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沈云檀的心像扎了千根银针,细细密密、连绵不断的疼,他隐忍地皱了皱眉:“让我去,我和你一起去,好吗?”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村门口的木头桩子还隔了一段距离,八字还没一撇呢,周栎只道是沈云檀作为一个普通人,亲历鬼片现场可能是被刺激到了,思及此处,他立刻用蛛丝织起了网罩,亮闪闪的一片,往沈云檀头上一罩,像是……闪光的头皮屑。
样子可能不大好看,但效果是实打实的,沈云檀感觉那股y-in寒的气息骤然间对他退避三舍,他珍而重之地攥紧了蛛网一角,可是又觉得哪里不对,就好像,突然少了个东西一样。
直到布莱克叫了一声,四下张望:“陈愿呢?”
他们已经到村子里的T形路口,两条长街的交点处张贴了几张告示,都是讣告,满街飘着纸花瓣,全村的人像是赶场似的钻进了棺材,布莱克回头看那两个木桩子:“这里就是不对啊,前一秒我们还在门口,现在就……像是被村子吞进口一样。”
她在哪儿呢?不太可能是自己跑丢的,那会不会,是有东西把她拦在了村子外面?
木桩的反面是黑色的,像被焚烧过一样,从这里看村口那条路,似乎和方才差别挺大,他记得纸穗子明明只有三根,现在那里却飘着五根,长度也有区别,风一吹,不像纸穗子,倒像飞起来的白蛇。
周栎摸着手里的纸条:“小布手里有门票,我手里也有一张,云檀身上有蛛网,可能被当成我的行李了,会不会,这里就是平崖山的入口?”
“行李”按了按太阳x_u_e:“你说得还挺有道理……先等等她吧,我们就在这里坐一会儿,刚好看看村子怎么回事。”
半个小时,换了好几个姿势,人影看不见,兔子也没有,周栎当即起身:“先找个住的地方,天快黑了,这里的路灯还没亮,估计是坏了。”
太惨了,不久前还想着订酒店,现在只盼着有个活人收留一晚。
作者有话要说:
顾颉刚《本国史》:“尧、舜的故事,一部分属于神话,一部分出于周末学者‘托古改制’的捏造;他们‘言必称尧舜’,你造一段,他又造一段,越造就越像真有其人其事了。”
第41章 旅店
“给你们个好东西。”周栎居然带了糖,披红带绿的铁皮小盒里,躺了一群独立包装的薄荷糖,“本来是给陈愿准备的,不过她这次设备实在是齐全,没拿得出手。”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还能有块甜滋滋凉津津的糖块吮着,感觉真是莫大的恩赐,薄荷的气味涌入鼻腔,令人脑目清明。
布莱克拖沓着步子,跟在周栎身后:“你应该开车来的,好歹有个睡觉的地方。”
“这也太远了,你一定是想累死我。”周栎也发现了,睡不睡觉先不论,就现在行走在“花”的海洋里这种体验,他不想来第二次。
行至一间破落门户前时,忽然起了一阵狂风,南北向的大道上本来落满了纸片,被这么一吹,本应乱上添乱,但纸片好像长了眼似的随风而去,丝毫不生乱象。
周栎从指缝里望了眼风头处,立着一座石刻影壁,下有麻灰色须弥座,顶上有出檐,砖雕了色彩鲜明的吉祥图案。
随着最后几缕暮色敛入山头,一只白鸟跛着脚跳在檐下挑灯笼的竹杆上,暗蓝色的天幕下倏地洒开一片红光,这个破落的大门前忽然敞亮了起来。
沈云檀侧着脸看他,用他独有的轻缓清朗的声音说:“是旅店。”
哦,是旅店。
答案在那两盏红灯笼上,白天的时候看不出来,里头明晃晃的灯泡一照,照明了两个隶书大字——旅店。
方圆几里估计也只此一家,周栎前去叩门:“有人在吗?”
与其说旅店,更像是私人府邸,铺首衔环掉了漆,门槛被踩出了两条纺锤形的木色,里面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周栎有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既然有人,怎么不搭话呢?
他已经做好了大门一开看到吊死女鬼的准备,哪怕女鬼双目圆睁直勾勾地盯着他,唇边再加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他也能谈笑自若。
顶门杠哐当哐当地响了几下,周栎后退几步,侧身以备。
门开了一条缝,院里有光,背光的人影拖长了音调:“谁——呀?”
周栎看见了,开门的是个姑娘,还很漂亮,茶青水渍纹缎布旗袍,半长不短的头发随意地盘了髻,用黑皮筋固定了,动作一大,就掉下几绺,在脸边晃呀,晃呀。
他问:“你好,请问这里是旅店吗?我们想借住一晚。”
“进——呗!”那姑娘推开门,向四周张望,咯咯地笑了几声,“吓着了吧,你们来得巧,刚好撞上这排场。”
这一笑,总觉得面前这人似曾相识,周栎又打量了几眼,将信将疑地喊道:“陈愿?”
一旦有了这个想法,立马就觉得她和陈愿像到了极致,五官长开了,眼睛不再占那么一大块地方了,她整个人瞬间就在时光里泡了一圈,笑起来一排白牙还算正常,两颗门牙也知道矜持似的没再继续扩张地盘。
她愣了一下,收起笑脸,没什么好气地翻白眼:“神棍?别以为自己很厉害,这地方厉害的人多了去了。”
说罢,她打了个响指,一只绿皮鹦鹉落到主人肩上,声音聒噪:“欢迎光临。”
周栎正要继续问,那鹦鹉又来了一句:“狗东西!”
这大概是鸟随主人吧,他低声喃了句,仔细看了那姑娘几眼,又觉得不那么笃定了,这年头真是怪事频出,别说长得像,冯巩和高桥一生还长得像呢,他暂且搁置了这个想法。
等他们走进院门,那姑娘飞快地关门,架横杆,生怕什么东西进来似的,紧接着摆出j-ian商的架势:“走吧。我们这儿是看心情收费的,你们准备好钱了吧?”
看来是惹人不悦了,周栎还真没见过这么嚣张的旅店老板,他觉得自己得保持沉默,于是轻扯沈云檀的袖子,递了个眼色过去。
“全村,就这儿亮着灯啊?”沈云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个姑娘明摆着想讹人,说什么不也是白搭吗?“老板娘怎么称呼啊?”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叫陈愿,你旁边的神棍不早就打听到了吗?”那姑娘从五斗橱最下面的抽屉里掏出一个薄账本,也不能叫账本,就是纸质粗糙发黄的Cao纸本,上面本来有三个绿字——“作业本”,被她用黑笔划掉,旁边认认真真标明了——“账本”。
之所以用认真二字,是因为这两个大字实在是不好看,一笔一划,恨不能用上全身力气,像是低年级小学生写自己的拧巴名字。
账本看起来只写了一页未满,周栎忍不住问:“这生意不大好啊?也难怪,这边又没什么风景名胜。”
陈愿又拉开一个抽屉,示意他往里看:“多少本我也不知道,你以为我只有一个账本吗?”
一模一样的本子,有几个沾水凹凸不平的,还有几个缺失掉页的,整整挤了一抽屉,大都是卷起来栓好了往里一塞,周栎知道自己不该多说什么,但是对着这么一张趾高气昂的脸,他忍不住:“你这些账本放平了叠成一摞不好吗?非要这样……凸显个人特色。”
沈云檀碰了碰他的手,低声耳语:“我觉得她就是陈愿。”
周栎无奈地笑:“我觉得也是啊,但是看她那样子还不像演戏,再说谁演戏还能配一套旅店了?”
毫无疑问,这个旅店真的是旅店,院子四合,不到十间客房,都开了靠窗的台灯,灯光下明暗错落,可窥得内里景象:红木大橱柜、花瓶、白色床品——方便浆洗。
如果是景区旁边当然可以理解,问题是,这里哪来的客人?
陈愿奇怪地盯着他们看,嗤笑一声:“我乐意。别嘀咕了,身份证!”
又指着布莱克:“你就算了,你记另一个账本。”
周栎的心跳骤然加快:“为什么他和我们不一样?”
“他不是人,不是人的东西身份证有用吗?人记在人册子上,妖记在妖册子上,你算是人里头的执法者吧,随便想记哪个都可以。”陈愿一语中的,她的脸渐渐发生了变化,腮帮子上若隐若现长了几根白须,门牙变长抵住下唇,头顶像戴了一个长耳头箍。
这些变化仅仅维持了几秒,周栎甚至觉得自己看花了眼,他拍出一张身份证,言辞和缓了许多:“那行吧,有没有大房间,我们想睡一起。”
陈愿指着西侧一间开着门的屋子:“有家庭套房。住三个人绰绰有余。”
周栎继续问:“价格呢?”
陈愿在另一个账本上划了一道,似笑非笑地说:“不多算,一人五百,总一千五吧。”
周栎心知肚明这价格靠自己是砍不下去了,顺势揉了一把布莱克的头顶:“小布,掏钱。”
布莱克答应一声,在他半敞着口的背包里摸了半天,一摸是只海豚陶埙,二摸是两个火龙果,三摸,终于费力地举起了他的钱包。
半晌后,他攥着一把粉红钞票:“老板姐姐,我钱不够……”
周栎长吁了口气,一副为难的样子:“你看这……支付宝里倒是有,但是你花着不方便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