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故意拖缓实验进程,但之后的一切,真的能随之改变么?研发会一直进行,就算没有教授,过个多年它们一样能投入战争。退一万步讲,就算没有了外骨骼,这样的病毒就真的不会来到世间吗?
从长久分析,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件。除非从一开始,“信”就不存在。除非他在之前的世界,没有把黄印用出。
这两点他在这个时间段,是不可能做到的。
黄印使用后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他也没办法去往乔朗未发明“信”的时间点,阻止一切的发生。
这是个无解的悖论。夏一南只能一天天看着外骨骼缓慢完善,所有东西朝着原定的结局前进。他在茫茫数据里,寻找着故土的存在,可完全没有结果。
一日,在黎朔又挑衅了尼坤,兴高采烈回来的时候,夏一南叫住了他:“我们去罗岛看看吧。”
“你发现什么线索了?”黎朔搭着他的肩。
“希尔德当时,是在尼坤带领下,在军部旧址找到了周辰翊他们的资料。”夏一南说,“但现在军部里没有,所以我们提前自己去找。你知道的,我总是在不断闪现的记忆里,看到罗岛的那座灯塔。”
“那想要去,只能在这段时间去了。”黎朔说,“再过几个月,这段和平时期过了,罗岛就会被帝国占领,改名叫迈斯特拉。”
“对。”夏一南说,“我们想个办法,一起过去吧。看看那里和几百年前,究竟有什么区别。”
三天后,夏一南以科学考察的名义,带了几人准备前往罗岛。而黎朔也“恰巧”有空,主动申请护送研究组过去,顺便带上了徐承。
临行前的一日,夏一南一直在研究,克莱尔曾向他们提过的“荒原野火”一案。
克莱尔相信,那是其中一个叫做克图格亚的神明亲临世间的时刻。事发区域旁边的农户全部失去了理智,目睹了一切的他们在墙上以血画出了画卷——
巨大的、富含生命力的一团火焰从天而降,比太阳还要耀眼,将光辉洒遍原野,没有人能够直视它的明亮,除了那位朝拜者。
画中简略的身影站立于火焰面前,朝它伸出了手,似乎是在接受着什么。火焰从神明身上流出,盘旋在他的手旁。
下一幅图中,那人周身燃起火焰。心脏部分被贯穿,鲜血飞溅一地。最后一幅更加澎湃的火焰取代了心脏,燃烧在他全新的躯体内。
夏一南不明白这画卷意味着什么,只是本能觉得,克莱尔说的是真的。毕竟当时那突如其来的高温和疯狂,绝对不是人为可以造成的。
所以如果这一幕是真的,那这个朝拜者去了哪里,又用这个力量做了什么?
配合着“信”的大量资料,结合永恒之火教会的理论,夏一南在反复对比研究这些事情,直到很晚才睡着。
梦里他感觉到了很明显的拖拽感,不知为何十分让人不安,身躯沉重到不自然。再醒来的时候,他眼前是金黄色的阳光,海鸟的叫声传来。
这是厄港的日出。他回来了。
港口的早晨依旧安详,除了日期,一切好似都没有改变。黎朔就躺在他的身旁,两人对视,眼中皆有惊疑。
“……肯定有什么东西出错了。”中午的时候,夏一南在饭桌上说。
黎朔正在给狗蛋夹菜:“你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么?”
“每次被动穿越,都是在我睡着的时候。”夏一南说,“上一次还没有鲜明的感觉,但是这次,我明显感到有拖拽感。就像是做了一个噩梦,有人执意要把我拉到这个港口。”
黎朔的筷子顿了顿,然而他还是轻松道:“可能就是你能力一时失控了吧,说不定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反正这两个世界都挺清闲的,你可以好好找找自己的资料。”
夏一南眯了眯眼睛:“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只是有很多种猜测,”黎朔说,“我能想到的事情你肯定能想到。都是不确定的事情,现在想也没用。反正平城市那边的时间也在继续,说不定等我们过去,刚好就在罗岛上了,不会耽误事情的。”
或许是离开的时间比较短,这段时间厄港的记忆非常完整,完整到就好像真的是夏一南自己,安稳度过这段时间。
和过去一样,他意识不在这里的时间里,这个身躯的所作所为和他一模一样,思维方式也没有不同,即便是他自己,也挑不出半分毛病。
如同有另外一个他,暂时接管了这一切。
午后狗蛋缠着黎朔,也不说话,就用湛蓝色的眼睛看着他,满是期待和催促。夏一南这才想起来,黎朔前几日说好了,要带狗蛋去看看游乐场。
厄港这里曾经有个小小的游乐场,只是战争年代被完全废弃了。
两人开着车过去,只看见大量蒙灰的简陋设施。很多座椅都被拆下来了,剩余的上头也爬着藤蔓,看上去分外荒凉。可这已经是附近能找到的,最好的娱乐场所了。
但狗蛋挺高兴的,跑着钻进游乐场的铁质栏杆,首先就奔向了最远处的过山车。
那是夏一南这辈子见过最简陋的过山车。与其是叫过山车,它更像是……低龄孩子玩的矿工车,轨道最高的高度也不到五六米,一程下来没有任何刺激的地方,实在敷衍。
“毕竟这是小地方,没有大型游乐园。”黎朔在旁边说,“将就一下就好了。你也别总是待在屋里研究资料,偶尔出来走走多好。”
夏一南瞥了他一眼:“是挺好。所以你接下来是不是要邀请我,去坐那个旋转木马了?”
他指的是那个报废了大半的木马,上头点缀了一圈在他看来愚蠢无比的彩灯,大部分灯泡都碎了。
黎朔就勾着他的肩大笑:“你想坐我也是可以陪你的嘛!”
那边狗蛋已经跑到过山车底下了,在轨道上东摸摸西摸摸,还试图坐上过山车的座位。现在没有任何电力,以后的很多年、直到启示病毒爆发时,战争都没结束,所以这玩意其实永远动不起来了。
黎朔过去给狗蛋讲解那些设施是怎么玩的了,那小屁孩听得很认真,眼睛都瞪大了,惊讶和向往简直能在眼中凝成水流出来。
他最喜欢的是那劣质过山车,还有游乐园中央几座城堡的模型,尽管它们没有真的被做出来过。但狗蛋盯着它们,目不转睛的,好似要把结构全部理解清楚,有朝一日能够自己造出来一般。
夏一南没地方坐,就随便抹了抹旋转木马的座位,真的侧坐了上头,支着脑袋看一大一小两个人四处走动,都手舞足蹈的。
这一幕分外滑稽与和谐,他不由轻轻笑出了声。
过了大半个小时,黎朔终于带着狗蛋又走回来了。黎朔指了指一个测力机,然后以眼神朝狗蛋示意夏一南:“让那个哥哥给你示范一下这个怎么玩,好不好?”
狗蛋还是有点怕夏一南,怯生生地往他那看了一眼。
黎朔赶忙在后头挥手,示意夏一南过来。
这点互动夏一南倒是完全不介意,于是他跳下木马,悠哉悠哉走了过来。
黎朔说的那个仪器是很常见的测力机,只要用力用锤子打下去,测力铁块升高到一定数值,就能领取对应奖品。
夏一南上前的时候,黎朔低声和他说:“你轻点,这东西经不起你砸,数值好看一点就行了。”
夏一南当然知道该收力,但究竟是怎样的度他也不清楚,毕竟他很少走进这种场所。没有锤子,他赤拳站在测力机,试探x_ing地砸下——
铁质的指示标记飞起来了,字面意义上的。它猛地冲破了最顶层的阻碍,落在了数米开外的地面,溅起灰尘。测力处爆开了,整个机器歪歪斜斜地侧着,嘎吱作响。
黎朔:“……”
夏一南:“……”
狗蛋的眼睛瞬间亮了,死命地鼓掌,看夏一南的眼中顿时多了崇拜。回去的路上,黎朔低声和他说:“你说,我要怎么给他解释正常人是做不到这个的?”
“别解释了,”夏一南也没办法,“等他长大了,自然而然就会明白的。”
黎朔看了眼还兴高采烈的狗蛋,突然感同身受地心痛:“要是我,等长大明白后该伤心死了。”
夏一南有些无语,转而又笑了:“伤心么,伤心的话小孩子不是亲一亲就好了么?”
黎朔眼睛一亮,搭着他肩:“我现在特别伤心,真的,伤心到快死了。”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夏一南把他手甩下去,“你不是小孩子了,不给亲。”
“不是小孩子,伤心的时候是不是能做些大人能做的事情?”黎朔的眼睛更亮了。
“你一天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呢。”夏一南凑近了,压着嗓子低低笑了,“但是,可以。”
回去到厄港时,残阳已经点亮了整个海面,几只白鸟立在木桩上,闲闲梳着自己的羽毛。风中有着盐味,极远处有一团浓厚的y-in云,正在接近。
来厄港那么多天,这是两人第一次见到下雨。大部分时候,这里都沐浴着灿金色的阳光,温暖总喜欢眷顾着港口。
雨天在厄港居民看来,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毕竟这不是什么出海捕鱼的好天气。
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当地的一个传说。
在传说里,八十七年前——又或许是八十八年前,在这个港口还不叫厄港的时候,第一个住在这海边的,是一户渔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