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王鹏约的是今夜寅时,在会申城城墙上见。城墙上有的有巡哨,有的没有,但一般而言,除了城门口的那一段都是没有的。毕竟城墙很高,普通人甚至武功稀松平常的人根本翻不进来,而能翻进来的都是武林高手,这样的人在世上毕竟是少数,能排查的范围极小,也就没有必要浪费那么多人力去巡哨。
商宁和王鹏约的就是没有巡哨的,离这边最近的那一片。
他轻轻关上门,正准备往外走,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他:“商宁。”
是邢止的声音。
商宁转过头,就见邢止背靠在墙上看着他。
邢止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商宁说话,只得叹了口气,道:“大家好歹都是朋友,你一个人出去赴这么一个局,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呢。”
商宁目光微讶:“你不阻止我?”
邢止无奈道:“你就说我们什么时候阻止过你的想法了吧?”
商宁闻言低下头,道:“是我的错。”
邢止道:“这时候就不用道歉了,走吧。”
商宁抬起头道:“我一个人可以。”
邢止拍拍他的肩膀,道:“谁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况等着你呢?你还真傻傻地单刀赴会吗?你要是出了点事儿,你师兄醒来还不第一个削了我们?”
商宁犹豫道:“可是我师兄这边……”
赵寅的声音另一个房间传来:“行了,这不还有我吗?我难道不是人?你师兄就在这儿睡着不会出事的,你要是不放心,就赶紧早去早完事。”
商宁这才点了点头,道:“麻烦了。”然后同邢止一起下楼去了。
一出客栈,夜风y-in凉。这会儿已经是后半夜了,夜色正浓,好在今晚月色不错,到了现在也还有点光亮。商宁和邢止两人又都武功高强,耳聪目明,这才不至于完全抓瞎。
不用多说,商宁就领着邢止往他和王鹏约定好了的城墙而去。他俩运起轻功,速度极快,不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
城墙之上早已有人等待,还不止一人,伫立在城墙之上的有三人,见他们来了,便同他俩招了招手。
他二人一开始没有靠的太近,直到商宁认出其中一人是王鹏后,他们才往前走了一步。
对面三人中,另两人听到王鹏确定后,又借着月色看了商宁好一会儿,面上都现出激动地神色来。
商宁对这两人完全不予理会,只冲着王鹏道:“我如你所约来了,那么你要告诉我的事又是什么?”
王鹏看了眼他身旁的邢止。
商宁道:“他是我的朋友,即便知道也无妨。”
对面三人对视了一眼,忽然齐齐给商宁跪下了,然后身子往下一拜,高呼道:“参见皇子殿下!”
***
对面的官府里已经有好些天没有动静了。
自从几天前他们追到这会申城以来,亲眼看着那几辆囚车趁着夜色进了官府的门,到今天晚上已经是第四天了。要不是他们六个人轮番在这白天黑夜,吃饭睡觉地守着,赵寅简直要怀疑这几辆囚车是不是趁着他们一不留神,腾云驾雾直接跑了。
好在先开始他们在庐阳蹲点东海来人的时候就有经验了,面对这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手的人,也就只能陪着对方等了。
一想到这里,赵寅就忍不住嫉妒此刻在床上睡着的人。从还在庐阳城那会儿开始,他们守了这么长时间,轮了这么多次班。不管是江烟是守上半夜还是守下半夜,他师弟都那么惯着他,想睡就睡,想躺就躺。虽说江烟自己本身并没有要偷懒的意思,还是尽量兢兢业业地守着。只是他那个师弟,一看他打个哈欠,眯会儿眼睛,就觉得对方困得不得了,一心想让对方在自己怀里好好睡一会儿,看得偶尔撞见的赵寅心里那个不是滋味儿啊。
他现在非常怀疑,当初邢止是怎么跟这俩人呆在一起的。而且,他说来也算是个翩翩贵公子的形象吧,怎么就没有佳人在侧对他这么嘘寒问暖呢?
赵寅在这一边漫无边际地想东想西,一边眼睛盯着官府那边。
忽然,一直寂静无声的街道上,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吱呀”声。
赵寅猛地精神一震,刚才还在七想八想的心思迅速一收,整个人聚精会神地盯着那扇门。
门内先是探出一个脑袋,朝着四周张望了一阵,然后整个脑袋又缩回去,似乎是对后面的人说了些什么,这才把官府的大门给打开了。
门内骨碌碌地拉出了几辆囚车,正是先前赵寅他们盯着的那几辆。那整个身上都披着黑衣的人提着灯笼,这时继续在前方走着。
赵寅不敢推迟,即刻先叫手下人去找邢止和商宁,自己则跳到隔壁一下摇醒了江烟。
江烟醒来时还迷迷糊糊,他x_ing子好,连起床气也没有。他看一眼窗外,还黑乎乎的没天亮,这会儿就低声细语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赵寅的双眼兴奋得简直在夜里发光:“快走!官府那边出动静了!”
第52章 东海(五)
商宁看着面对他跪在地上的人, 声音沉静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话都还没说清楚, 就想着先给我个高帽子戴着?”
王鹏心里一惊,一时间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无奈, 眼前的小殿下看起来远比他想象中要聪明, 似乎并不容易被他哄回去。王鹏想到这里, 当下也不敢再跪着了, 连忙先把剩下两人也拉起来, 这才狼狈道:“不敢不敢, 属下不敢。”
商宁没理会他这句话, 而是直接道:“你们刚刚喊我皇子殿下是怎么回事?”
王鹏忙道:“您是南楚皇室剩下的最后一位皇子。皇子殿下, 我们之前找了您好久, 现在才找到,属下真是失职。”
商宁并不耐烦他后面那一堆套话,只道:“你有什么证据?”
王鹏忙道:“还能有什么证据, 您怕是不知道您同先皇长得有多像,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商宁道:“这世上长得像的多了去了,有的是亲人,有的就只不过机缘巧合罢了。”
王鹏哪里料得到他这样说,便忍不住争辩起来:“这世上相貌千万种,单是眼睛就有好几类,能长得这么像的若不是父子,拿着机缘巧合的概率怕是很多人一辈子都遇不上。”
他说完见商宁并不答话, 心里想一想, 便问道:“敢问这位公子如今年岁几何?”
商宁听到年岁二字, 不知忽然想到什么,连语气都柔软了许多:“七月间刚过完十六。”
王鹏连忙道:“那就是了!”他说到这里,似乎心里想到什么,连声音都带上几分悲切道:“十五年前,我等救驾来迟,到的时候先皇已被那北梁的狗皇帝一剑斩杀,随后那狗皇帝将南楚皇室屠戮殆尽。幸好齐宫女机灵,怀着殿下出逃,这才保住了先皇最后一丝血脉。殿下,您生辰相貌都对得上,必然就是先皇的皇子啊。”
他说的情真意切,几欲泪下,听来倒不似作假。
商宁心头一叹,又道:“就算我是什么南楚皇子,可是如今都过去十六年了,你们又为什么现在才找到我呢?”
王鹏闻言顿了一下,这才道:“回陛下,实不相瞒,先开始我们也不知道先皇还留有龙种。是后来老宫女拿着《起居注》过来,我们翻阅时才知道齐宫女竟然怀孕了。齐宫女她,她那时地位低微,没有引起宫中人太多重视。不过也幸好如此,齐宫女才能鸿福当头,成功逃离皇宫,这才能诞下陛下啊!”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后来我们多方打听,也只能探听到齐宫女的样貌和逃离的方向。我们顺着逃离的路线去追,却一直没有寻到,倒是找到了原先宫中老嬷嬷的尸体,而齐宫女却早已不见。我们这十六年来从未放弃寻找过殿下,本来还怕殿下已经遭遇不测,没想到齐宫女倒是将陛下养得很好。”
商宁却忽然道:“不,不是她养的我。”
他人生中前十年,他娘其实都没怎么管过他。她整个人整颗心都扑在他爹,或者现在可以说是养父,的身上了。尽管他把对方当作娘亲,但对方却一直对他很是冷淡,甚至还不如他养父对他好。现在商宁想一想,也知道对方为什么那样对他了。毕竟他不是他养父真正的孩子,而他娘十年里也没为他诞下什么弟弟妹妹。他这个娘心里面说不定还怨着他,怕他的存在让他们夫妻之间生疏了,怕她的丈夫厌弃她了,这样她就毫无依靠了。不然何以解释,他娘面对他养父,就殷殷切切,面对他时就漠不关心呢。
他现在所有的好,大半都是他师兄给他养来的。
更何况那个女人,到最后连养他的勇气也没有,看见丈夫死了,就像看不见他一样,直接一头磕死了呢?
商宁在暗夜中冷笑。
王鹏不知道他说的话哪里出了差错,怎么对面的殿下会露出那样的神情。他试探道:“殿下……”
商宁回绝道:“不用叫我殿下,我也不是你们的殿下。说到底,你们也只是凭着相貌和岁数来推断的而已,我身上一无信物,也不能滴血认亲,所以我说不是便不是。”
语罢,他转过身,眼看竟是就要走了。
王鹏着急道:“殿……商宁,商公子,有话可以好好说,不要说得这么绝嘛。虽说现在这天下暂时被贼人所踞,但是您如果愿意回来,我们有军队愿为您效力,助您重新夺回这天下,还有数不清的荣华富贵等您享用。即便您不愿意承认您是南楚的皇子,可是我不信齐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