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答案
把水壶里的水喂完,叶若飞站起来准备离开。他往外头看了一眼,从这个角度看不见狂欢的人群,看不见鹤谷的平原,只能看见那片一年四季都存在的广阔森林。
他转过身来,借月光又扫视了一遍屋子——桌上还有两只苹果,易刃彰暂时还饿不死。
叶若飞走过易刃彰的床,往门口方向。床上的年轻人上身露在被褥外头,穿着薄长衫,衣服下是看起来没有发育好的骨骼。
叶若飞离开房间,沿黑走廊向前,迈着不快不慢的步子。
他不会放任别人的死亡,但也不会提供更多帮助。他不想被发现是自己去送的水,不希望与任何人有过多的交流。
不能再去重复以前的愚蠢。
他把水壶别在腰旁,听到外头的喧嚣。
回到屋子中,闻到浓重的香味——被采收下来的用来收种的罗勒堆在那里。
陈盐还在熟睡,叶若飞在床边坐下,他听见外头裙衫上铃铛作响的声音。
只有这个时候的鹤谷才像是一个真正的世界。平常的鹤谷就像一只玩具,上了发条之后自动走动,速度永远一样,方向也永远一样。
叶若飞看着外面的火焰,又想起十年前的事。
那二十二年,或许根本就是多余。
不太能去想曾经的恋人。那个叫做石云帆的人。刚开始的确是为了防止他自杀才接近他,但后来事情变了样。看见对方笑就觉得幸福,只要能够在他身边就感到满足,想把自己的梦想和努力告诉他。也因此感到了无法去忍耐的痛苦。
会想到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会想到那对收养自己并把自己当做亲生儿子的父母。的确是在那里感到了家庭的温暖,如果没有他们,不知道会在什么地方。弟弟是个不太会表达的人,少年的时候有些小脾气。现在想到他,最先记起的是高中毕业的暑假他坐在沙发上听自己弹吉他的样子。如果那段日子能持续得长一点就更好了,也就能和他多说说话。母亲是个温柔的人,虽然做研究常不回家,但对自己和弟弟一视同仁,做错了事情就处罚,做对了就表扬,正因为有了她的爱,才变成了一个有担当的成年人。父亲很严厉,但心肠很软,就算做错了事情也不会怎么受到批评。小时候,他常带着自己和弟弟去公园玩。直到现在还能记得,幼儿园的时候,他一只胳膊夹起弟弟,一只胳膊夹起自己,该是世界上力气最大的人。
会想到许璟熙,似乎是高三时才隐约知道这个人对自己的感情。但没有办法,只能选择不去回应。尽量想着不要伤害对方,却做错了很多事情。但那早已无法挽回了。死都死过一次,还有什么退回去的方法。活着的时候,因为一些事曾经感到无法忍耐的痛苦,那些时候,就会想到许璟熙。虽然不会给他打电话或者说给他听,但一直觉得如果这个人在身边的话,一定会用真诚而生涩的语气安慰自己。这么想着就已经很欣慰了。
会想到曾经的乐队,那个被称为1856的乐队,想到乐队中的每一个人,想到主场yellow,想到鼓手许璟熙,想到吉他李邵扬,想到贝斯正广,想到那些为了梦想拼了命的日子。但在梦想快要成功之前,自己就死了。一声不响地离开,留下了他们四个,至今觉得愧疚。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干什么,希望早已找到了更适合的吉他手,早已无限接近那个曾经遥不可及的梦想。
叶若飞拿了些罗勒过来,坐在床边剥种子。罗勒的味道弥漫开,他忍不住眯起眼睛。
叶若飞看着自己三十岁的手,心想死了的话什么都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却会去想,去想那些人现在过得怎么样。
和易刃彰漫长的赌约,也是根据那些个“曾经”定下的。
输了的结果是把灵魂和肉体都献给大陆上的军队,进行疯狂的战争。
赢了的结果是回到自己曾经来的那个地方。
漫长的赌约,还有三年才可以结束。虽然现在想想,易刃彰和每个人都打了赌,自己这方就算赢了,也无法得到他当时答应的。
叶若飞知道自己赢不了这个赌,其实打赌的一开始,他想的就是,靠战争结束生命,比呆在易刃彰所统治的鹤谷强。不过如果能够回去,那就太好了。
现在的叶若飞剥着罗勒的种子,问自己,我真的想回去吗?
罗勒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叶若飞看向山坡上的城堡。他想到骨骼奇怪、没法长成成年男人体格的易刃彰。
易刃彰也是人类,以两倍的速度在变老,他会想去从来没有去过的人类社会看看吗。
一切的问题都是没有答案的。
TBC
第八章 历史
从浑噩的睡眠中醒来,易刃彰在床上动弹不得,他抬头看窗外的月亮,从位置判断,已经接近清晨。他觉得口渴,无比想喝水。明知道早已喝完了屋内的水,却还是往水缸里看了一眼。
水缸里空空如也。他的目光又回到桌上,这次竟惊讶地发现三个杯子里满满都是水,他急忙坐起来,拿到杯子一饮而尽。
总算缓解了口渴,但突然喝下这么多水,胸腔又不舒服起来。
鼻子似乎有些异样,他用手轻轻抹了一下,鼻血流了出来。易刃彰用手去擦,却越抹越多。他见血止不住,忙用手捂住鼻子,不断涌出的鼻血从他得指缝中往下流。两只手合在一起捂了很久,血才止住。他拿开手,脸上和手上已满是鲜血。易刃彰拿起床头的毛巾,随意擦了几下,指缝中的血没那么愿意消失,而脸上的血因为看不见,只擦掉了很小一部分。
因为有点头昏,他又继续躺到床上。这时,他隐约记起昨天下午水已经全部喝完,为何醒来还有三杯,实在想不清楚。
大约是记错了吧。 他想。
嗓子很难受,又喝了一杯水下去,是新鲜的诺尔湖的味道。
夜风拂过树林,发出浪花击打沙滩一样的声音,易刃彰感到一阵寒意。其实秋天的最后并不是非常寒冷,冬天才是最可怕的时候。
冬季中,手指冷到像粘在一起一般。骨头和关节被完全冻僵,一走路就会嘎吱作响。冬季易刃彰不太出门,他会去诺尔湖弄很多冰回屋子里,口渴时用刀凿开,放在火炉上烧开。
不过就算是冷到恐怖的冬季,谷外运来的食物也不会少。据说谷外的四季没有这么明显,冬天的寒冷不过是湖面刚结冰的地步。这一大片区域内,只有鹤谷的四季如此分明,也就因为如此,鹤谷成为了产香草的最好地方,也成为大陆上最大的监狱。
监狱里能吃的东西只有谷外送来的那些食物,几十年不变的味道,让人闻到就想吐。还好隔几天就会有新鲜的当季水果送到,这也是唯一让人感到欣慰的地方。在鹤谷的每个人都想离开鹤谷,除了易刃彰。对于易刃彰来说,鹤谷就是他的家,再怎么环境恶劣,再怎么令人畏惧,只有这里是可以接纳他的地方。
“没多久了,离巫师所算的卦。”
易刃彰心想。
那个时刻要到来了,所有的赌约都要到期。到时候,会是一个不一样的世界,如何不一样,只有那时候才会知道。
“一切毁灭皆新生,一些新生皆毁灭。”
易刃彰记得巫师的这句话。
他曾在巫师那里听过大陆的历史,但时间久远,他已经记得不太清楚。
历史似乎这这样被记载的:数千年以前,世界还被分类天、水、地三界。(所谓“天”,不过是住在高处的种族的统称,他们后来自诩为神,以高山赋予的力量试图统治地、水二个种族。)天管理物质,水控制灵魂,地掌管工艺和技术,三者互不相干。但渐渐地,越权的事情开始发生,三界厮杀不断,一切秩序都被打破。没有和平,也没有自由。
后来,鹤谷中出现了一位女性,她组织了来自天、水、地三界对于现状不满的人,攻打下一块新的大陆,建立了一个自由的新区域。这块大陆独立于三界之外,史称第四大陆。
其后百年内,发生了大灾变。灾变的威力惊人,它撕裂了原本的世界。“地”界被撕裂的过程甩出了原来的空间,从此与三界不在一个空间中存在。甩出之后,“地”和其他几界还有“桥梁”相连,但“地”界切断了桥梁,不愿意与曾经的世界有任何联系。
“地”族就是后来的人类,他们生活的地方被他们称为地球,那个世界在空间上是孤立的。
其后,独立存在的人类抛弃了魔法,走上了使用科学的道路。据陈盐说,人类前几千年所达到的水平都和天、水两界差不多,但近几百年的科技大爆炸让他们变成与这里完全不同的世界。
与此同时,这边的世界也再慢慢地发生变化。“天”渐渐失去曾经的特权,“水”滥用灵魂,第四大陆也失去了当年自由的景象,它就像当年的“地”一样,掌握技术,并不断扩张。
夹在三个势力之中的鹤谷却达到了某种奇异的和平。它并不属于任何一个势力,独立、同时也遭受来自三方势力的桎梏。
鹤谷中有个公开的秘密。因为所有鹤谷人都要在这里度过一生,秘密至今没有流传出去。
易刃彰是在来这里的第一天就知道了这件事——这里有与人类相连的通道。
三界里,已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以接通与人类相连的“桥梁”,但鹤谷中偶尔会接通这个通道。不过,通道非常不稳定,没有人知道用什么手法打开它。现在已知的事情是,叶若飞、陈盐这样的人类,都是在那个空间死过一次才来到这里。
陈盐对空间的事情很感兴趣,上上个田园季时,他对坐在篝火边上的人们说过这样的话:“最近我也听说了一些四界的事情,我想,大灾变撕裂的不是陆地,而是空间,人类所在的地方被一种未知的力量扔出了这个空间。我到这里来,很可能是因为两个空间产生了一个重叠,也许不是重叠,是一种扭曲。我在那边是因为高空坠物这种奇怪的死法死了,死了之后来到了这里。我开始以为死了之后才能来到这里是个偶然,但叶若飞也是同样的情况,最近刚来的顾贤也是。或许在那个世界里死亡了,才有可能通过空间的扭曲点来到这里。”
没有人知道到底真相是怎样的,据陈盐说人类试图在用科学解释他们所处的宇宙,但到今天,宇宙依旧是一个谜团。人类也并不知道有鹤谷这样一个地方的存在。很多人甚至不愿意相信有人类之外的高智慧生物的存在。
易刃彰偶尔会问陈盐和叶若飞一些问题,他对于自己应该所处的那个空间非常得好奇。他很难想象自己的父亲是如何来到第四大陆,也不明白为何在自己的身上完全没有维诺族的特征。
而对于这个世界的本质,他与三界的人都不敢妄自揣测,只能按照它的规律往下走。这与其说是尊重,不如说是敬畏,或许这就是三界的科技至今不如人类的百分之一的原因。
无论如何,历史正在继续。
那一天不远了。
TBC
第九章 文字
冬季来临了。
香草已经种在地里,在寒冷的冬季里缓慢生长。窝在小屋里整理种子,不想踏出大门半步。
寂静的冬天在鹤谷上演,没有一丝风,安静的寒冷降临在田地上。远处的山头上有宿根的花朵,还有不足数日就要开放。天灰蒙蒙的,像打翻了香炉。说起来,屋里正点着线香,用秋季山上的金桂碾碎揉成。屋中弥漫了令人放松的香气,寒冷更加趁虚而入。
陈盐给叶若飞倒了一杯热水,在叶若飞身边坐下。先简单问候了一句,急性子的陈盐立刻进入了主题。
“我这几天特别想问你一件事,今天才抓住机会。叶若飞,你的赌约是什么,赌期是多久?我觉得易刃彰没胆量骗这么多人,这里面一定有蹊跷。我和他打了8年的赌,还有两年就到期了。按这里的纪年,只剩一年了。你是不是也如此?”
“我和他打的赌是10年,也还剩两年。”
“那就对了,我的猜测没有错。我这段时间都在旁敲侧击地问别人赌约的事。现在我发现,易刃彰是在不同的时候和每个人打了赌,虽然赌期不一样,但赌结束的时间都是一模一样。”
叶若飞想了一会儿,问:“你觉得这代表什么?”
陈盐反问他:“我相信你的判断力比我好,你怎么看?”
“赌约到期后,很可能并不能实现他所承诺的。不过到了那个时候,也许会有什么转折性的事情发生。”
“我也这么想。”陈盐回答,接着,他压低声音,说,“最近,易刃彰有没有叫你过去?”
叶若飞看了陈盐一眼,反问:“你也是?”
陈盐说:“从十几天前开始,他来找我,说要我教他我们那边的语言。我告诉他,人类的语言分很多种,不像这里,存在一种通用的语言。说真的,我来鹤谷十四年,没再说过普通话,很多难说的词已经忘了,更别说以前学的英语。”
“十三天前,他也找到了我。”
“果然,他也找了你。昨天,我注意到有些词我没教他,他也会了,我在想,肯定还有人在教他,而这个人只有你。你说,易刃彰为什么要学那边的语言?他是不是想去人类社会?”
“想去也不能随意去,连接这里的‘桥梁’不受任何人的控制。也有可能只是想学,大概对那边文化好奇。”
“可能。”陈盐回答,“先聊到这里。不和你说了。我要去处理种子,再不抓紧,今天的量完成不了,回头再聊。”
说完,陈盐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拨弄种子,像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叶若飞抬头看了陈盐一眼。这么多年了,不论发生什么事,工作必须完成,已经成为鹤谷人的习惯。
屋内的人有的在小声说话,金木樨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叶若飞想起易刃彰和他打的赌。
“如果10年之后,你以前的恋人没有和别人在一起,我就放你回去。”
这样的赌从表面上没有任何胜利的机会,但却依旧和易刃彰约定了,并抱着侥幸的心理等待赌约的到期之日。就算回不去,稍微知道一点石云帆的状况也是好的,这么一来,就算输了,也不是没有好处——即使要为军队效力。
十三天前,叶若飞开始教易刃彰学习汉语。他和易刃彰解释过了,人类社会的语言非常多,也非常复杂,自己现在只会说汉语而已。易刃彰表示只要是那边的语言就可以,无论它的使用范围是多大。因为这句回答,叶若飞开始怀疑易刃彰学习语言的目的仅仅是为了了解那个社会。
就像叶若飞对鹤谷外的生活不清楚一样,易刃彰对人类社会也一如所知,他学着没有意义的语言,试图抓住一些什么。
“房间里东西的说法我上次都教过你了,还记得吗?”
三天前,叶若飞来到城堡最角落的房间,这样问易刃彰。
易刃彰没有看叶若飞,他答非所问地回答:“这些东西你原来的家里都有吗?”
“杯子,水壶都有,窗、门肯定也有。但人类的文明和这里完全不同,这里利用元素,但人类利用科学。我以前的家中有冰箱、电视、自行车……这些词,在大陆的语言中没有。我没办法和你描述人类是如何生活的。”
“为何不能?”
“就像你不能让一个刚学会爬的孩子去登山。这其实是一个道理,两种的文化差异太大。”
“好吧,你继续开始教其他单词。”
“是的。”叶若飞在桌前坐下。
易刃彰不是个好学生,或许是因为语言体系相差太大,他很难记住词语——更何况汉语是最难学习的语言之一。
易刃彰坐在桌前看着纸上的文字发愣,他很艰难才能发出那些复杂的读音。
“dan——ji——,这样读?”
“冬季,这个词读dongji。现在就是冬季,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
易刃彰指着那两个字,“dan——ji——dang——ji——dong?Dong——ji——”费了很大的力气,他才把这个词读准。他抬起头,看着叶若飞,像是再寻求一个肯定的答案。
“这次没错。”
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易刃彰又把头埋下去。他用手指指着那两个词,顿了很久,才再次读了出来,“dong——ji——dong——ji——”
这样简单的词语也要学这么长时间,不知道他学会说完整的话需要多久。叶若飞看着易刃彰,不由得这么想。
不过,易刃彰也只有利用冬季来学习。春天一到,鹤谷会被农活包围,没有人有时间陪易刃彰进行这么无聊的事情,易刃彰自己也不会有精力去学习这些。一到春天,他就要核对各种香草的产量,并着手制作香草的浓缩液给谷外最尊贵的贵族。
不论怎么努力,这都是个没有自由的地方。
赌约到期的时候到底会发生什么,现在还不得而知。已经失去了这么多年的自由,也不在乎以后有没有了。
对自己来说是这样,对易刃彰来说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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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冬夜
鹤谷的冬季很多日是没有风的,从上空俯视这块土地,除了湖边结了冰,看不出任何冬季的迹象。这里的冬季从不下雪,突然降临的寒冷,干燥地笼罩大地。
有花在山坡上开放。植物的生命力旺盛得惊人,就像这一季种下的香草,它们酷爱寒冷,只有寒冷才能催促它们萌发、生长。
易刃彰坐在房间里等待叶若飞的到来。
黑夜早经降临窗前,他透过玻璃往外看。天空中的星星不动声色,唯独夜星在北方的天空中闪闪发亮。据说在北方,每一天都像春天一样温暖。蔷薇一年四季攀在架上盛放,草丛中满是紫花地丁和二月兰。
易刃彰算了一下时间,走到桌前点上油灯。被照亮的桌上放着纸和笔,纸上歪歪扭扭的是自己的字迹,整齐端正的是叶若飞的。
十五日之前,他开始让叶若飞和陈盐轮流教他人类的语言。突然想学一门用不上的语言,不知是什么原因。
与学习的热情相对的是,这门语言从一开始就显示出它难以被掌握的特点。
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易刃彰点起另一盏油灯。
门外响起很有节奏的敲门声,易刃彰说了句“进来”。
门被推开,带着帽子的叶若飞走了进来。屋内有暖炉,叶若飞对易刃彰行了礼,将摘下的帽子放在桌旁。
一句客套话也没有说,叶若飞在桌边坐下,在纸上写下今天要学的单字和单词。
易刃彰还是像以往一样,连单个字音都念不准,叶若飞一遍一遍地纠正他。
虽然叶若飞不会像陈盐一样说说笑笑缓解气氛,但他非常认真,也不厌其烦。
刚到鹤谷时,陈盐才是那个沉默的人,然而现在,两个人的性格完全颠倒了。
油灯下的纸显出暗黄,能够闻到空气中有薄荷和罗勒的味道。易刃彰想起现在正是处理种子的时候。
课程快要结束,叶若飞拿起桌边的帽子。
“人类如何生活?”易刃彰多问了一句。
叶若飞戴好帽子,回答:“小时候上学,长大上班,老了退休。”
“退休?”
“退休是说,人类到老的时候,就不再工作了。”
解释完,叶若飞在纸上写下“退休”两个字,标上大陆通用的读音记号。
之后,他站起来,屈膝,向易刃彰行了个礼。
“后天见。”叶若飞说。
虽然很少有人会叫易刃彰领主,但行礼还是必须进行的。
“后天见。”易刃彰说。
明天所有人都要去田里劳作,照说可以见到,但易刃彰却不会出门。他的骨骼存在缺陷,一到冬天,走起路来就会咯吱作响。就算坚持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跪倒在道路上爬不起来。
叶若飞走了以后,房间恢复了安静。
易刃彰将纸上的词和字读了四五遍,虽然拗口,但渐渐地能发出比较正确的读音了。复习完,他熄了油灯。
借着炉火,他看了一眼锅子,里面已经没有水了。易刃彰披上大衣,起身去隔壁房间。他用工具在大块的冰上凿下一小块,带着它回到温暖的屋子里。他将冰丢进锅子里烧。
水渐渐热了,易刃彰脱下衣服,把毛巾打湿,他用热毛巾敷住双腿的膝盖。
大约换了四次毛巾,才减轻了疼痛,他在床上躺下。
躺在那里,他一直还睡不着,没有什么可以想,他回忆起还没有来鹤谷之前的事。
太远之前的事情,现在想来,像别人的故事。
为了不让自己人类的身份被识破,母亲不太给自己吃东西。记忆中每天只能拥有一块干奶酪。儿时常会去森林里采野果吃,不管好不好吃,都捡起来往嘴里塞。有一次吃到了剧毒的野果,差点毒瞎了眼睛,便没有再尝试过。小时候常饿得路都走不动,似乎7岁时骨头还是软的。瘦弱不堪的腿支撑不了身体,一跑步就要摔倒。
大约是因为前九年的营养不良,让现在的自己长成了这样一幅模样。这辈子都不能拥有有力的手臂和肩膀了,冬天走路也是问题。
不在鹤谷的话,是活不下去的,关于这一点,比谁都清楚。曾经听陈盐说人类会照顾有残缺的人,想想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如果自己生在人类的社会,或许会是不同的一副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