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乐是煮茶的好手,虽然他并不爱喝这种苦涩的东西。但他爹爱喝,平儿后来也渐渐地有了喝茶的习惯,于是他便跟着学了一手,没成想今日还能派上用场。
可是等桓乐端着煮好的茶走进工作室时,却发现一地春光里,坐在木椅上的岑深已经熟睡了。他看起来睡得特别安稳,轻轻摇曳的树影也温柔得很,如水波荡漾。
桓乐不禁放轻了脚步,把茶放在一边的茶几上,静静的、仔细的看了他好一会儿。微风把他的刘海掀开,露出不同以往的平和面容。
良久,桓乐轻手轻脚地退出工作室,在游廊碰到了刚从厨房爬到这儿的阿贵。他立刻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他睡着了。”
阿贵点点头,两人便在游廊上坐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蓦地,桓乐俯身看着阿贵,说:“我觉得你这两天怪怪的。”
阿贵晒着太阳,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反问:“有吗?”
桓乐双手后撑,把腿放下游廊晃荡着,说:“当然有啊,你们俩都不怎么说话了,当然有问题。”
看着万事无忧的少年,其实有着一颗玲珑心。阿贵意识到这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说真相是什么,一定重要吗?”
“重要啊。”桓乐回答得不假思索。
“如果那个真相最终并不像你想的那样,甚至知道比不知道更好呢?”阿贵又问。
桓乐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可如果不知道的话,你就永远也无法判断,究竟是知道的好,还是不知道的好。真相就是真相,失望也好,满意也罢,都是我们强加在它身上的,不是吗?”
阿贵没想到自己活了那么久,竟然被一个十七八的毛头小妖怪给说服了。老了老了,晚节不保。
“所以你在追查什么真相?”桓乐好奇地问。
“跟你有关系吗?”阿贵气定神闲,他怎么也不可能被一个小妖怪给套路的。
桓乐不擅长套话,但他会推理啊,眼珠子一转,道:“你追寻的真相一定在从前对不对?小绣球是你带来的,所以你想穿越时空回到过去——真相就在那里!”
阿贵怔了怔,没点头,却也没否认。他斜眼瞅着桓乐,说:“你倒是聪明,那你猜猜我跟小深深是因为什么不愉快了?”
“夫子说我是顶顶聪明的,聪明可不是精明,非得挂在脸上。”桓乐语气明快,略带骄傲,却并不让人觉得讨厌,“我猜啊,阿岑不会介意你追寻真相,他心里明白着呢,肯定是你骗了他,或者隐瞒了什么不该隐瞒的事情,对不对?”
阿贵这下承认桓乐是真聪明了,看问题看得贼准,这让他忽然有了一种倾诉的欲·望。
“你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捡到我的吗?”他问。
桓乐老实的摇摇头。
“那是十多年前了,那时候他也才刚成年没多久,一个人在西北的深山里闯荡,要不是我,他就要被大蛇吞了。”
“不是他捡到了你吗?”
“互帮互助、互帮互助你懂不懂?”
阿贵翻了一个白眼,继续讲:“反正我们就这么认识了,他把我带出了深山,我作为报答就把小绣球给了他。回到北京以后他搬了新家,我们就到了这儿,一晃也十年过去了。”
十年啊,对于人类来说,甚至对于半妖岑深来说,都是一段漫长的光y-in,可对于阿贵来说,这就只是指间流逝的沙子罢了。
“可我真的很喜欢这十年,这儿虽然安静了点,小深深的脾气暴了点,但住着很舒服。”阿贵微微眯起眼来,抬头迎接着阳光:“有时候真想一辈子就住在这里啊,晒晒太阳逗逗金鱼、听隔壁老头老太太拌嘴的日子也不错……”
“你会走吗?”桓乐眨眨眼。
“妖生路漫漫你懂不懂,少侠,老夫叱咤四海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与其想我以后会去哪儿,你不如思考一下怎么才能活得比我长。”
哇,真是好大的口气。
但是在寿命这方面,一只狼狗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和一只龟比的,桓乐暂且接受了阿贵的这个说法,然后说:“反正只要阿岑在这儿,你不会离开的对不对?你那么关心他。”
阿贵没说话,他确实关心岑深,希望他能好好的。这种感情很纯粹也很复杂,不是友情、爱情,也不像是亲情,对于一个活得太久的老妖怪来说谈感情太累赘了。
只是心疼吧。
不管是人还是妖,到老了都喜欢大团圆结局,哪有年轻人那般的心力去品味悲伤。这可是旁观了一片叶子的落下,就会感到大限将至的年纪呢。
对于阿贵的沉默,桓乐就品不出什么意思了。他可年轻着呢,秋天的叶落在他眼里,那就是一场华丽的谢礼,尤其是西山的银杏一块儿谢秋风的时候,金色的叶子落了满山,在夕阳里像一片金红色的海,美不胜收。
如果阿岑愿意去大唐玩儿,桓乐一定会骑着马带他去西山走一走。
一人一龟望着院中的椿树,渐渐的都没了声音。
工作室里的岑深却缓缓睁开了眼,眸中一片清明。他也望向了椿树,不知在想什么,但表情还是像刚才睡着时一样平和。
下午两点的时候,小院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岑深午睡醒来,喝着红枣茶继续手头的研究,阿贵依旧趴在游廊上晒太阳,而桓乐忽然想起来跟隔壁王n_ain_ai有约,又出门去了。
最近电视上在重播《大明宫词》,桓乐沉迷于此,并对剧中的人物如数家珍。
这对于他来说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剧里的人物那都是跟他一个年代的人,他也许见过、也许听说过,他心中的故事跟电视里的故事一定有不一样的地方,但他对此并不讨厌。
富贵人家都爱听戏,桓乐打小也听了不少戏,可没有一场是像电视剧一样,如此生动地展现着他人的人生。
就像活的一样。
剧里的人们,会不会料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在这铁盒子里呢?
大明宫的建造者,会不会想到数百年后,这片他们深爱着的土地上会诞生另一个王朝,它的名字就叫“大明”。
真好啊。
桓乐想,他现在大概正在体验夫子口中所说的那“万年难寻的奇遇”吧。
作者有话要说:
乐乐:来都来了,玩个尽兴再走。
岑大王:……
乐乐:所以你要跟我谈个恋爱吗!
岑大王:不要,谢谢。
第12章 修炼
看完电视准备回家的时候,桓乐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好奇地问王n_ain_ai:“n_ain_ai,你们为什么都叫阿岑糖球儿啊?”
王n_ain_ai骤然听他这么问,也愣了一下,好半天没答上来。仔细想了一会儿,才豁然开朗,道:“哦,我想起来了,是这么回事儿。”
十年前岑深刚刚搬到西子胡同的时候,只带了一只皮箱一只龟,既没跟邻居打招呼,也没有任何亲朋好友登门道贺。西子胡同的绝大部分人,甚至都不知道胡同深处新搬来了一户人家。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了两年,而这两年里岑深深居简出,几乎单方面切断了跟所有人的交流。
隔壁的王n_ain_ai是见过他最多次的人,心里颇为担忧。一开始,她是担忧隔壁住着什么不法分子,后来,她开始担忧岑深是不是有抑郁症、自闭症之类的毛病,为此主动上过几次门。
日渐熟识后,王n_ain_ai大致了解了他的x_ing格和家庭构成,知道他并不愿意被人打扰,所以只会偶尔送点吃的过来,维持着这样不近不远的关系。
糖球儿的出现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春天的下午,外卖刚开始普及,还没发达到可以购买食材的地步。岑深在家宅了很多天之后,不得不出门买菜,可买菜回来的路上,意外发生了。
那其实也不是一件大事,起因是胡同里有户人家在翻修屋顶,而住在附近的调皮孩子觉得好奇就跑过来看,这时,一片瓦忽然从上边儿掉下来,正朝着孩子的头顶砸去。
岑深正好路过,就伸手挡了一下。
孩子虽然没受伤,但却被吓得哇哇直哭,于是岑深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给了他。就是这颗球状的糖果,为岑深赢来了“糖球儿”这么个别具一格的外号。
“糖球儿、糖球儿……皮皮是这么喊的,他跟大人说,有个长得很好看的哥哥给了他一颗糖球儿。”王n_ain_ai说起这件事时,嘴角仍带着笑意。
桓乐兴冲冲地跑回去把这个故事告诉岑深,岑深停下手头的研究,仔细想了许久,都没想到那天他的口袋里为什么装着一颗糖。
“糖不是挺好的嘛,幸亏你口袋里装的不是一块铁,否则就要叫铁锤了。”阿贵幸灾乐祸。
岑深对此不予置评,糖球儿就糖球儿吧,只要不当面叫他,怎样都行。
桓乐看着两人似乎又重归于好了,微微点头,深藏功与名。阵法图的修复工作彻底陷入了瓶颈,他也不在意,躺在沙发上看起了从别处借来的杂书。
这之后的一天,孙永打电话来给岑深介绍了一位资深匠师,岑深便又带桓乐上门拜访,可惜仍然无功而返。
这位匠师说他还认识几个朋友,可以为岑深代为引荐。岑深谢过,但对此并不抱什么太大的希望。
在与迄今为止所有接触过的匠师的交谈中,岑深发现一个事实——现存的这些匠师,普遍技艺不高,在修炼方面也收获寥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