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缕檀香又趁人不备钻进了鼻孔,周栎心想,这人还真是偏爱这一款香水,都没闻到过他身上有其他味道。
以前人家的窗户衬得不是玻璃,是纸,沾了口水真的可以一戳一个洞,外面被马蜂做了窝也不敢瞎捅,生怕飞进屋子里生事。周栎想起刚来这里那几个月,专门找人换了清透的玻璃窗,木格没有卸掉,陈衡舍不得,他也舍不得,都是老文物,破坏了自个也心疼。
老院子难免有个马蜂窝,周栎窗户外面就有一个,专挑人心烦意乱的时候嗡嗡作响,比如现在。
周栎找了个长柄的苍蝇拍,从窗户缝里哗啦一声将那窝捅了下去,又迅雷不及掩耳地收回作案工具合好了窗户,趴在玻璃上看着几只马蜂绕来绕去寻找敌人。
人的运气一般来说是守恒的,但是也有一背到头的意外发生,比如方琢言这个人。
他好死不死地非要现在去后院里看风景,甫一站定,不远处滚落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反应,巨大的嗡鸣声就向他扑来,周栎看得心头发麻,赶紧催动手上的蛛丝前去救急。
可惜他晚了一步,吕妍直接扔了一床被子下去,这东西比他四面漏风的蛛网顶用。
第22章 前奏
等到沈云檀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天色薄明,他垂眼打量着周围,脏衣篮里的衣服堆成了小山,桌上剩了半盏凉茶,越看越凄凉。
眼前忽然垂下来半截手臂,露出腕表压出的红痕,大概是上面那人翻了个身,侧着耳朵还能听到他的沉沉呼吸声。
睡太久了,此时喉咙里干得发痒,沈云檀披上外套,伸长胳膊拿起茶杯嗅了嗅,顺手倒进了废水槽。
不行,天知道这茶放了多久,还有那一堆衣服,看起来工程量也实在是浩大,等天亮了要跟他商量一下,家务这种东西不能攒,碍眼。
看样子昨天累得够呛,居然睡到了现在,果然不能随意行事,也不知道这次能瞒多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沈云檀将门开了个缝,放轻脚步走了出去,心念百转间,忘了敲洗手间的门,直接伸手一推。
“擦!”里面传来沉闷的重物倒地声,程文哲奄奄一息之际发出感慨。
沈云檀缓了口气:“是你啊,那就好。”
简易的浴帘扑腾几下,里面的人直起了身子:“云檀啊,一觉睡了大半天,是不是尿急了?你自己关门解决吧,我这澡还得洗个十几分钟才收尾,刚好来陪我说几句话。”
沈云檀将手里的茶杯扔在洗手池里泡着,一手解了拉链:“没那情趣,你自个搓澡玩吧,我要回去接着睡了。”
程文哲忙活了半天,开了淋浴冲洗,提高了音量:“是谁吓得我摔倒的?只管自己回去过两人世界,不管我的死活,是人吗?”
“不是。”天地良心,这可真不是,沈云檀顺口一答,毫无心理负担,“你还是锁个门吧,万一有人走错门多尴尬,早饭再见。”
“等等,老方店里那事你有头绪没?”
“我?你当我睡觉期间做的梦是帮警察破案吗?”茶渍放久了不好清理,沈云檀伸了指甲当钢丝球使,几下将茶杯内壁刮蹭得光亮。
“你说第二个人是不是太倒霉了,非要住什么尾号七的房间,这说明啊,人还是不能太事儿。”程文哲从浴帘后面伸出一颗s-hi漉漉的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在演浴室惊魂。
沈云檀瞥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他住别的房间就会没事?万一就是冲他去的呢?”
说到这里,他心里也咯噔一声,如果两个人的死不是随机的,那就该调查他们社会关系的重合点。但是一个本地学生和一个外地游客能有什么重合的?连x_ing别都不一样。
他摇摇头,端着茶杯走了出去:“除非周栎要管,不然跟我没什么关系。”
浴帘哗啦一声扯开,程文哲腰上围着大毛巾挪了出来:“走的还挺快。”
沈云檀轻手轻脚地又回了卧室,上面的人还在睡着,只是换了一个姿势,头发好像压扁了一块,他将茶杯放回原位,水汽卷着茶香钻进了周栎的梦里。
周栎这一晚上睡得死沉,睁眼后第一件事就是伸出头向下看,空的,一床薄被子叠得比豆腐块还方正,他小声地唾弃:“反正晚上也要接着用,叠被子多麻烦。”
“嗯,你说得也对。”
被床头挡住的地方传出声音,周栎吓得一哆嗦,再次躺回床上:“云檀啊,你起这么早……也对,昨天晚饭都睡过去了,是该早点起。”
说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凝聚在天花板上,幽幽地冒出一句:“今天好像是我做饭。以前做旅店的时候我们是有厨师的,不知道陈衡发的什么疯,全店两个人,加你三个,就打发了一堆人进来。”
“他有他的考虑,那就让他处理这事。”
最后这几天是靠外卖度过的,这个提议是方琢言无奈之下说出来的,原话是:“小周老板,我觉得吧……您这个饭做得有点问题,我建议你换外卖。”
吕妍倒是没什么意见,她大有把二楼临窗的桌子包下来的气势,每天除了吃饭睡觉跟人说笑几分钟,一空闲出来就搬着电脑坐在那儿,看剧看电影,就是不出门走动。
怪人。哪有出来旅游一直住旅店的?一般人不都成天逛景区拍照片吗?
周栎趁她不在的时候坐在那儿试了试,窗外是热闹的街巷,背着窗是清净的茶楼,是个舒服的位置,老木格子花窗没做大的改动,当初处理的时候刷了几层木蜡油,下次装修的时候需要再刷几层。
仔细一看,屋脊上还蹲了三只镇瓦兽,带头的骑凤仙人已经掉漆了,露着灰白的石料本色,惨兮兮的,这地方要不是沾了个旅游胜地的名号,不知道能破败成什么样。
忽然,他感觉窗外的空气出现波动,就好像下面有不停燃烧的柴火一样,骑凤的仙人身影开始晃动,简直要飞起来了。
周栎翘起嘴角看着,还不慌不忙地倒了杯水,看大戏一样坐着不动。
忽然一只白色毛球迎面扑了过来,周栎这才刚反应过来似的开了窗:“这都什么年代的老家具了,经得起您老这冲击力吗?”
毛球伸出一只爪子,轻轻巧巧地踢了他一脚窗子,借力蹦到了桌子上,抖了几下,舒展开四肢和两只垂耳,继而发出与外表不太相符的叫喊声:“周栎!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截止日期了,再不去我就一直跟着你,有雷劈下来你得跟我一块儿挨劈!”
“陈愿啊,你说说你都多少天没露面了,我这是知道你睡觉时间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人涮锅吃掉了。”周栎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嘴上说着,手里也没闲着,捏橡皮泥一样揉搓几下肥嫩的兔子r_ou_,还颠了几下,“可以啊,几天没见,这得又长了十斤r_ou_吧。”
兔子也不客气,逮住拇指根r_ou_多的地方,张口就咬,周栎咝了一声放开手:“兔崽子,被你这一咬,我特么还得去打狂犬疫苗!”
兔子又几下跳到地上,直接变了人形,呲牙裂嘴地声讨:“是谁先动手的?”
周栎自然不承认:“兔子不就是让人lū 的吗?就不能像人家虎皮猫一样躺平享受吗?”
猫?陈愿闻言更加气愤:“猫这么凶残的东西你都养?你们趁我不在还干了什么好事?”
“猫怎么凶残了?哪儿比得上您老凶残……”
动静太大,楼底歇脚的客人都忍不住朝上看了几眼,陈衡急匆匆地上来劝架:“别过分了啊你们,今天还开不开张了。”
“开啊,这店开得不容易。”陈愿身高只够得着他们的胸口,这句话倒是说得老成。妖怪也得吃饭,早年为了不被极端的除妖人士盯梢,两人没少饿肚子,在就是在那之后,陈衡决定开一家正常的店铺。
她的皮相是稚气的小孩子,眼角眉梢却露出几分愁容,陈衡觉得有点违和,小声提醒了句:“小愿啊,要注意说话得像个小孩儿,可不能显了年纪。”
陈愿怔了一下,随即露出一张天真无邪的笑脸:“好啊,小布在哪儿,我找他下几盘棋。”
布莱克一直注意着他们的话语,听到这儿心底发出一声惨叫——陈愿那个臭棋篓子,下了这么年也还是那个熊样,一般人是知耻而后退,这家伙是知耻而后勇,到如今直接一上来就弃疗,帅五进一,让人气得牙痒。
太阳又爬上头了,周栎眯着眼睛去拉窗帘,被沈云檀一把拽住:“晒一晒吧,杀毒。”
周栎想一出是一出:“要不我把被子也搬出来吧,那小屋里光照时间太短了,也不大能照到床上。”
于是,在这个大家都饥肠辘辘的时刻,周栎吭哧吭哧将两床被子搬到院子里,专门挂在陈衡那老树枝上。
饭点上,陈衡不喜欢外卖,油盐太多吃不惯,正端着大炒锅摆弄着干煸杏鲍菇,浇蚝油,撒香料,起锅装盘。
人一旦忙起自己喜欢的事情,就不觉得累了,有人研究文字间的学问,就有人研究食材间的学问,陈衡喜欢做饭,这么多年了,第一次感觉到身体不在状态,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右臂始终有点酸痛,举了半天锅,总觉得吃不消。
不应该啊,他招呼着两个下棋的小孩儿盛饭,自己去后院瞧了瞧。
这一瞧,瞧出了火气。
周栎刚把餐椅坐热乎,就听到陈衡在喊他,心里咯噔一声:坏了,反应这么大?
他赶紧趴在窗户上赔着笑:“老板啊,我这不是懒得拿晾衣杆吗,谁知道你承重这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