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之死 作者:松上盐【完结】(58)

2019-05-06  作者|标签:松上盐 灵异神怪

  他怎么知道山神……周栎反s_h_è x_ing地往沈云檀那儿看了一眼,沈云檀默不作声地摇头,他骤然惊醒,这个山神指的应该是昆仑山神。

  “昆仑山的上空黑云翻腾,雷声如万鬼哭号,山顶的Cao木转眼间化作一片焦土,我们都觉得难逃一死,直到你从神殿的废墟中缓缓走出,可笑的是,我们太蠢了,居然以为这位山神要救大家。”

  “神与天道相悖,自戕于昆仑。这句话流传了很长时间,像嫦娥奔月夸父逐日这种传说一样,几乎人人都信以为真,但我是亲眼目睹这一幕的人,你根本就不是自戕。”

  周栎安静地听着,余光瞥见沈云檀嘴唇蠕动,好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他扬眉示意,沈云檀却垂下了眼。

  胡云升听起来还真是活得够久,他建小昆仑的目的大概是……避世?周栎听到了自戕二字并没有给出反应,他仿佛在听着别人的故事,这个故事有着两个不同的版本。

  不对,周栎心里咯噔一下,也许并不是两个版本,沈云檀说他死在山顶,尸骨无存,却没有说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周栎自身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仔细描述至亲至爱的死状过于残忍,一笔带过也是常有的事,但沈云檀一笔带过的地方会不会多了点?

  胡云升不像是说谎,太真情实感了,与那些访谈节目声泪俱下的主人公自述不同,他的语气是未经渲染的,不考虑听众的,全凭一腔愤恨的。

  “正午时分,山顶却被厚重的云层遮挡得暗无天日,闪电连绵不断地落在神殿四周,照亮了你涂满血迹的头颅,本来应该死掉的神,又活了过来,你一手掐着金乌的咽喉,将那焚烧不止的恶鸟砸到众妖聚集的山腰。”

  这听起来像是自杀不成,反而走火入魔了,胡云升的目光穿透白鸟的绿眼珠,落在周栎身上,这目光犹如实质,令他遍体生寒,似乎将要回到几千年前的炼狱现场。

  “你说说你……”周栎咂了一下嘴,欲言又止了几回,还是轻声细语地呵斥道:“云檀,你就不能一下子把事情说全乎吗?害我现在连个心理准备也没有。”

  沈云檀的睫毛抖了抖,他嗫嚅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只是怕你……”

  “胡云升所说的大都属实,天谴也没彻底毁掉昆仑山的新神,你在九道天雷触体之时以神体入魔,那时我看着你飞身而下是非常高兴的,但是你手里的金乌却使我清醒过来——那个东西毁了昆仑山。”

  沈云檀突然跪了下来:“然后我杀了你,并将你的最后一缕魂灵送入轮回。”

  当时他是怎么想的呢?周栎已经不是周栎了,他的身体里是另一个奇怪的东西,那个东西侮辱着他的遗体,那个邪佞地笑看满山火焰的人如此陌生,“神保佑你。”他在前一秒还说着这样的话,但是这个怪物还是神吗?

  周栎的身上那层柔和的白光渐渐消散,又重新凝聚起来,他离开了那个被怪物占据的身体,带着笑容一步一步走近:“云檀,你抱抱我。”

  沈云檀展开双臂,一触到那个半透明的人影,他就反应了过来,这是周栎的神格,他将自己生存的唯一希望拱手献人——“云檀,快杀掉你前面那个怪物,然后回白於山吧,就当世间已经没有神的存在了。”

  他是一个卑微的树妖,犯下了弑神之罪。

  亲手将一个神杀死的感觉是什么?沈云檀永远记得地上的血液冷却的那一刻,他从来没见过那么多血液,新鲜的红色液体欢快地从神的胸膛里喷涌而出,溅得到处都是,他拿自己破烂的衣角去擦拭那张久别重逢的脸颊,他跪在昆仑山巅泣不成声。

  周栎摇了摇头,将沈云檀一把拉起:“你跪什么?我又不是神,说起来还得感谢你,总比死在几千年好啊。”

  沈云檀垂下眼帘:“你本来可以不用把神格给我的,入魔只是一时的,迟早会恢复。”

  周栎问他:“这个‘迟早’万一持续了几百年,几千年呢?”

  沈云檀一时语塞,瞪圆了眼睛,周栎撞了撞他的右肩:“你怎么就想不开呢,那就是最好的选择,你看我现在活得好好的不是……”

  白鸟又在桌案上跳了跳,胡云升的声音再次传出:“重明死了,所有人都死了,你这个没用的山神怎么还活着呢?”

  墙上多了一个人影,是个老人,几乎就在看清面貌的同时,周栎立刻确认了他的身份——胡云升。

  “你说,相对于满山的鲜活生灵,我要你一根手指,算不算过分?”

  胡云升弯下腰,将手伸向布莱克的脖颈,指甲骤然变得尖利,临空一划,发出利剑出鞘的声音,下一秒,羽毛吊坠应声落到他的手里,布莱克的脖颈处添了一道血痕,他猛一睁眼,大叫:“长老!”

  周栎眼睁睁地看着布莱克飞快地起身退后,好像见了鬼一般,胡云升也不难为他,眉目间甚至萦绕了一丝暖意:“孩子,你活到现在,全凭这片羽毛啊,怎么看见那两个人的伤口也没什么反应呢?不应该立刻回家看看吗?”

  “酒店里的事是你干的?”周栎问他。

  胡云升笑了笑:“不算,起码不是我亲手杀的。”

  “伥鬼是你豢养的。”周栎这下确定了,这也是一只虎妖可以老而不死的原因——伥鬼生前是人,这些人将余下的命卖给他,换取了虚假的永生。

  名义上是互利,实则为卖身契。胡云升的无数种说服人的方法:你为我工作,然后以鬼魂的形式永存,可伥鬼一旦死去,就是彻底的消亡。

  布莱克不停地后退,靠在一面墙壁上,他忽然问了一句:“长老,这里怎么有股焦糊味?”

  周栎一怔,他忽然有种感觉,这面墙壁的对面真的是水渍里的画面。

  就在这时,地面猛地一震,周栎趔趄了一下,伸手撑着墙站稳,他觉得墙面凹凸不平,凑近一看,墙皮裂开了一条不小的口子,但墙皮是白的,墙皮下面也是白的,如果不是伸手触摸,很难发现这点缝隙。

  蛛丝无孔不入,沿着缝隙契入墙皮,随着轻微的爆裂声层层迭起,四周墙壁表层的白色涂料剥落得一干二净,几秒钟后第二层涂料也彻底崩裂,如漫天硬纸片簌簌掉落,最后露出了满墙的壁画。

  颜料除了常规色彩,还使用了黄金作为点缀,四面墙壁上的彩绘图画是一个整体,每面墙上画着两扇金箔作框的门,包括他们进来的那扇门,一共八扇,周栎低声道:“点将东南。”

  沈云檀简明扼要地说:“没错,八卦阵的中间叫点将台,八扇门分别是休、生、伤、杜、景、死、惊、开,我们进来的那扇门是生门,位于正东,西南方是休门,刚好对着胡云升那间屋子,说不定会有意外发现。”

第57章 命晷

  周栎靠近西南方金箔镶边的门扇,门上画着一个长眼柳叶眉的红衣女人,衣裙层层叠落,发髻上有块类似白玉的环形饰物,沈云檀仰望着这个壁画上的女人,“你还记得她吗?”

  “西王母?”周栎轻轻地笑了起来,他活了二十来年,头一回有种天降大任于己的使命感。

  本该如此,奇怪的错位感终于消失了,r_ou_身可以腐烂于棺木,昆仑山最后一位山神的灵魂却一直在冥冥中呼唤着他,经常有人将时间比作不停流动的长河,闭上眼睛,河水便开始倒流,隔着几千年的尘埃,他看见了废墟上摇摇欲坠的神殿,广袖长裙的仙人不辞而别,衣衫褴褛的孩子跪在瓦砾之上,那是神的末世。

  沈云檀伸手蹭了蹭那块月白色的环形,接着熟练地褪去手指上柔软的血r_ou_,钢筋铁骨似的叩向西王母的双眼,“是她,山海经里说她‘司天之厉及五残’,但这幅画不该出现在这里,有人从远古的山洞里将她完整地带了出来,揭取壁画用的胶是可逆的,经过加热可以再次分离,这种方法通常是用作文物保护,但这些壁画显然不是。”

  没等拔出两截白生生的指骨,墙壁骤然开始晃动,石块墙皮纷纷滚落,眼看着整面墙摇摇欲坠,周栎见沈云檀无法躲避,找了个角度护住那人的头部,与此同时,身后一声天崩地裂似的响动,墙彻底塌了。

  周栎本已经做好了断几根肋骨的准备,耳边不断传来砖石滚落的声音,略微弯曲的背部却只是被什么东西刮蹭了一下,他惊讶地回头,看见一层白光静静地罩在身上,脚边砸了一根承重的大柱子,地砖应声而碎。

  “我去,这是什么厉害玩意?”周栎满脸的难以置信,伸手去触摸那层光晕,起初有点冷,像冰箱里冒出来的寒气,紧接着那种寒气就融进他的手指中,他浑身一震,猛地收回了手指。

  沈云檀脸色有点苍白,嘴角却是上弯的:“你以前给我的啊,我可是当作定情信物了。”

  尘埃散尽,墙的那边终于现了端倪,预料中的,预料之外的,都聚了头。

  不起眼的角落里放了间狗窝,狗窝里钻着的却不是狗,那是只熟悉之极的白毛兔子,屋内点了油灯,映得毛发蓬松温暖。

  周栎说:“小兔崽子,敢给我下药,知道你本事大了,现在道歉还来得及。”

  油灯边沿的火苗嗖地窜了很高,恍惚间,有种外面的大火烧进来的错觉,兔子从窝里跳了出来,盯着一地狼藉看了半晌,慢慢化作了人形,是个成年人的样子,笑得张扬:“晚啦,我早就活得不耐烦了,老天怕是忘了我这个怪物,也不给我安个命晷。”

  “命晷?”说话间,周栎掏出白纸灯笼,那昏暗的烛光逐渐退散,缩成绿豆大小的亮点,像支即将熄灭的冒着红光的火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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