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还没到他就见证了所有圣诞节应该具有的要素:大街小巷里蔓延的圣诞歌;装饰了彩灯的圣诞树;商店里巨大的50%OFF的减价招牌;戴着可爱兔子粉红手套的女孩跑在全家人的最前面,一路都是笑声;还有……甜蜜的情侣和他们浪漫的午餐。
不二的目光突然无法从那对情侣身上移开,他熟悉那个男子的侧面剪影,他曾经在无数个时刻无数种角度认真地望向他,记住那个轮廓的每一条线条,尽管是面目不清的y-in影。他记起了那些参擦肩过的每一个瞬间,他模糊不清的侧面或背影深深地镶嵌在自己卑微隐忍的思念里,生根发芽,抽出纠缠的藤蔓。
是他,手冢国光。他坐在一家餐厅的落地玻璃窗边,对面的清秀女孩有清爽的短发,笑起来的时候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和精致的酒窝,看上去是那么般配的一对,美好得刺眼。
不二痛恨自己的后知后觉,他早该察觉到了,从手冢绣了名字的衬衫,从手冢手腕上的时隐时现的红线。不知为何会有疼痛的感觉,从左边胸口溢出冲破了那团沉闷,瞬间有受到巨大电击般的感觉。
女孩伸出手去为手冢擦去嘴边的油渍,女孩在桌上用餐具摆出古怪的图形,女孩讲话总要伴随着手上那些俏皮的小动作,女孩笑的时候前仰后合。手冢在对面看着她,优雅的吃东西,不时说说话,点点头。
不二想要离开,在迈步前的一瞬间不巧碰到了手冢的目光,一如往常的严肃谨慎平淡,狠狠的击中了自己的要害。
不二把右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手指僵硬,指甲苍白,玻璃外面结着一层薄薄的冰花。指尖还残留的体温融化了表层的冰霜,带着s-hi润的尖锐的凉意敲出一串连贯的节奏,尽管每一次触碰都是那样艰难。不二感到手指在失去知觉,在麻木,血液在冷却,但他脸上还是一直保持着温和的微笑。
他一直坚信自己有从手冢的眼神举止里就能和他交流的默契,因此他也能确定手冢已经了解。在转身的瞬间他突然想,手冢会不会记住自己这个背影,就像自己记住他那么多角度的样子一样。
街上依旧是欢快的旋律,孩子眼神里的快乐依旧无邪,远处超市门口有穿着圣诞老人服装的工作人员在分发什么礼物或是优惠券,所有人脸上写着不亦乐乎的忙碌。一连y-in了许久的天空似乎终于落了雪,有细微隐约的白色斑点在视线里晃动,不二感到脸颊上不时的微凉。
“先生!等一等!”
不二转身看到一个餐厅里服务生衣服的男孩追上来,手里拿着一副黑色的毛线手套,手腕处磨损得明显。他服务生把手套交给不二,说:“这是一位先生拜托我交给您的,他说要您注意保暖。”
手指触到手套的时候引起了静电,不二谢过了服务生慢慢把手套带上,毛线手套是弹力伸缩的,很合适。不二感到那些包裹着手指的纤维带着手冢的温度,冰冷的遇到温暖的,有略微的肿胀感。有雪花落在掌心里,可以看清是漂亮的六角形。
☆、第 9 章
part9
接到荒井清的电话的时候手冢国光正端坐在办公室里思考着从不二周助那里得到的情报,四张小桌拼在一起的办公桌上里堆着当天的报纸,在日光灯的照s_h_è 下泛着青色,三只颜色形态各异的水杯投s_h_è 着朝向同一方向的影。入冬以来还不到下班的时间天就黑了,午后大家几乎都要在单调的日光灯下工作,没有生机的白光下人人拖着沉重的影子。周遭是各种材质的鞋底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影印机不停的工作,现在他由于高桥集团这个案子已经不必被人当成影印小弟呼来喝去,可以安静的望着窗口生锈的护栏,想不二周助跳动的手指,还有那独一无二的节奏传达的那些讯息。
荒井的声音一直都很宁静温柔,不论是从电话里传来还是在耳边响起,她会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吃饭,准备看哪一场电影,路过蛋糕店会问要不要给他也买早餐,认真而体贴。这一次,荒井的声音夹在马路上的嘈杂里,欢快而急促,她问:“国光你的手套不是丢了吗?我给你买一双新的做圣诞礼物吧,你喜欢深蓝还是黑色?”
遇见荒井是在他第一次替大西前辈夜巡的时候,那时瘦小的荒井在高桥集团的夜色倾城夜总会门口被一群气势汹汹的暴徒围在中间,自己的解救也是狼狈不堪,还好遇到了不二周助解了围。关于那一晚的记忆至今在手冢脑海里还是一片混乱,只记得摇晃的灯光,汹涌的人群,瘦削的荒井,破碎的酒瓶,还有白衣的不二,从天而降一般。那天之后这个小巧的女孩子就进入了他的生活,找到他的单位,拿到他的电话,熟悉他上下班的时间,带着微笑问候和煲好的汤出现在合适的地点,叫他手冢君。
当警队里的同事们开始用暧昧的眼光和语气谈论荒井的时候,手冢却还是与她保持着不冷不热的距离,正如大家所言,荒井是个好女孩,聪明漂亮又温柔体贴,但他不能因为这样就接受她的感情,给她好听的承诺。
他们关系的确定是在那次母亲打来电话的时候。母亲一般不会轻易打电话给手冢,一两个月也就一次。手冢听到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忽然觉得遥不可及,母亲年轻的时候是寡言的,父亲出事后独自支撑生活的压力让她更加沉默了,但是现在那个日渐苍老的声音却说着日常的琐事,一针一线柴米油盐,还有上周参加的手冢幼时玩伴的婚礼。母亲讲到那场盛大婚礼里面很多细节,是从未见过的絮叨。手冢明白,老人的心愿无非就是希望儿子能尽快成家,儿孙满堂,同乐天伦。
手冢又问了母亲的身体,他其实也知道母亲不会说有什么不好,就算是y-in雨的天气里依旧关节疼痛,就算自己每个月寄回去的钱依次递增,她还是会一分不动地存起来,擦那些擦了许多年都没变也没有效果的药酒,想到这里他感到一阵酸楚,整颗心缩紧了。母亲就在这时忽然问了一句:“国光啊,现在有没有女朋友?”他看了看在桌上荒井买给他的便当,还冒着热气,握紧了听筒说:“有的,还没来得及告诉您,她也是个警察,对我很好。”
那通电话后的第二个周末荒井就去了手冢的家乡,由于手冢有任务是她自己一个人去的,回来的时候荒井挽着手冢的胳膊说列车员对她很热情添了好几次水,说家乡的风景很好天空很蓝她喜欢主干道两旁叫不出名字的高大树木,说伯母看起来精神不错还问他们什么时候结婚,说到这里的时候荒井脸稍稍红了一下,笑起来,接着又说伯母她很想你。
手冢听着面前的女孩子讲述有关自己家乡的一切,好像自己是陌生人一样,回忆里支离的片段一点一点拼合着,家里客厅茶几上的那套瓷杯,楼梯转角处的那堆蜂窝煤,满是孩子幼齿字体的墙壁绵延着上面有挂着各色布帘的窗,菜市场的混合的吆喝声和奇异的味道,抬头时看到坏掉的路灯,交错的电线……对母亲的愧疚,对荒井的亏欠,都那么多。
“到底是哪种颜色呢,原来的那副就是黑色的吧……还是换深蓝色的吧,国光你说呢?”荒井的声音一直是那么愉快,像流畅的行板。
“那就蓝色的吧,谢谢了。”手冢真的不知道,在荒井面前他除了谢谢和对不起,还有什么可说。
长时间集中精力的思考让手冢觉得太阳x_u_e隐隐肿胀,挂上电话的时候他看到手机屏幕的右上角,已过了下班的时间,他走到饮水机旁去接水,冬天的饮水机一直都处于体贴的保温状态,那盏橘黄的小灯温和的闪着,按下去,手指感受到隔着杯壁传来的热量,禁不住抖了一下。已经三四天不戴手套了,双手在忽冷忽热的刺激下显得尤其脆弱。
现在那副手套应该在不二周助的手里吧,那是一幅自己戴了一年的手套,手掌虎口的地方有些磨损了,不知道不二会不会觉得冷。那天不二就那么站在窗前,手指在结霜的玻璃上一下一下敲下去,他不知怎么就会想把自己的手套自己的温暖全部都给他。
他习惯x_ing地望向浅川浩的办公室,但却没有看到墙上层层叠叠的贴纸,而是紧闭的门,里面隐隐传出声音,门缝里透出微微的光,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手冢放下水杯,下意识地放低脚步走过去。
“这世界上还有比治好你女儿的病更重要的吗?高桥集团给你的钱足够给她骨髓移植了,你还可以带她去欧洲,去美国……上学,疗养,干什么随便你。你要做的就是销毁这个调查计划存在的所有证据,搞定你的手下和卧底不让他们联系任何其他警方的人,让整个调查计划消失,我们手里证据只能证明高桥集团是合法经营的,没有其他。”
“不可能。”
“浅川组长,我们现在是在谈合作,你明白吧,我们警方要和高桥集团合作。”
“那是你要和他们同流合污,与我无关。我要下班了。”
门被从里面推来,手中看到先走出来的是藤井警部,算是他们的上司,他铁青着脸,看到手冢的时候脸上小小的惊异随即就被原本的愤怒失落取代了,脚步匆忙得像逃离。接着出来的是浅川浩,手冢看到他的黑眼圈和腮上的胡茬,他吐了一口烟,问道:“你在这多久了?”
“足够久了。”手冢老实回答,他知道他刚刚听到的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即使是冷静如他,也会被自己的生命,不二的安危,浅川的选择还有正义与邪恶的抉择弄得思绪纷乱,一瞬间也六神无主。
“哦,你明天和不二的见面还是要去,别向他透露藤井他们的事,免得他担心。”浅川手指间的香烟一点一点缩短,变成一截灰白的烟灰,他拍了拍手冢的肩,“从做警察的那天开始就该有这种觉悟了,我知道绪不会怪我,希要是活着也不会的。”
然后他狠狠吸了一口烟,低下头说:“其实,两年前那个任务之前我写好了离婚协议书,孩子给她,只是希没来得及签就……”
手冢在那一刻想到了父亲。那个他年幼时崇拜如神祗穿着警服的父亲,那个为了抓住凶犯中枪昏迷的父亲,那个最后通过警车后窗的栏杆间看着自己渐渐远去的父亲,那个隔着隔音玻璃穿着囚服颓唐的父亲。不论当年的往事牵涉了什么,他只是突然记起父亲被带上警车时的眼神,深情而悲哀,父亲用戴着手铐的双手抚摸自己,金属触到脸上冰凉,父亲最后说:“国光,国光,我对不起你和你妈妈,我无论怎么做,都对不起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