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7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任务进行得顺利,没有波澜。不二周助仍然是深得高桥岚信任的F先生,陪伴她出席集团高层的大小会议而且还有不少出谋划策的机会,甚至还用更多的时间和她吃饭,散步,喝下午茶或者吃夜宵。抛开黑帮首脑的复杂背景,高桥岚毕竟是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各种风言风语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而不二周助能做的,只有谦和的微笑,对高桥岚热切的暗示,对其他人怀疑的目光,对无法控制流言蜚语,对裂变的自己。
他面前是一只剔透的高脚杯,里面浅浅一层红酒泛着鲜艳的红色,杯沿上是女子的唇印,浓厚的质感,透着诱惑的妖媚。高桥岚的媚是深入骨髓的,在一举手一投足间不经意就溢满了空气,延伸在她的眉梢,睫毛,嘴角,甚至嘴角上扬的高低,手臂弯曲的角度,鬓发凌乱的方式。餐厅里暧昧的灯光洒在她的脸上,读不出具体的年龄,暴露无遗的只是她眼底的期望,那种不二早已习惯了的光芒。
讨论的内容依旧和往常一样,电影,音乐,金融,时政,甚至还有一些无伤大雅的八卦。高桥岚的品味不错,有些方面甚至会让不二找到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觉,比如两个人同样欣赏伯格曼和久石让,同样喜欢佛罗伦萨和冰岛,用同一款音乐软件,都喜欢看纽约时报的电子版。但那种交流的喜悦或兴奋只是点到为止,像隔着一层玻璃,看得见彼此,却只是看得见而已,没有希望冲破隔阂的冲动。
就像每次分别时不二都会礼节x_ing地亲吻高桥岚的左脸颊,但只是轻轻地,完全不够脸红心跳的力度。高桥岚的香水都是淡到要贴近她亲吻她的时候才闻得到的,不二习惯随着那种清新的香味消逝走出电梯,目送电梯大门慢慢关闭,上面的数字从22变成23.有的时候不二站立角度恰巧可以在电梯大门合上的时候看到她的面孔渐渐被金属大门遮盖,最后只剩下她眼睛,淡棕色的瞳仁,他总是会觉得在那里面最深处有隐隐的悲伤。
有的时候他躺在床上想起自己的一天又一天,总会自责,他觉得自己在欺骗高桥岚的感情,没有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没有所谓正义邪恶的斗争,不管对方有多么十恶不赦,但总归是欺骗了。
不二记得当年在那个y-in暗的仓库里,强大的体能和技术训练之后他们躺在地上筋疲力竭,在泥水用力喘息,那种严重的透支就像灵魂在躯体里晃动着,似乎下一秒就会死去一般。那时教官告诉却他们,这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当你的任务剥夺了你原则你的信仰你去爱去很的权利,你面对的不再是自己。不二一直觉得自己在小心翼翼平衡着这架摇晃的天平,但现在这种矛盾却似乎随着与高桥岚暧昧的日益明朗而强烈起来,只有每次与手冢国光的见面才能缓解,这种与正义的最后联系证实着不二伪装与煎熬的价值。
已经习惯在手冢出现前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张望,初秋低垂的云际,灰暗的光线里不二看到他,在马路对面大群等待红灯变绿灯的人群中。斑马线在日久的摩擦和浑浊的泥水中弯曲,身材挺拔的手冢略显苍白的面孔嵌在各色伞面的包裹里,他撑一把黑色的伞,身上的外套似乎也是相似的暗色。交杂在遥远的视线里的是蛛丝般飘荡的雨滴,他的面孔只是那么小的一点,但不二觉得很清晰。绿灯亮起来,那片伞连成的河流开始漫过街道,手冢的身影湮没在匆忙穿越斑马线的来来往往里。
不二转过头来,面前一排排木制的CD架上方明灭的光线模糊了窗外的天气,上面有很多欧洲的Indie pop唱片有漂亮的封套,上面绽放绿色的花朵,撑开紫色的天空,还有孩子涂鸦般真诚的字体和线条,唱片行里飘着舒缓的音符,但是不二还是听到了玻璃门被推开的声音。
跨进门口的黑色皮鞋鞋头s-hi着,一滴一滴的雨水从合起的雨伞从伞尖上滑下,修长有力的手指握着伞柄把它放在门口的伞架上。只是短短一瞬间的扫视,接下里不二只能从余光里看到那个英挺的身影,似乎走向了自己的方向。
自己面前架子的另一面是古老的黑胶碟唱片,手冢拿起一张唱片,巨大的封套几乎挡住了他全部的容颜,不二只能看到唱片的背面,暗红色,上面爬满潦Cao的英文字体,他可以看到手冢饱满的指甲,右手中指上有长期握笔留下的茧。深蓝色夹克的袖口处松了一颗纽扣,手腕上隐隐约约有什么。
这时唱片行里响起的前奏刚好是The Beatles的《yesterday》,熟悉的吉他,不二忽然就想到了好久好久之前,警校的c.ao场上喧闹的学员们,上午九点钟的阳光一下子就照耀了四年,似乎现在还灼热着,覆盖了他的眼睛。
那是他最惬意的回忆,甚至比每天下午在楼顶看那些白鸽飞起还要怀念。每天上午九点是全体常规学员们广播体c.ao时间,那一次他本来是去空荡的主教学楼找一份文件,经过广播室的时候却鬼使神差地溜了进去,顺手布置了一个小小的恶作剧,他把广播体c.ao的光碟换成了手边的另外一张唱片。
那个上午,本来在阳光下列队整齐的学员们听到了《yesterday》简单忧伤的旋律,经典的声音穿越几十年搅乱了警校枯燥乏味日复一日的简单生活。终于在严苛的训练,残忍的纪律间隙里听到了久违的音乐,这并不是一首激昂的歌,但c.ao场上开始有人大声合唱,甚至起舞,笔直的队伍散乱,宛如一个盛大的Party,面对突如其来的混乱教官们面面相觑。不二从窗口望出去,笑得和那些c.ao场上的学员一样很开心。
“大家要好好做c.ao呢。”不二脱口而出,就像那一天他通过麦克风从广播室里说出来一样。出乎他预料的是,对面的手冢国光突然抬起脸,他们的目光有一秒或几秒的交汇,这是自他向手冢亮明身份后,不二又一次从那双镜片后湖水般深邃的眼里读出了惊诧。
是不是他当时也在那群欢呼的学生中间踮起脚望向被树枝遮掩的广播室窗口,是不是他也大声唱了yesterday all my troubles seem to faraway,是不是他也留恋艰苦生活中这次小小的放纵,是不是他也在那天上午的阳光里触碰到了肆意快乐的温度?
不二微笑着转过头去,耳边歌声已毕。他的手指开始在一张唱片的塑料封壳上跳跃,不是和着周遭音乐的节奏,而是传递着机密的特有的意义。他所站的角度视野略低,只能看到手冢国光鼻梁一下的一小截,有领子里隐隐露出一半漂亮的锁骨,还有他削尖下巴上青色的胡茬。暗号结束后他看到手冢慢慢把手里的黑胶碟放在架子上,这表示他听到了。
从CD架的一头慢慢踱到另一头,时间仿佛也随着空间狭长起来,手冢站在远远的那边,时间与这排架子一样仿佛一条轴,他们曾经有过交集,却朝相反的方向马不停蹄,而短暂交集时那些微妙的联系,就像梦里一般朦胧神奇。不二戴起耳机听店主推荐的唱片,里面却不停不停重复着一句歌词:Wake Me Up When September Ends……他恍然发现现在已是九月中旬,入秋了。
不二走出店门的时候窗外的雨还是没有停,才走了几步衣服的颜色就在雨水的滋润下深了一些,他隔着唱片行的玻璃看到手冢似乎在结账,他手里的那张唱片,似乎和The Beatles那张叫《1》的精选辑很像很像。
☆、第 8 章
part8
在很多时候不二都会回忆和手冢一次又一次的见面,有意的无意的。最近高桥集团很活跃,他知道所谓的“大日子”就快要来了,但回忆里清晰的部分却都是关于他和手冢一次一次的错身,无关案情的急缓,无关情报的真伪。
不二一直在提醒自己自己的身份。两年前那个y-in霾的下午,他被很郑重地叫到教官的办公室,他看到教官沉重的表情,还有他身边一个陌生的男人,整个脸埋在y-in影里,一直抽烟,低着头。然后他接过教官递过来的大叠关于高桥集团的卷宗,看得出有很多是机密,教官的话商量的句法却用了命令的语气:“不二学员,这是高桥集团的一些资料,拿回去看看,如果你想执行这次任务。”他承认那时他有些受宠若惊却也手足无措,地狱般的训练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但真正危机重重孤苦寂寞的生活却也随之而至。这时一直在一边沉默的吸烟男人抬起头来,烟雾在晦暗的空气里延展,他说:“他们杀了我的妻子。”那是不二周助第一次看清浅川浩,他逆着窗外散乱晃动的光线,落拓而单薄的神情,完全不像传说里那个狂傲不羁的警探,也不像日后相处中那个和蔼亲切的前辈,只是一个悲伤的男人,看着自己,说别人杀了他的妻子。
他记得当时他说:“好的,我认真会完成任务的。”
可现在的他却总是忘不了某一天的地铁里白亮的光线,他左手边是个戴着耳机穿肥大运动衫的男孩,短暂的停站,手冢站在车门外的站台上,头发被地铁靠近带来的风掀起来很漂亮。不二手指在车门的玻璃上敲着暗号,自己的脸映在镜面般玻璃上,似乎一下子又拉近了与手冢的距离。从开始到结束手冢都没有表情,奇怪的是那一站几乎没什么人上车,他可以一直一直看着手冢站在那里,很久很久到眼前被涂抹上隧道里的黑暗。
他也忘不了某一天那家中餐馆里古朴的中国音乐,逆着光看到手冢的咖啡色毛衣上有轻微的起球,他点了宫爆j-i丁,手冢面前的紫砂壶里沸腾着一个季节的茶香。他一边在饭菜里加芥末一边敲着熟练的节奏,手冢手中的茶杯在轻微的暗号声里一直停留在唇边,袅袅的热气瞬间占据了整个镜片。那顿饭的辣是他记忆中所罕见的,他忘了自己加了多少芥末,只是觉得那一个一个暗号的节奏,似乎可以冻结时间。
他忘不了很多很多个这样的时刻。
现在的不二越来越习惯提前来到约定的地点附近,只是走走停停,也许路过一些风景。还是习惯用摄影者的视角观察,尽管手中已没有相机。在他苍白单调的学生时代,一架专业的相机曾经是他最奢侈的渴求,但时至今日手指上调焦的激情却被粗糙的时光消磨殆尽。路边商店橱窗里的圣诞树和雪花铃铛驯鹿的贴纸招摇着各种冲突强烈的色彩,交叠在不二瞳孔的深处,他的双手紧紧地收在风衣的口袋里,很冷,从指尖到手掌。
冷风从领口灌进来使身体不住发抖,不二没有围那条高桥岚送的名牌围巾,他不喜欢那些高科技材质的触感,过分柔软却不舒适。身边络绎不断的人们拖着印有超市标志大巨大袋子,里面塞满了圣诞购物的战利品,脸上满溢着知足的笑意,不二情愿从那些弯折的眉毛和上扬的唇角里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