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文哲走在最前方,他正在直播,开了外放,标题是冥府之路。
“橙子小哥哥也喜欢香水吗?”
“这是在哪儿?我感觉远处一晃而过的小亭子很眼熟。”
“hhhhh,小哥哥这是开了复古滤镜吧,色调略y-in暗。”
他现在的室友——个子很高,身材不错,上次还欺诈了他一杯死贵的茶水。这个人每天早上都拿着一个迷你二锅头似的玻璃瓶往脖子里喷几下,之后整间屋子都会洋溢着烂木头的腐朽味道。终于有一天,他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诚心求教这到底是什么神奇的香水,那人淡淡吐出四个字:冥府之路。
当他行走在这条孤独感十足的□□山路上时,脑海中自然而然冒出了这几个字,这条路明明是直上青天,身边加重的y-in冷气息却不断地提醒他,这是通往地府的幽冥之路。
“大橙子你是一个人吗?会不会有危险?”
程文哲出声了:“我身后还有两个同伴,为了给你们最好的视角,我决定打头阵了。还是上次那座山,走的小路,嗯……门票?没买门票,我这次不去景点,单纯来修仙的。”
忽然他直直地盯住一条弹幕:“冥府之路是真的哦。这里是魂归之地,y-in阳割昏晓,割的不是昏晓,是生死。”
后面马上有人跟了一句:“你别吓他了,这家伙胆子小。”
程文哲脖子后面冒了几滴冷汗,实话说,那句话还真让他犯怵了。他对着一棵长得肆意妄为的歪脖子松树拍了个特写:“好了,先告一段落,晚饭之后继续哦。”
然后关掉屏幕,停住脚步,放缓了呼吸向后转身,心跳骤然加速。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阵阵凉风吹过,身后早就不见了人影。
他打着哆嗦喊:“周栎?沈云檀?”
脖子上两根耳机线绕了几圈,程文哲欲哭无泪,简直想就地上吊,不,就树上吊,他抬头打量那棵歪脖子树,晃神一看像个不怀好意的瘦老头,树皮虬结龟裂,作出妖魔鬼怪的恶相。
树枝太细瘦,怕是撑不住自己的体重,程文哲后背的汗水遇风变冷,开始沿着来路往回寻,标志x_ing的怪树奇石还拍了照片,免得又被绕进去。
电话是指不上了,一遇到这情况,信号说没就没,一秒前还能照常直播,现在信号栏里直接画了叉号。
周栎也在纳闷,程文哲明明一直在视野里面,怎么能盯着盯着就不见呢?他拽了拽手里的蛛丝,没有断,那就好。
“我事先在小程胳膊上粘了一根细细的蛛丝,你拉一下,没有断,随着这个方向找就是了。”
沈云檀应了一声,伸手接触了一下那根细微至半透明的丝线,在周栎看不见的角度,他的手心微微发热,苍白的刺眼火花一闪而过,如电流一般顺着丝线穿过丛林山涧。
蛛丝的另一端,程文哲沮丧至极,干脆回到了那棵歪脖子树下,观察着树纹,见上面没有虫子便放心地靠坐在旁边。
这地方真静啊,和上次完全不同,没有卖西红柿、卖水、卖老冰棍、卖各种义乌小玩意的摊贩们,也没有花花绿绿乱糟糟的人群,那会儿半点脑子不用费,跟着人流走,保准没错,再不济就沿着干净踏实的石板路,东南西北四处都是路口,迷路这种东西只会出现在梦里。
你不是喜欢出来东游西逛吗?怎么现如今怂包成这样儿了?他举目四望,怕耗尽体力不敢乱走,又怕同伴找不到他,焦躁得像热锅上跳舞的蚂蚁。
以前对工整划一安保齐全的几星级景区万分厌恶,现在看来,人工规划的景区也没什么不好的,起码人身安全用不着cao心,最多喊几句腰酸腿疼,旅途疲惫,哪能沦落到这种田地,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程文哲又吼了一嗓子,除了远方迟来的回声,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鬼地方还有其他有灵智的东西存在。
思及此处,他顿了顿,有灵智的东西?山神啊!
于是,他干了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开着手机的录音功能,开始朗诵路上缓存的山鬼祭诗。
一个经历了近二十年中文教育的人,他念起诗来如同收不到信号的老收音机,没有一句能通畅地顺下来,磕磕绊绊的念了几句后他感到了深深的绝望。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沓?不,杳冥冥兮羌昼晦……猨(猿)啾啾兮狖(you)夜鸣……我真是哔了狗了念这便秘玩意儿。”
一次不通再来一次,真要下决心念的话反复几次也差不多顺下来了,跟巫师没法比,但起码每个音都念准了。
希望过了这么多年,山鬼还能听得懂。
周围没什么异状,程文哲将手机调到最大音量,开始单曲循环刚刚的录音。
心里默念:山鬼啊山鬼,上次有什么错处以后我会补救的,快让我走出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周栎顺着蛛丝一路弯弯绕绕地前行,非常纳闷他们是怎么走出这诡异路途的,不久前,他发现蛛丝绕着一块大约成正三角的地方绕了整整三圈。
不应该啊,山鬼是知道他们来意的,没必要这么为难吧?
他疑惑地扯了扯沈云檀的袖子:“你说他是不是碰到其他东西了,怎么还没看到人?”
沈云檀耳朵动了动,说实话,他早就听到西南方向的诗歌朗诵了,但是他此刻非常的为难,怎么才能不引人怀疑地诱导周栎向正确的方向找人呢?
眼看着这人逐渐偏离了目的地,他清了清嗓子:“我觉得还是换个方向走比较好,这左弯右绕的找,多费时间啊?”
周栎不作他想,确实绕的圈子够多了,他停住脚步,又扯了扯手里瞎指路的线,一筹莫展地坐到一块平滑的石块上思考人生,半晌后拉住沈云檀的胳膊:“要不我们扔树枝吧,带杈的一头指向哪儿就向那边找。”
这都什么馊主意,周栎并不觉得这是个好办法,期期艾艾地又添了句:“要不……算了……还是继续扯线吧……”
话音未落,沈云檀一锤定音:“行,就扔树枝吧。”
非常之果断,周栎甚至感觉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莫非这树枝在山里面还真行得通?
“谁扔?”到处都是树枝,周栎挑了根长相顺眼的递了过去。
沈云檀将锅推了出去:“你随便扔吧,山鬼这会儿要是注意到,肯定也会帮你。”
顿时周栎就有了信心,人衰不怕,反正有助力。
遂朝上一抛,为了引起山鬼注意,专门抛得高高的,然后,那根树枝,卡在了右边侧柏树的顶端。
一时静默,沈云檀忍笑上前,踢了一脚表皮纵裂的树干。
树枝应声而下,坠落在地时被强行更改了方向,带杈的一端直指西南。
“走吧。”真的扔出了方向,周栎也不想再迟疑。
“这里是不是非常容易迷路?”沈云檀明知故问。
周栎皱着眉头思考这个问题,这里是广为人知的祭天封禅之地,上达神明,下通y-in阳,从他的所知所见来看,这座山固然重要,但是也算不上危险,反而因为种种传说吸引了不少文人s_ao客,这边题句诗,那边刻块碑,山风呜咽也被人臆想成鬼神哭泣。
“我觉得吧,还是因为我们走的不是大路。”他思索半天认识到了问题所在,“要是走游客那条路也没这么多破事……”
沈云檀点头:“嗯,你知道怎么联系山鬼吗?他既然管这座山,难道不应该早就察觉我们已经来了吗?”
周栎揉了揉眉棱骨,他也百思莫解:“山鬼以信仰为生,这里客流量这么大,他出不了什么事,怎么会连自己约好的东西也不来亲自取呢?”
屈原的山鬼诗篇应在神仙体系形成之前,祭祀祈求的也大都是生计问题,地里庄稼快旱死了怎么办?求雨。过几天要跟隔壁诸侯国打个仗,心慌怎么办?摆开祭坛求个旗开得胜。
“鬼神是不可分割的,都有着超自然的力量,或者说,他们就是自然的代言人,他们并不站在人类一边,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山鬼现在的想法是救人,但他同样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应该……也不会强求吧?”
周栎大开大合地说了一堆,最后还是摸不准山鬼的想法。
人心都难测,何况鬼神?
沈云檀忽然不说话了,像是在想什么极为痛苦的东西,面色几度变换,眼睛看向别处,避开了周栎的目光。
平静之下总是暗流涌动,周栎盯着他的后脑勺,明明他们已经相互索吻,唇齿相贴,可是不可测度的沟壑却始终横亘在两人中间。
言语是苍白无力的,他握着沈云檀的左手,摩挲着戒指的刻痕,暗下了决心,无论这个人此刻失态的缘由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也好,难以启齿的隐疾也好,他都会去正视,而非若无其事地一走了之。
第25章 黄泉
什么叫强求呢?每个人心里都有那么几处不能触碰的点,沈云檀的理智告诉他眼前这人并非鬼神,当然也无从得知那么久远的事情。
但是啊,一想到当初的无能为力,他就如陷噩梦,满怀恨意。
那个人,也会觉得他是在强求吧,明明自己都躺在棺材里腐朽了,还不自量力地走了最后一步。
沈云檀肩膀僵硬,在同地府如出一辙的潮s-hi地面上,他尽力去排空那种万念俱灰的情绪,渐渐地恢复平静。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