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民家有个有位十七八岁的少年,自小就在海边长大,生得高大俊朗,笑起来的时候很讨人喜欢。
在某一日,一位失魂落魄的旅者来到了这里。他一身饥寒,还有严重的胃病,依靠在某一个墙角奄奄一息。y-in雨从天而降,一点点将他身上的温度剥离。他半睁着已经失去神彩的眼睛,看着铁青色的天空。
一把小小的伞出现在了他的头顶。感觉到雨滴的消逝,来者慢慢抬起了眼。他首先看见的是一双潮s-hi的靴子,然后是一件简单的白衣衫。
“先生,你还好吧?”少年如此问道,眼里是没有恶意的揣测。
旅人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一句回话:“不,我一点也不好,旅途太长了。”这是他那么多年,终于能够正大光明承认自己软弱的一次。他再一次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疲惫,裹了裹衣服不想再理会陌路人。
但少年继续问道:“先生,你需要一杯热茶吗?”见旅人不回答,他又自言自语道,“你还需要沙发和一条毛毯,这里下起雨来真的是太冷了……”
旅人打断他:“快走吧。我在这里一秒钟也不会停留。我已经这样走了很多年了,没理由在这里留下。没有人能理解我,或者是跟上我的步伐,你不会是那个例外。”
“可是先生,这里是一个好地方。它现在y-in雨绵绵,等到晴天的时候就满是阳光与白帆。要是在岸边坐着晒个太阳,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少年如此说道。
旅人依旧皱着眉:“快走吧。我见过的地方多了去了。”
“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烤个火的话,我当然愿意离开这片y-in冷的雨幕。”
旅人又一次抬眼,撞进那墨色的眼眸当中。少年向他伸出了手——
他就真的握了上去,走出那片y-in冷的雨幕。
此后是每一日都灿烂的阳光,海鸟欢鸣着,展翅俯瞰自己的领地。无数次他们一起窝在沙发里谈天说地,聊着一天的见闻。
旅人觉得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同行者,过往的流浪与漂泊都将结束。
故事的结局写在了船帆上。少年乘着船往天边而去,旅人一如既往在他身后目送。几小时后y-in雨沉沉压在了天空之上,海面的惊涛狂浪席卷了一切。这是一场太过漫长的航行。
旅人等了很久很久。等到这一天的白鸟全部飞尽,等到无数次夕阳被山脉吞没又重新取代明月的光辉,等到这寂寞的海面终于林立起诸多建筑,人来人往。
他在信纸上写道:“有时候,我真的觉得是久别重逢。”
他想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最文艺的一句话了,但他甚至不知道这封信该往哪里寄。想了想他在后边加上了一句话:“而你我都无法改变的是,这是一场离别。”
故事开始在铁青天幕,生长在港口的微咸海风里,与海鸟一同盘旋缠绕在记忆深处,而结局写在了白色船帆上。
少年扬手道别,来自旅人的目送。这是一个重逢与离别的地方。
几乎像是一个诅咒一样,往后像这样别离的故事还有很多。船帆上来的人与乘火车的人在此相遇,最后又走向分离。
附近的人将港口命名为厄港,因为这里的一场场永别。某种意义上来说,尽管这里终年阳光灿烂,这里也不是那么好的地方。
每当y-in雨天,厄港的气氛总不是那么好,暗沉沉的天光压在了头顶,所有白鸟都不见了踪影。夏一南和黎朔在这样的天气,回到了家中。
疯了一整天的狗蛋累了,洗澡后就上楼睡觉去了。夜深时他们的呼吸炽热,在嘈杂的雨声中似乎都有些疯,雨夜微凉空气里,只有彼此的心跳是温暖的。
第二天仍然是阳光灿烂的好日子,厄港缓缓在晨曦中苏醒,人们行走在海边,远处有鱼群溅起的浪花。
这样乏善可陈的日子,确实能让人不自觉忘却一切,丢下旅途的疲惫,永远停驻。
第89章 厄港鸟(3)
狗蛋最喜欢的事情, 一是看夏一南那些枯燥的研究报告, 他不识字,只是觉得那些图案和公式很有趣;二是在游乐园里看到的城堡模型, 偶尔还在白纸上涂涂画画;三是晚上眼都不眨一下盯着星空,持续大半个小时,这几个星期来雷打不动。
“你说他脑子没事吧。”夏一南真心诚意担忧道。
这是又一个晚上, 狗蛋爬上了屋顶,坐着看港口深蓝夜幕上的漫天繁星。
黎朔拿手肘怼了他一下:“别这样说别人小孩子。”
“我是认真的。”夏一南说, “从科学的角度来说, 他很可能是受过什么刺激, 然后把所有的喜爱放在夜空中之类的。”
黎朔沉默了一会,摸摸下巴:“……不清楚, 等他开口说话的那天吧。”
这一天没有让他们久等,准确地说,在这个晚上就到来了。狗蛋好不容易才从屋顶下来, 在黎朔递给他一杯水的时候,很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黎朔没听清, 愣了一下:“什么?”
“谢谢。”狗蛋这回大声了一点,声音因为长久没开口而干哑,他以有些生硬的发音和语句表达自己的感谢, 身躯有点颤抖,“我喜欢你们。”
黎朔和夏一南对视, 眼中都是惊讶。第一是因为这小屁孩终于开口了, 第二是因为, 他的口音并不标准,发音与吐字的腔调都是帝国的方式。
狗蛋见两人迟迟不应声,有些无措地站在屋里,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黎朔赶忙蹲下身,摸摸他脑袋:“不用谢,我也喜欢你。时候不早了,赶紧上楼去睡吧,明天再带你出去玩。”
狗蛋被他带了上去,黎朔下来后揉揉眉骨:“麻烦了。”
夏一南半躺在沙发上,闲闲说:“你惹的事情。一年多前有艘帝国的小型舰船在附近被击沉了,没找到几个幸存者,他应该是被海浪卷到了厄港这边。”
“怎么会有人带孩子上军舰……而且现在也不能放任他不管啊。”黎朔在沙发上坐下,“小孩子学东西快,这一年来光是听,也会说挺多联盟语了。我刚刚问了他几句,他都能简单回答上来,只是不肯说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他今天可是好不容易才开口的,”夏一南说,“大概是不清楚自己的语言模仿得怎样吧。”
“事实证明,他模仿得并不好。”黎朔叹口气,“小时候的口音可没有那么容易能抹去,他应该也不会在其他人面前开口,暂时没有事情。”
“那以后呢,”夏一南坐起身,“我们不可能一直留在这个地方。”
“只能找个好人家,或者送去福利院了。”黎朔微微皱眉,“但这个口音……”
“……”夏一南拍拍他的肩,“慢慢再想,还有时间,先教他识字吧。”
这里确实看上去有充足的时间,日子朝厄港大爆炸的那天缓慢前进,然而忧虑无用,所以两人仍然懒懒散散地活着。
习惯了刀尖舔血的岁月,这样的和平简直像是梦境。
夏一南和黎朔的兴趣爱好基本上截然不同,一个沉浸在绝对理x_ing的世界里,每日与数据为伍,一个能画出色彩艳丽的画卷,不论什么乐器都能上手。
明明是彼此无法理解的领域,两人却又有足够的耐心。黎朔愿意听夏一南高谈论阔各种科学理论,从外骨骼的流线设计到阿尔法的加密方法,而不嫌它们冗长。而夏一南也愿意听黎朔弹一下午钢琴,偶尔躺在沙发上,看看那些音乐家的生平。
有一日午后,窗外还是大晴天,夏一南躺在沙发上睡了一场慵懒而惬意的午觉。
醒来时他看见门被轻轻推开,小屁孩拿着刚买的风车,一溜烟笑着跑上了楼,黎朔在无奈提醒他上楼梯时要慢点,不然容易摔倒。
那天金灿灿的阳光实在太好了,夏一南半眯着眼,看门口那人的身形被阳光勾勒,影子径直拉进了屋里,落在他的身边。
和过往的每天都一模一样,他永远陪在他的身边。
在这个午后,黎朔如往常般朝他笑了,眼中盛满汹涌温暖的情绪,那被人类定义为“爱”,令人类感慨悲叹又眉开眼笑,被人咒骂也被人盛情赞美。爱永恒而不朽,古往今来没一人能够逃脱,即便是孤单的旅者。
而他手背上微微突起的血管,此时于光线下,已经是淡金色。
在这一刻夏一南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一方面觉得厄港的这时光已是永恒,光是和黎朔并肩眺望远洋时,故土这种东西,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了。而一方面,他又不自觉在心中把这当作两人最后的岁月。
此时距离黎朔所说的两年,仅差几个月而已。但那又怎么样呢。死亡谁又能真正逃脱呢?
黎朔在阳光下俯身,亲吻他的额头,夏一南便笑到眉眼弯弯,勾着他脖子回吻。
几天后晚上黎朔看书时,给他读了一段话——
神秘的暗影在我身后拉着我的头发步步后退。
我挣扎,一个威严的声音问道:
“猜猜是谁抓住了你?”
“死亡。”我回答。
但是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响起:“不是死亡,是爱情!”
几日过后,夏一南坐着火车回到了军区。在经过三个隧道,十七家工厂,瞧见了三十三个烟囱后,他抵达了联盟的核心军区。
在那里,曾经由他主导开发的能源终于问世。它确实和预想中的一样,拥有极其巨大的潜力,与足以彻底改变战局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