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栎抬了抬腰,感到无尽酸爽,于是他气到哽咽:“你非得看我精尽人亡是吗?”
沈云檀摸了摸他的嘴唇,房间的灯光经过计算,柔和的浅金色光晕打在床上,整个画面都蒙了一层甜腻的滤镜,架个镜头就可以随手录制有色视频,但是身边的主角之一已经缴械投降,自己也不能一把扯掉白旗强行再来一局,他只能低声叹气,委婉地表达着自己的无尽忧愁……
“你想干嘛?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我可是正儿八经倒地竖过白旗的人。”周栎裹起被子一脸警惕,皱了皱眉头,话题骤转,“等等,问你一个问题。”
沈云檀咽了口唾沫,坐得端端正正:“嗯。”
周栎后知后觉地咂摸着沈云檀的那番话,从枕头里挣扎而起,静静地望着对方:“我这算是……轮回转世?第几次了?”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但我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沈云檀答得干脆,眼神却忽然黯淡下去,扭过头不与周栎对视,“并不是每次都找得到你,这是第二次。”
“骗子。”周栎一言戳穿,“陈愿每次都找得到我,你当然也可以。”
沈云檀向夜色深处瞪了一眼,好像陈愿就在那里似的,他讷讷地说:“那小东西也是……唉一言难尽。”
“啧,诈出来了。”陈愿当然没做过这种蠢事,满口走火车的周栎居然也有正中红心的一回,但他心里着实不痛快——这得有几千年吧,看着自己死了那么多次,沈云檀这个人一定是受虐体质。
山神也不是生来就是山神的,在他成长得如巍峨高山般沉稳之前,还只是个白於山里幕天席地蹦出来的小屁孩,毕竟那是个头戴树枝腰缠虎皮的时代,美人蒙尘肯定是分分钟的事情,好不容易找到了心心念念的邻居小哥哥,刚一高兴,呐,估计高兴没多久人家就死了。
不过这个死因……周栎看了眼身边的活化石:“原来神也有生老病死啊。那时候的……周栎,是叫周栎吗?他是怎么死的?”
沈云檀的眼圈好像红了一下,也可能是错觉,周栎想,那一定是死得特别惨。
“天谴。”沈云檀轻轻地说出两个字,“西王母将众妖交给他,他就傻得当真了,不自量力地护着整座山,最后当着我的面死在山顶,尸骨无存。”
他的情绪不太对,等周栎从那声尸骨无存里回过神来,沈云檀已经紧紧地箍住了他的肩膀,刚穿好的睡衣刹那间s-hi了一大块,周栎像安慰小孩子一样一下一下抚着他的后背:“怎么还哭上了呢,多大点事,人生自古谁无死……”
“闭嘴吧你。”沈云檀被气笑了,挠了挠他的腰侧。
周栎痒得一把推开他:“行了行了,山神还这么不稳重,我就说嘛,那么久远的事情,放在现在那就是神话,听见什么嫦娥应悔偷灵药的句子伤感一下也就算了,再说当时肯定是这么个情况……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天地不仁,昆仑山神肯定也不仁啊,别说一山的生灵,就一只蚂蚁也不能任它赴死吧。”
“你还记得佛祖割r_ou_喂鹰的故事吗,国王与鸽子,二者的生命孰轻孰重?”
佛祖曾经是一位古印度的国王,他看到老鹰追逐着一只鸽子,国王不忍鸽子受苦,也不忍老鹰受饿,于是他割下自己的r_ou_,将r_ou_与鸽子置于天平两端,但一直到他全身已经没有r_ou_可割的时候,鸽子那端依旧沉重,他绝望之下举身而上,因为只有生命才能取代另一生命。
周栎轻笑:“你都说了我是神,神自然也是慈悲的。”
“但是我喜欢你,很喜欢你。”沈云檀打断了他前言不搭后语的讲话,直眉楞眼地盯着周栎看,“是我自私地把你扔进了轮回,是我让你死了这么次,你……怪不怪我?”
送周栎入了轮回,他一眼看到了凡人的万般死法,闭着眼睛继续下去,已经悔不当初,沈云檀问过很多个周栎:“你怪不怪我?”
回答也千篇一律:“当然不会,真正的死亡是在生死之上的,是无梦的永久酣睡,我做梦都想着轮回一说是真的,一世活得不够尽兴,洗濯干净身体与灵魂,还能赤条条地再来一次,永远没有结束一说,多好,无数次的死亡确实存在,但与之相应的是无数次新生嘛。”
沈云檀眼里还有未尽的y-in霾,他生怕周栎会想起一切,由他所述的故事并非谎言,却并非全篇,那遗漏之处被他故意抹去,他不能承受那段罪行被公之于众的后果。
明澈如水晶的感情是不存在的,如果真的有人聪明到极致,看透了一切,那他也别妄想和清可见底的小石潭发生化学反应了,沈云檀不觉得这有什么错,因为说出来一切就结束了,懵懂了几千的的神会醒过来,而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自戕谢罪。
周栎的凭空猜测也顶多接触到皮毛,他在自己二十几年的记忆里找不到那么深刻久远的感情,这一生他都肤浅地喜欢沈云檀的皮相与身体,又如何呢?凡人有凡人的活法,他可以很开心地当个俗气又快乐的小人物,但是为什么,他喜欢的是一个神呢?
以上并没有经过周栎的头脑,这些纠结如少女怀春的思绪被其本能藏起来了,他此刻还是很得瑟的,翘着嘴角躺在床上,陷入一种自以为迟早能占得上位的意 y- ín 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有出处
第56章 死因
三天后的傍晚,断崖风波亭的正上空浓烟滚滚,徐重明的肩上落了一只绿眼珠的白鸟,他的手里紧握燃烧的火把,在看到周栎和沈云檀走入房门之时,他将火把扔进长廊,地面划过一簇蓝色火苗,继而一阵风吹过,火势骤长,细长的火龙吐着舌头,轻舔朱红半褪的门柱。
周栎的脸上蒙着浸s-hi的白色口罩,每走一步,平滑的水泥地上就被踩出一朵水花,水波来不及荡开立刻化为白雾消散,干涸的瞬间,他看了眼地上投影一般的朱红字符,扶额哀叹:“真是浪费啊,走不出百米一张符就失效了。”
符纸上原本鲜红的字迹慢慢变得浅淡,在彻底消失之前,他们穿过了火焰凝成的围墙。
“风波亭这个名字总觉得耳熟……”周栎看着火光下纹丝不动的木板上那排镂空隶书。
名字叫亭,却在楼中,印象中的八角飞檐与眼前的方正房间相重叠,风波是白浪叠起,眼前这间被火焰封锁的静室无论如何也与风波二字搭不上边,好在违和的地方够多了,也不差这一件。
“南宋时的杭州大理寺中也有风波亭,是岳飞的葬身之地。”沈云檀站在周栎身后,衣角有几处焦黄,脸色在火焰中衬得格外的白,鼻尖沁出汗珠,顺着脸颊滑下,滴落,在半空中蒸发殆尽。
绿眼珠的白鸟在桌案上纹丝不动,像只虚假的橡皮玩偶安了一对玻璃珠子当眼睛,直愣愣地昂首对着空白墙壁。
周栎迟疑着叫了一声:“文羽?”
那只鸟的羽毛颤动了一下,这细微的动作终于使周栎确认了案上的白鸟是个活物,他对沈云檀递了个眼色,示意他注意着房间内其他动静。
沈云檀心领神会地微微一笑,掌间浮起犹如实质的柔和白光,收控自如地在房间里游蛇一般转了几圈,谨慎地点了点头。
周栎吹了一串声调起伏的口哨,自顾自盘腿坐在桌边的蒲团上,高声质问:“你们小昆仑的主人呢?胆小到不敢会面也就算了,连姓名都不说我也是佩服死了。”
小昆仑的主人并不在这里,那个老人轻易不会踏出房门,他已经年纪足够大了,早该埋身于黄土深处,能苟延残喘到今日,他的脚下早就垒起了层层白骨。
隔了半座山,他的声音从一只白鸟嘴里传出:“鄙人胡云升,年纪大了行动不便,借这小妖的身体用一用。知道我为什么活得久吗?就是靠谨慎二字,你要非说这是胆小我也没意见。”
明明是同一个嗓子,此刻白鸟口中传出的不是文羽一贯的清亮音色,而是嘶哑难听至极的声音,令人心生寒意。
周栎揉了揉自己的耳朵,直视着那对绿眼珠说:“噢,姓胡啊,难怪了,聪明人胆子都小,理解理解。”
“姓胡的不都是狐,也可能是虎。”沈云檀提醒他。
周栎哼了一声:“管他是什么,就冲他这怂样,小昆仑这一届领导层算是没救了。”
“布莱克呢?你先说清楚这个……人质的情况,不然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急着回家lū 猫谢谢。”周栎仰头闭上眼睛,烟从门缝里溜进来,刺激得眼睛干涩。
白鸟直视墙壁,张口吐出一股水柱,雪白的墙面漾开一片灰蓝水印,均匀地扩散成边缘平滑的正圆形,布莱克的影像骤然显现,八风不动地躺在地上,胸膛微微起伏,看得出来,是个活人,胳膊腿也一个没少,周栎松了口气。
胡云升说:“看见了吧,人完好无损。”
周栎看着水印影像里的屋子一角,除了一盏照明的纱灯之外再没什么其他的东西,他嗯了一声:“让他站起来走两步?万一瘸了废了……我跟你讲,这小孩儿身体发育正在关键期,搞不好影响一辈子的。”
胡云升的声调依旧稳定:“风波亭外面是火墙,你最好别再耗时间了,一根手指,换这个小孩儿,自己考虑好。”
周栎问:“怎么换?您这连个面都不露,没这么做生意的吧?”
胡云升的笑声像漏气的风箱一样传了出来:“山神大人,好久不见,你怎么变得如此斤斤计较了,看来外面真不是个好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