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的、穿的、用的,各种各样的东西,全运到江家大堂胡乱堆着。江家外面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七嘴八舌讨论是怎么回事,也没说出个所以然,郡守带了些人,此时正轰围观的群众。
十四岁的江遥寄躲在屏风后面,和他父亲一样一头雾水。
待东西搬完了,郡守亲自拎了两件东西来,郑重其事地交给江岱。江岱没接,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郡守四下看看,江岱于是屏退仆从,关了大堂的门,只留下郡守和江岱。
郡守把东西小心翼翼放在桌案上,然后一屁股坐下来,笑眯眯道:“江家主,你是交好运了呀!朝廷里有贵人知道你家大儿子天资聪颖,特意送了这么两件东西让我带来。”
江岱把油纸盒子什么的打开,才看到这最宝贝的两样礼物是一块玉佩和一匹上好布料。
“这是……贵人送的?”
郡守连连点头,目光直勾勾盯着这两样东西,好像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可是,这好像并不值钱……”江岱犹犹豫豫地说,忽的灵光一闪,紧张地看向郡守,“不会那贵人大有来头吧?”
“你以为那贵人是谁?路边卖r_ou_的?”郡守翻了个白眼,然后换上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偷偷告诉你,那贵人是景三皇子!皇上最宝贝的儿子!”
江岱一愣,郡守没理他,继续说下去:“我和我那远房表哥正吃饭呢,突然就传景三皇子到,把我吓了一跳,正要回避,人家传话的说就是找我的。我还寻思皇子找我有什么事。三皇子一进屋来,笑眯眯俊生生的,真是少年英气。问了你家好多事,尤其关注你那大儿子。问完了,说要给江遥寄送点小礼物,就从腰上解了块玉佩,又让人去取了这匹布,说是前些天正清王送的,可是顶级的布料!”
这一席话听得江岱下巴都要掉到地上。回过神又指着身后堆满大堂的东西,问:“这也是三皇子给的?”
“不是,”郡守翻了个白眼,“这是一路上地方官为了巴结你儿子送的,也是好东西,不过比不得三皇子亲身戴着的玉佩。”
江岱愣愣地点头,郡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板起脸道:“这事儿三皇子不让说出去,我都瞒了一路,你也别告诉你儿子。”
江岱还是满脑袋浆糊:“这是为何?”
郡守压低声音道:“咱这地方太靠近边境,万一传出去让鹄国和宇国知道,怕生事端。”
江岱连连点头,保证谁也不告诉。
事情到江遥寄耳朵里,便只听说是郡守从皇城顺道给江家带的小礼。
江遥寄一直不知道,自己少年时最喜欢的玉佩是景衣送的。后来玉佩在那场大火里遗失了。
……
江遥寄其实隐约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将是飞黄腾达。
收到礼物后没几个月,一日江岱把他叫到大堂。他去了,见父亲端坐在堂上,旁边置一架屏风,屏风上模糊地映出一个端坐的人影。
江岱问了他一些古经典籍,他对答如流;又问兵法经纬,他也颇有见地;再问时务策,他也句句到位。
江岱还要再问,忽听屏风后一声轻响。似是指节敲在椅子的声音,江岱便不再问,让江遥寄下去了。
此后一年,平平静静。
在整一年的时候,那个夜晚,成了江遥寄一切痛苦的根源。
得知(一)
时间浑浑噩噩地过去。江遥寄已经忘记自己在禁闭室待了多久。饭菜每天准时送来,又丰盛又可口,但他每次吃两口便再也吃不下去。
从清醒过来开始计算,第三天时南瑜瑾把他带去另一间禁闭室,那里有温暖的床褥,陈设一如他在江家时的房间。桌案上摆了一面镜子,他仍旧能看到自己的嘴脸。
第四天给他送了些书籍纸笔,供他消磨时间。
第五天他问来送饭的人,什么时候可以出去,送饭的将士说:“他正在路上。”
第十四天。江遥寄正坐在桌案边撑着头打盹儿,忽然门咔哒一声打开,又吱呀地被推开。他想着还未到吃饭的时候,回过头睁开眼。
来人一身风尘,面色平静,眼眉间透出掩不住的疲倦与憔悴。没看错的话,鬓边还多了几根刺眼的白发。
江遥寄喉头一动,终究忍住了要脱口的话。
景衣回身关了门,再转过来后并没有走动,原地立着,望向他的眼神淡淡的毫无波澜,开口说道:“南瑜瑾冲动起来什么都不顾,言语粗鄙,你不要见怪。”
江遥寄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沉默了很久,他抬眼对上景衣的视线,道:“我想去查那晚的事。”
“你查不出来。”景衣道,“我自始至终,瞒了很多人。南瑜瑾知道的最多,他既然已经告诉你了,你不信,就没有其它的办法了。”
“你的意思是,要我相信你们的信口雌黄?”江遥寄忽的火起,压着怒意低喝,“凭什么?你就连一点点证据也拿不出来吗?”
景衣无法回答他,闭口不言,安静地看着眼前怒意升腾的人。
他不说话,反而像是自认理亏。江遥寄原本情绪就不稳定,这几天一个人独处,几乎活在回忆里,神情恍惚。此时怒火上头,一瞬间就迷了心智。
“你不说话,你为什么不说话?这是在认错吗?我早该揭穿你了,你生x_ing薄情,根本不会在意如蝼蚁的平民。你纵火,不就是怕我日后成了气候,威胁你与太子争夺皇位吗?可惜你失算了,我没死,我活的很好,并且日日夜夜处心积虑想要害死你。”
景衣眉峰忽蹙,低声辩解:“我没有……”
“不必狡辩!”江遥寄打断他的话,手撑桌案摇摇晃晃起身,眼中怒火几乎化为具体,“我什么都知道。你明明那么y-in险,那么肮脏,那么下作。什么样的事情你做不出来?现在站在我面前,要用什么样的手段来让我相信你的谎言?用你的命吗!”
话音未落,江遥寄猛地抄起桌案上的圆镜,往桌沿一磕!镜子应声碎落,江遥寄手持一块尖锐的残片,几步冲到景衣身前,抬手就要刺下!
此时就听咣当一声,一人踹开大门,在千钧一发之际扑向江遥寄。他手中的镜片无法按照原定的轨道将景衣撕裂,却仍在景衣胸前划出一道狰狞的伤口。
抢救的人是南瑜瑾,他冲进来后紧跟着又进来几个将士,夺了凶器,将江遥寄押着跪倒。南瑜瑾慌忙起身去查看景衣的伤,景衣退了几步靠在墙上,胸口衣服上已经透出血迹,并仍在疯狂蔓延,嘴边也渗出些血丝。
南瑜瑾几乎要疯了,转身就要发作,景衣抬手拦住他,他只得又回身搀扶景衣。
江遥寄低着头一言不发,思绪乱糟糟的,只听得头顶传来景衣虚弱的声音:“不愿告诉你,就是怕你接受不了。歇息两日吧,我带你去皇城。”
得知(二)
亲手杀死景衣,这是江遥寄多年来做梦都想做的事。可等他真的看到血从景衣身上流出来,他满脑子只剩下慌乱。
怎么办,我伤了他。印象里好像下手很重。
江遥寄偷偷撩了马车帘子,从里往外寻找另一辆马车,但无奈相距太远,找不到。
惶惶不安着,马车行了许多日才到皇城。期间他们一路住在驿站,南瑜瑾派了心腹手下韩玠护送景衣,每逢休息韩玠就扶着景衣回房,不让江遥寄见面。不过看上一眼两眼,都看到景衣佝偻着身子,脸色苍白,垂着眸子透出难掩的疲倦。江遥寄觉得自己当时杀心蒙心,下手确实重了。
进入皇城,江遥寄识趣地没有撩帘子。马车行过许多街巷,窗外从一开始的喧闹渐渐平息,最后只听得见哒哒的马蹄和婉转的莺啼。
马车终于停下来。马夫撩了门帘,江遥寄躬身下车,抬眼见景衣从前面的马车里自己走出来,脸上的倦怠一扫而光,笑盈盈地与早早来到皇子府等候探望的官员们问好。
韩玠很焦急地候在旁边,生怕景衣伤口发作被人看出端倪,又不敢出言阻止。
正无奈时,听见远远一阵脚步声,一个尖细的声音道:“三皇子一去一月,好不任x_ing,诸事可都落下了。”
几人回身,见一个矮胖公公臂托拂尘,满面堆笑,身后跟了几个宫女。官员们职位都不低,认得这人是皇帝身边的,匆匆散去。公公斜着眼等官员们散去才走上前来,仍是副不招人待见的样子,倒是好好行了礼。
景衣笑道:“申公公。”
申公公起了身,也是满面笑意,道:“你走的急,皇上怕你出什么差池,这些天忧心忡忡,饭也不好好吃。”
景衣面色略显惭愧,问道:“哥哥呢?他不劝劝皇上?”
申公公一拱手:“大皇子忙着处理新疆域送来的公文,每天也是席不暇暖。”
这话意思就是请景衣尽快去回去帮忙。景衣回身看了眼江遥寄,复又转去对申公公说:“我这就去哥哥那。有劳申公公这一趟了。”
“无事,无事。三皇子不要太勉强自己就是。”申公公打了个揖,退几步,从来路走了。
韩玠立马上前扶着景衣,抬袖帮他擦了擦额上细密的薄汗,忍不住出言:“这个样子,根本没法处理公务。”
“这几日已经好转不少。我自有分寸,你不要对南将军胡说。”景衣柔声道,接着又嘱咐,“我这就要赶去了。你来处理府里的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