何必多此一举。而且,我累了。”
  家明不遗余力地进逼,“但是你不该完全不去在乎,凉生。你不该无视自己。”
  凉生背对着他,轻笑出声,“家明,是你太过在乎。你太惧怕见到死亡,因为它不断地靠近你,与你形影不离。”

  是。他太惧怕见到死亡。他被死亡暗设的网罗缠住。他潜心躲藏,刚离开一会儿,片刻之后仍又正正好狭路相逢。也许连他自己也未曾清楚,面对凉生,他是在爱,还是在害怕失去。

  凉生说,“别要求超于你能力以外的幸福,家明,因为那是不可测知的。”
  我们无法测知,便认为它不可测知。

  “受话患难的人为何有光赐给他呢?心中愁苦的人为何有生命赐给他呢?我所恐惧的临到我身,我所惧怕的迎我而来。阴间的绳索缠绕我,死亡的网罗临到我。我不得安逸,不得平静,也不得安息。” 我已如同几近病狂的人,凉生。我一直疯癫地周游在不毛的沙漠,不断地往返找寻绿洲。

  窗外的天色已经发亮。大雨过去,天空像被擦去雨水的玻璃,蓝得透明。且这蓝色深不见底,无穷无尽,如此纯一,如此浓厚,让人本能地轻信苍穹所用之蓝色不掺任何杂质。一个非常不切实际的顺应人心的骗局。
  这样的晴朗延续了好些天。
  这一年的秋天就这样过去了。

  那日与圣诞仅仅相距一个月。周末午后的冬日阳光很温暖。他们一同去庭院清扫遍地的落叶。凉生没有能够拿起扫帚,他没有办法完成这个动作。
  凉生的病情提前恶化,手部肌肉无力,波及前臂,上臂,肩胛。

  接昨天的半章^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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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下)
  凉生住进了医院。很快,就换成一家设施完备的疗养院。有面积庞大的独立病房,朝东南方向的房间,整日都有阳光照耀,光线强烈。

  家明买了一辆车。他坚持在病房里加床,他晚上便睡在凉生旁边的床上。每天早起,开车回诊所工作到下午6点。然后进厨房,煮凉生喜爱的食物。再开车去疗养院与凉生一同吃晚餐。

  很辛苦。这辛苦不是肌体表层的疲倦,而是穿透内脏的酸涩煎熬。他不知道这种情形需要坚持多久。与之相抵的是一种平静感,仿佛身体内部有一面静若死水的大的湖泊,从不泛起一丝波纹。他只要他在。这是他世间惟一依存的珍贵情意。那么,纵使终老此生,他亦能从容煎熬,并能余出气力等待一个使生活变得可以忍受的奇迹。

  凉生的情况比预期的要好,没有进一步恶化的迹象。在这与世隔绝的小片天地,他依然如故,每日看书,听音乐,适量运动。不管境遇如何颠倒转变,他总能保有坦荡的胸怀,非常桀骜,显得坚不可摧。

  这一年的圣诞,他们在疗养院度过。
  家明买来一套法国人撰写的《地球素描》当作生日礼物。里面尽是地球上繁荣生息的各类生命,匍匐着的生命,地穴中鼠窜着的生命,简直无法分辨的静止不动的生命,一切都是生,不知人间忧欢。

  吃过晚餐,凉生要求去疗养院附带的公园散步。外面的空气凉飕飕的,但无风。落叶几乎铺满地面,踩上去发出清脆的声响。清淡的月光照在干枯的落叶上,微光扑朔,低回浩叹不肯停歇。头顶上星光熠熠,恰似一片转动的蛛网上结满的细密的露珠子。这些小点在一闪一灭,节奏井然的闪动,万劫不变地闪着。

  “家明,生日快乐。”凉生突然停下脚步,笑笑地看他。
  家明笑,“生日快乐。”
  夜空中有开始燃放的烟花,绽放时发出隆隆的声音,天空被照亮。


  第三部 爱,所以

  1
  “你把你的救恩给我作盾牌,你的右手扶持我,你的温和使我为大。你使我脚下的地步宽阔,我的脚未曾滑跌。我虽然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你与我同在。”

  他以为凉生已经与他彼此离散,再不会相见。

  凉生的病情出现新的变化,他又一次被送进观察室。家明在外面等。一夜没有休息,非常疲累。他觉得自己快要睡过去。然后,他就看到了他。

  他的气息和热量清晰可辨。他在耳边轻声唤他,“家明,家明。”他的身体很小,并且消瘦,仿佛是10岁初见时的模样。忖忖度度,疑幻疑真。
  “家明,他们都视我如同魔怪,为何你不怕我。”
  “家明,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家明,如果只留下你一个人,你会不会觉得害怕。”
  家明想回答,努力张口却发不出声音。观察室的门啪地打开,家明突然清醒,凉生被推了出来。

  凉生睡了,未经世事的孩童般的睡态,安然沉静。家明走到病床边,跪下来伸手抚摸他脸部的轮廓,感到眼泪渗入嘴角,不可自控。

  “宋医生,乐凉生的情况很不乐观。我很抱歉,以目前的医学水平还无法找出最为有效的疗法。很抱歉。”接下来的解释被家明粗暴地打断。很抱歉,很抱歉。每个人都在说抱歉。其实根本没有什么需要原谅。这便是人生,有些人无端拥有过分的余地,却巴望着快快闭幕,有些人还立足未稳,却被推搡着硬生生跌下了台。

  他又看到凉生。
  凉生缓缓转过身来,看着他,面露微笑,瞳孔放大,形同妖魔。他举起手用力地扇过去。“凉生,你答应过我一定会戒掉的。” 下手那样重,凉生的半边脸明显淤肿。凉生一声不吭,脸上仍是露出欢欣的笑意。
  “你已经不可救药,凉生。”他不愿意再看他。

  “家明。”是凉生唤他。他俯下身,凉生朝他笑着。“家明,你一直在发呆。”
  他把脸埋进凉生的颈窝,他说,“我在想,我该如何向乐凉生求婚。”他抬起头,说,“凉生,我们去英国结婚。”
  凉生笑,“对不起,家明,我不得不说你的玩笑真的有些蹩脚。”

  “没关系。我会一直向你求婚,直到你答应。”家明抱紧他,将他搂进怀里。
  “我给你的慰藉任何人都给得起。不是非我不可的,家明。你该找一个温良的女孩结婚。”
  家明冷笑,“是。我该找一个寻常的女孩结婚,与她白头偕老,但不保证与她永结同心。”
  “这不是最好的一生,但对多数人来说这是毫无疑问的一生。”
  “但这一生我只是甘愿跟着乐凉生一路流离。我非常清楚,凉生。无关性别。”

  2
  他们并没有去成英国。那日之后,凉生开始接受专家会诊。
  所谓的会诊不过是赴一场条件异常苛刻的决斗。即使准备齐全的炮火有了不起的射程,也推迟不了彼此肉搏的时间。

  生活固执地沿一条没有轴的子午线上演它的戏,意图和结局模糊不清,深而不可测知。所以家明选择了顺服,由平淡走向更平淡,完全脚踏实地,不见得有什么不好。已经干瘪的思想一再地蜷缩,其表皮亦只是偶尔感觉到神经末梢的震颤罢了。世界繁华依旧,绚烂空乏无趣。

  有时半夜醒来,一片黑暗中只有窗外出奇地冷静窥照的寒月疏星,宁谧寂静,洞悉一切。凉生睁着眼睛在看他。于是,他便挤到凉生的床上,两个人持续地接吻和做爱。凉生的身体没有完全坏掉,贴在他身上的皮肤如同簇簇涌动着的温暖火焰,热得滚烫。**的瞬间两人似又回到过去,天地之间,时如止,分如常。闭起眼睛,抱住对方,不松手亦不分辨。以为没入地毡,渗入九泉,终究圆满。

  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家明送走当天的最后一位病人。他从落地玻璃窗望出去,惊觉季节原来早已更迭,外面全然是春天的光景。庭院里,凉生种下的叫不出名字的小花堆积得密密匝匝的,由青翠欲滴的绿叶扶衬着将身子探出墙外,如胶似漆的香气紧凑地萦绕周围,芳香如潮,充满了新鲜的活力。繁花下面,阳光像透过彩绘玻璃似的把一方光影照到草坪,晦暗不清,苦于无法脱颖而出。他长时间看着它们,这些细小繁琐的生命经历了时间过渡,竟有如此动魄惊心的力量。如果时间能够继续地流转下去,生命便会有它圆满的结局。
  家明摘下大把的花,抱起来满胸满怀。然后转身出门,开车。凉生在疗养院等他。

  6月,毛里奇奥?波利尼举行世界巡演,这座城市将成为其中的一站。盛名之下,媒体的炒作铺天盖地,热闹喧嚣。而家明只是想与凉生看一场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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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过年时不必赶稿子,最近豆豆疯狂写稿ing,更新速度实在惭愧,非常非常抱歉!

  在这里祝每一个人新年快乐,万事顺意!^_^

  第二章重发,之前的只是一段,以下是完整的章节,麻烦看文的大人们跳过之前那章^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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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他们并没有去成英国。那日之后,凉生开始接受专家会诊。
  所谓的会诊不过是赴一场条件异常苛刻的决斗。即使准备齐全的炮火有了不起的射程,也推迟不了彼此肉搏的时间。

  生活固执地沿一条没有轴的子午线上演它的戏,意图和结局模糊不清,深而不可测知。所以家明选择了顺服,由平淡走向更平淡,完全脚踏实地,不见得有什么不好。已经干瘪的思想一再地蜷缩,其表皮亦只是偶尔感觉到神经末梢的震颤罢了。世界繁华依旧,绚烂空乏无趣。

  有时半夜醒来,一片黑暗中只有窗外出奇地冷静窥照的寒月疏星,宁谧寂静,洞悉一切。凉生睁着眼睛在看他。于是,他便挤到凉生的床上,两个人持续地接吻和做爱。凉生的身体没有完全坏掉,贴在他身上的皮肤如同簇簇涌动着的温暖火焰,热得滚烫。**的瞬间两人似又回到过去,天地之间,时如止,分如常。闭起眼睛,抱住对方,不松手亦不分辨。以为没入地毡,渗入九泉,终究圆满。

  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家明送走当天的最后一位病人。他从落地玻璃窗望出去,惊觉季节原来早已更迭,外面全然是春天的光景。庭院里,凉生种下的叫不出名字的小花堆积得密密匝匝的,由青翠欲滴的绿叶扶衬着将身子探出墙外,如胶似漆的香气紧凑地萦绕周围,芳香如潮,充满了新鲜的活力。繁花下面,阳光像透过彩绘玻璃似的把一方光影照到草坪,晦暗不清,苦于无法脱颖而出。他长时间看着它们,这些细小繁琐的生命经历了时间过渡,竟有如此动魄惊心的力量。如果时间能够继续地流转下去,生命便会有它圆满的结局。
  家明摘下大把的花,抱起来满胸满怀。然后转身出门,开车。凉生在疗养院等他。

  6月,毛里奇奥?波利尼举行世界巡演,这座城市将成为其中的一站。盛名之下,媒体的炒作铺天盖地,热闹喧嚣。而家明只是想与凉生看一场演出。

  那个傍晚,两个人一路牵着手,肆行无碍。凉生的手温热干燥,家明将它牢牢握住,他感觉到有清晰轻盈的脉动声,飘忽但是有力。
  剧院沿途的那条与两人并行的道路上,高大的梧桐树无意识地磕磕绊绊,有情有意地紧挨在一起。彼此相接,又彼此独立。遮挡了层云迭起的天空。夕阳为树荫细致地描画出婀娜卑谦的图案。

  毛里奇奥?波利尼从不令听众失望。他以无与伦比的强悍的触键左右全局,每一个音符都好像要敲击到键盘底部般的厚实丰裕,凌厉的气势,纠结着血肉横飞的激情快意,直击心脏脆弱的薄膜,粗暴干脆,饱满得几欲裂开似的。

  两个小时,不知道时间的界限。
  直至灯光亮起。这样的刺眼和锐利,所有的绮丽繁华一下子涣散至尽,没有丝毫留恋,空余颓唐的余音回响。听众起身告辞,各自消失不再相见。

  剧院靠近一所大学。出来的时候,便看到不断有大学生走出校门,斜挎着大包,有许多看上去应该是情侣,高高大大的男孩把女孩的手牵在手心里,女孩甜美地笑着。这样单纯清澈的恋情。

  他们亦是牵着手的。初夏夜晚的风湿润清凉,撩拨着月光下的树冠,惹得片片树叶不时地倏忽一闪,宛如点点火星,明灭浮动,轻佻可爱。凉生停下脚步,微微仰起脸看着它们,脸上似有若无地浮出笑意。
  他说,“家明,庭院里的那些植物是否也有这番趣致。”
  “我们现在就回家。你自己看。”家明说完,紧紧地抱住他,怕这个夜晚的美满经不得浪掷,怕松开怀抱又是血肉人生。


  3
  两个人慢慢走着回家。一路谈笑欣赏沸腾夜色和万千灯火,自动丢弃了世间真相的艰辛。这一个夜晚,好像是过去两年里的某一天顺理成章的迷了路。
  他们一起回家。

  整幢房子都是黑的,只有庭院里透亮的灯火仗势欺人的在朗月当空下闪烁,缱绻决绝,如同星辰。那是用小小灯泡串联起来的字母,S,H,M,I,L,Y。(See how much I love you)。那样耀眼,汹涌热烈得无以为继。
  “我的行为可能很幼稚。凉生。答应我一同去英国结婚。”
  “家明,为何你愿意对一个来历不明,落魄到底的人交付这样深的情意。”凉生走近他,伸手抚摸他的脸,“家明,结局太漫长,我已经失去耐心。有时候,以为从睁眼到闭眼的时间就用尽了一生。我们都不应该再做重复而没有结果的事。”

  凉生说,“家明,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其实在饮用水里下毒的那个人是我。”凉生微微笑着,“是我技不如人。我与他一起长大,我从来就不如他,我们参加的每一次比赛他都是第一名。我突然觉得不甘和失望。所以,我寻到机会下毒。我存心要害他,但没想到最后是我喝了自己下的毒。”
  “家明,这世上人心不知道多么险恶,尔虞我诈已是平常。没有人任何人可以信任。”

  凉生先困倦起来,在他身边睡得很熟。睡眠带着轻浅的呼吸继续流动着。家明伸手在暗中抚摸凉生的脸,一点一点抚摸到额头,眼睛,嘴唇。凉生的手侧转过来环抱住他的脖子,使他的下巴贴在他的脖颈上。

  这个时间,房间的窗帘和室内的墙壁都还漆黑无光,他听见庭院里有一只不知名的雀鸟已经开始啁啾鸣唱,寂静之中那丰富细雅的乐调,犹如晨经。它用丰富辉煌的音符,将它看见的第一抹阳光撒入昏暗的房间。渐渐的,柔弱的光线如一层薄纱披在窗帘上,是清淡的乳色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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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怜偶今天还要赶别的稿子,暂时写到这里了


  3(下)
  他似乎听见教堂唱诗班的颂诗,凉生的声音也夹杂在里面。凉生偷偷地侧过脸寻他,冲他做鬼脸,肆无忌惮的笑。

  家明喉咙艰涩地转动着,依然发不出声音。终于,他说,“我总是把你与心里的幻象重叠起来,你怕是早早便看透了我。凉生,对不起。”声音十分地微弱,几乎分辨不清。最初的疼痛又以独立不羁的架势自动向他袭来,长驱直入他内心里最模糊的区域激起痛苦纠结的反应。他以为这种反应不可能再出现,这就像往一个头脑不能思考的死人身上插进一根针去时,肢体的某一部位还会痉挛一样。
  他又说,“但是,与你一起的时候,人就不那么容易变得灰心。我只要你在,凉生。我只要你在。”

  凉生睁开了眼睛,看着他。两个人额头抵着额头。凉生笑起来,“家明,我会一直在。” 凉生抬手抚摸他的头发,“等我好些,我们去英国结婚。我们要在一起相依为命的。”凉生说完搂住他的头压在胸口上。

  他们整个上午都拥抱在一起做爱。做完了就迷迷糊糊地互相拥抱着亲吻对方,过了一会,又继续开始。
  夏日的热度逐渐弥漫。身上黏着的汗水,干掉又渗出,与精液融合成复杂的气味。是两个人彼此交织的气味,渗透进皮肤里,流淌在血管里,无处不在。

  “我将我的灵魂交在你手里,因为你见过我的困苦,知道我心中的艰难。你使我的脚站在宽阔之处,以得救的乐歌四面环绕我。你救我脱离一切追赶我的人,将我救拔出来。我要因你欢喜快乐。”凉生,我要把爱慢慢地重新修复完整。

  外面的阳光明晃晃的刺眼。凉生从床上起来,拉开紧闭的窗帘,立刻有干净的阳光照耀在他的脸上。阳光里的空气尘埃飞舞。凉生拿出烟,点上了,抽一口,然后放在家明的唇间。说,“家明,你好像忘记遵照医嘱及时将我遣送回去。”表情从容宛转,仿佛不过是看完一场起伏沉堕的戏。

  4
  半个月以后,家明买下了租住的房子,然后为凉生办理了繁杂的出院手续。即使依旧是盲目前行,无从探测,依旧是无处躲藏不知归宿的生活。生活仍然继续,不断翻覆,霸道得不容任何人违抗。凉生仍然是那个愿意站在教堂里微笑着等待他一路走近的男子,仍然是那个失散后又在罗马小镇重新相遇的男子。

  空乏的世间顺其自然地恢复了千疮百孔的甜美和强大。

  炎热的夏季夜晚亦有清凉的风。热度冷淡下来,大敞四开的窗外,月光和云朵大幅度的动荡,阴影映照在天花板上来回游移,偶尔改变形状。
  时间是23点整。没有人祝福的订婚仪式。两个人一同挑选的戒指,平凡的铂金指环,完全相同的模样,内侧撰刻对方的名字,血肉纠缠,不依不饶,有停顿的质感。
  幸福这样短暂,惟美得如同梦魇。只愿时间停顿。

  “万物的结局近了,所以最要紧的是彼此切实相爱,因为爱能遮掩许多的罪。这爱是从清洁的心和无亏的良心,无伪的信心生出来的。因着这爱,我的心欢喜,我的灵快乐,我的肉身也安然居住。”凉生,这爱便是我的情途终点。

  利鲁唑已经阻止不了凉生的病情的恶化。这场疾病像一个潜藏的阴谋家,随时以更险恶的方式,迎面呼啸着拍打过来,朝心脏防备最薄弱的部位发动突击。他们不得不放弃西医疗法,尝试中医治疗。家明开始学习针灸和推拿,作为辅助的治疗手段。

  凉生没有办法再和他做爱。他只能给予他一个长过夜晚的拥抱。每个夜晚,家明用点任脉,缓摩脘腹手法替凉生推拿按摩。凉生的身体的轮廓愈加清瘦凛冽。拥抱在一起入睡的时候,凉生硬的骨骼让家明感觉有一些奇突,但凉生皮肤的温度会从血液里丝丝缕缕的渗透出来,像被褥一样厚实温暖,带来无法言喻的幸福慰藉,亦照耀所泅渡的暗暗路途。

  方亦修医生找到了他们。
  他坐在诊所的白色皮质沙发上。因为是午后,在明亮的光线下,这个散发着坚硬气质的男人,看起来更像一头暗伏的兽。
  家明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两人对恃,彼此不动声色地较量着,如同背道而行的对手,又仿佛是彼此映照在一面镜子中的影像。


  一定会有圆满的结局^_^
  身体的病痛并不难治愈,如果是相爱的两个人之间彼此的伤害,反而更加难以修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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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宋先生。我非常讨厌你。”他说。
  “因为你也爱着凉生。”家明看着他,“可惜你不敢展示,亦不作表达。”
  家明说,“方医生,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或许你愿意留下来。”

  有5分钟的沉默。方亦修微微地笑起来,笑容随着阳光一缕一缕地晃动,“乐凉生只是愿意跟着你走,我无能为力。”他的唇角泄露出冷淡的温情,他说,“我会留下来。他是我的病人。”
  他们结成同盟。就是这样轻易的事情。好像走了很累的一段路,看到可以稍做歇息的椅子就顺势地坐下。

  两个人的生活第一次出现局外人。家明做了炖汤和简单的家常菜。他把菜摆上餐桌,一如既往的扶凉生坐下,耐心地喂他吃饭。方亦修什么都不吃,只抽烟,看着他们。凉生慢慢地咀嚼吞咽着家明送到他嘴边的所有食物,姿态慎重。房间里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
  吃完饭,家明把凉生扶到床上,用湿热的毛巾替他擦去细薄的汗液,再换上干净的衣服。然后侧过去用他的脸贴凉生的脸。不需要语言,语言无法跨越痛苦,绝望和生死。

  他整理厨房,给自己倒一杯清水。坐回到餐桌前。
  天空从蒙了一层灰的郁蓝逐渐逐渐地泛起淡淡的曙光,是一抹玫瑰红的天色。又一个炎热明亮的白天即将到来,如同重生。他们对坐了一夜。
  “他这个样子有多久了。”方亦修将手上的烟塞进挤满烟头的烟缸,站起身走到窗玻璃前。
  “我并不记得。我只是记得,目前中医疗法是惟一可行的手段。”有时候,忘记一些事会让人获取内心的平静,比较容易释怀,似什么都可以接受。
  “或许我们应该尝试神经干细胞移植来控制病情恶化的速度。我会联系最权威的医生一同商议此事。”

  “家明,你一夜没睡。”凉生醒过来,微笑着转头看他。遭受劫难和病痛的身体亦未能磨损凉生的清澈美好,他仿佛强悍到任何伤害都可以抵御。
  “嗯。你睡得好吗。”家明把头埋到他的胸前,眼睛里有泪光,不能示人,需自行了断。
  “我做了个梦。”
  “梦见什么。”
  “梦见那一次的钢琴比赛。是在圣?切齐利亚音乐学院的音乐厅里举行。很多人观看,台下拥挤得密密匝匝的。我与他一同参加决赛。其实我弹得不错,呵,他还是赢了我。”
  “又梦见他对我说,他亲眼看见我把有毒的粉末撒在他的水里,但他愿意原谅我。他伸出手与我握在一起。我明明知道他已经死去了那么久,所以一直在梦里疑惑着,为何他的手那样暖。”

  6
  方亦修穿着一件有些发旧的棉布衬衫,非常妥帖,不张扬亦不觉有丝毫突兀。剃得发青的下巴,风平浪静的坚定。他临时租用了一间独立诊疗室,办公桌上摆设的大的玻璃瓶盛满清水养着马蹄莲,这种洁白的欲开不开的花朵,没有任何气味却极快地就发黄萎谢,短而无救,绝不苟延残喘。他不间断地对着马蹄莲抽烟,抽烟的姿势仿佛他与他眼前的花朵产生了爱情。
  阳光迟疑地照进室内,时间还早。

  “乐凉生的情况还不算最坏。我决定一个星期后安排他做神经干细胞移植手术,这至少可以在半年内控制病情继续恶化。”方亦修停顿了一下,说,“若运气好,还有可能好转。”
  家明不作声。对面这个骄傲的男人,做任何事都一定有秩序和准则,不容许人轻易干扰,甚至略带偏执。所以,他的心里即使有爱亦是要计较揣摩,且享受珍惜和距离感。但从爱到不爱,这其中却是更有担当。

  回到家里。那部用DVD机器放映的电影还没结束。一部疯狂的电影,言语支离破碎,连影像也支离破碎的。火炬,枪,水,血,男人。奔跑,徘徊,投掷,枪杀,舞蹈,手淫。各种行为没有来由,没有结果。只有背后的音乐,音乐仿佛是隐匿于声音和画面背后的情绪支配者,将整部影片从盲目中拉拽出来。凉生看得十分专注,外面很好的阳光就闪烁在他的头发上,有暖洋洋的归宿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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