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往事亦可追
“还记得上次在咖啡厅碰到的那个作家么?这是她写的。很感人的故事。”
“记得。有时间我一定拜读。”
“猫儿,你不带我去你的房间看看么。”白玉堂早就想这样称呼展昭了,从高中第二年他就开始这样叫他,虽然一开始展昭很生气,甚至动用武力来反对,但白玉堂依旧照叫不误,久而久之展昭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一个大男人的房间有什么好看的。”
“我刚才和你舅父在厨房做饭,现在累了,借你的床躺一会儿,行不行。”
“不行,你累了,那就赶紧回家吧。”
白玉堂感到心中似有火苗正嗖嗖嗖的往上窜,他都这么低声下气了,没想到展昭竟然还是这么冷冰冰地对他。此时展昭正低着头有些心不在焉地翻着手里的小说,一门心思只想着自己卧室里是不是有药没收好,却完全忽视了来自身旁的灼热目光。
白玉堂记得以前展昭的头发又黑又亮,额前总是有一撮头发柔顺的垂下来,把他的脸衬得清隽柔和,现在的他,头发不如以前那么亮了,发梢也略呈棕色,但依旧很好看。他移动视线,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展昭的手上。那双手很白,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上可以看到淡淡浮起的青筋。盯着这双手,白玉堂心里突地一跳,有些心疼。
“猫儿,你刚才都没怎么好好吃饭,我做的不好吃吗?”
“没有。”这样温柔的白玉堂,让展昭有点受不了。“早晨才吃过的饺子,我不饿。”
“你瘦了很多。”
“我还长高了很多呢。”展昭岔开话题。
“掰吧你。那时候你都二十一了,还长什么啊。”
“俗话说得好,二十三还窜一窜呢。”
“那你站起来,咱俩比比。”
“比就比。”展昭嗖一下站起来,起得急了,眼前一黑,下意识伸手就去抓扶手。
“怎么了?”白玉堂吓了一跳,赶紧一把扶住他。
“别动,我左边腿麻了,站一会就好。”
白玉堂被他说的真没敢动。不一会儿,展昭抬起头,嘴角浮起一丝得意的笑:“我说我长高了吧。”
无语......除了无语还是无语。望着展昭那副神气的模样,白玉堂心里着实不爽。展昭说的没错,他真长高了,竟然比他还高,虽然只高了那么一点点......
白玉堂有些挫败地坐回到沙发上。四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展昭身在异国他乡,在一个没有他的地方拼搏闯荡。每当想起这些,他都会幻想,幻想如果当初他不曾表白,此时此刻,他和展昭会不会又是另一番光景。
“伤自尊啦。”展昭站着捶了白玉堂肩头一拳。自从冰灯馆那次相遇之后,他便知道,他曾伤他有多深。所以每当看到白玉堂情绪低落时,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方设法去打断他的思绪。
“猫儿,还记得大学第三年寒假的那个春节么?”白玉堂低着头,声音有些闷。
展昭只觉喉头发堵,俯身扶着茶几坐下来。“嗯。”
那时候他和白玉堂好得和一个人似的,就算两人考入不同院校,寒暑假回到家乡,仍和以前一样整天腻糊在一起。第三年寒假,两人一时兴起,决定春节期间去齐云山旅游。上火车的时候,人潮汹涌,手里提的袋子不知何被挤得裂开个口子,苹果咕噜噜滚了一地。前面的白玉堂一直紧紧地拉着他的手,在拥挤的人群里带着他穿梭前行。只买到站票的两人紧紧地靠在一起,白玉堂的鼻子贴着他的后脑勺,唇齿间呼出的热气一下下拂过他的脖颈、耳背。火车开启时,车轮撞击着铁轨,发出有节奏的咣当声。“展昭,我喜欢你。”耳边浮起白玉堂低沉柔和的声音,伴着咣当咣当声,一下下好似撞在他的心上。
握了一下拳,展昭拉回不知不觉中已远离的思绪。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那时候没计划好,到桂东城内的时候都晚上了,夜里只好在广场草地上扎营,差点没冻死。我还记得和咱们聊天的那个巡夜大叔,人真好。”他淡淡说着,故意避重就轻。“还有下山途中,路过小溪,你非要拖了袜子洗脚,最后还弄得我一身是水,冷死人了,知不知道。”
白玉堂露出一抹苦涩的笑。“你回来就病了,好像要惩罚我一样。”
不由自主地皱了下眉,展昭实在不想再继续这样的话题。他并不想让他想起这些的。站起身,不顾白玉堂诧异的目光,他快步走入卧室,不一会儿从门框边探出头来笑着对白玉堂说:“你不是说累了想躺会儿么,来吧。”
白玉堂望着展昭,眼底闪过一丝惊喜。
“说好了,你可别给我发疯。”
他当然知道展昭话里的意思,以前两人总穷逗,说起来他也觉得挺没脸的。有次逗急了,他竟穿着鞋子蹦到展昭的床上一通乱踩,气得展昭一把把他拽下床,两人顿时扭打成一团。“放心好了,我怎敢在你舅父舅母家作乱。”白玉堂话里的意思很清楚,如果换做展昭自己的地盘,他可不能保证。
展昭甩他一记白眼,脑袋消失在门边。白玉堂呵呵一笑,走进展昭的卧室。
卧室的建筑和家具都是纯木质结构的,摆设也很简单,除了一个书柜,一个暗橱,剩下的就是那张双人床和床头柜了。北边的墙上嵌了一扇木质的八角窗,宽大的窗台上很干净,只放了一个纯白色的瓷水杯。
白玉堂走到床前也不客气,一个后仰,身体呈大字型倒在床上。扭头看看侧身坐在床边的展昭,问:“猫儿,你要一直住在你舅父这里么?”
“不,如果有可能,我不想太麻烦他们。”展昭扭过身,背对着白玉堂,望向窗外。
“你这次回来,还走么?”
“不走了,过年后,我会试着找个工作。”
白玉堂翻了个身换了个姿势,一手撑着头,侧躺着。展昭的背近在眼前,贴身的藏蓝色羊毛衫将他劲瘦柔韧的腰背完美地勾勒出来。白玉堂伸出手,手指隔空顺着他微微突起的蝴蝶骨轮廓慢慢游走。
“柳娴很中意你。”
“嗯?”展昭不明白白玉堂的意思,扭头微皱着眉头望白玉堂,黑亮的眼里闪着疑惑。
“她写的那本书《值得》正在全国公开应征男二号,她说如果有可能,希望你可以去试试。”
“我有我的打算,再说我也不是当演员的料。”展昭向边上移了移,倚在床头,将一条腿伸平放在床上。
白玉堂干脆趴在床上,也朝前挪了挪身体,然后一把抱住枕头将脸埋进去。
“你不怕闷死啊。”展昭笑。
抬起脸,白玉堂继续换成侧躺,脸对着展昭的方向。“猫儿,如果找工作不顺利的话,你不妨考虑一下柳娴的提议。就我个人而言,也觉得你很适合那个角色。”
“我演不来的。”
“你试都没试过,怎么知道演不来。而且以前高中艺术节话剧比赛,咱还得了第一名,你忘了?”白玉堂说着用手捅了捅展昭的腰。
展昭觉得痒,伸手啪的一声打在白玉堂的手背上。“你还敢说,当时要不是你逼我,打死我我也不会演的。”
似乎发现了好玩的事,即便被打了,白玉堂手下仍然不老实,有一下没一下的继续戳。展昭被他搞得慢慢失去耐心,忽地板起一张脸,左手捏起白玉堂手背上的一小块皮肤将那玩得不亦乐乎的爪子从腰测移开。
白玉堂疼得嗷的一声怪叫,甩着被捏疼的手,委屈地说:“你这样捏很疼的啊......”还想继续抱怨,一看展昭紧抿的嘴,和射过来的眼刀子,只好干咳两声,乖乖闭嘴。低头一看自己的手背,皮都给这猫掐红了。“好狠啊。”
“你嘟嘟什么?”
“不敢。”白玉堂躺平,将两只胳膊伸得老高,一手对着天花板,另一只手开始揉被掐的手背。
展昭被他这孩子气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心想故意做给我看呢,我就不看。索性一仰头靠着墙,闭了眼睛。
“猫儿,我说真的。找工作需要时间,在你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工作以前,不防考虑一下柳娴的提议。这样你也可以尽快独立,不再麻烦你舅父舅妈。”
白玉堂说的没错,但是展昭有他自己选择的路。当初和爸爸商量的时候,他就打定主意了。“好,我会考虑的。”说着,展昭睁开眼笑了。“不过工作的事情已经有些眉目了,我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自信,眼睛里亮晶晶的,充满了对未来的期望。
他还是这样执着,就像当年那个牟足了劲儿,一定要上武警大学的他一样。白玉堂望着展昭微翘的下颌,咧开嘴笑了。他的傲气和自己在某些方面相比,真是一点不差。“是什么工作?”
“和心理辅导学相关的工作。以前我在海外学习时,有个导师一直很关照我。他前年回国发展,在警局的心理辅导部门任职。我回来之前和他联系过,他说他那里正缺人手,问我是否愿意过去帮他,这么好的机会,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白玉堂看得出展昭很开心,甚至是带着一丝兴奋的。每次提到和警察相关的话题,他总是这样兴致昂扬。工作的事看来是十有j□j定下来了,白玉堂也由衷地替他高兴。“祝你马到成功。”
“谢啦。”
两人说着,伸出右手,握拳互抵,相视而笑。
“猫儿,我渴了。”
看白玉堂没有一丝要起来的打算,展昭略带无奈地问:“饮料?茶?”见白玉堂半天不做声,展昭又问:“水?”
“苹果。”
“苹果能解渴?”展昭真想扁他一拳。
白玉堂哈哈一笑,一个挺身从床上爬起来,拉起展昭就往外走。“我教你。”
展昭也不说话,转瞬已被拖进厨房。对于白玉堂这种孩子般任性的行事风格,他已经司空见惯了。
“用这个。”白玉堂指了指放在橱柜上的榨汁机。
“这玩意,我不会用。”
“早猜出来了,所以才说教你。”白玉堂看着傻愣愣站在旁边的展昭,拍拍他的后脑勺说:“乖,去削两个苹果。”话音刚落,腿上就被展昭狠狠地踢了一脚。
“你再打我,我可就要成伤残人士了。”白玉堂伸出手凑到展昭眼前装可怜。“看看,你刚给我掐的,都青了。”
“那是你自找的。”展昭丢下话,一扭头去厅里了。过不一会儿,手里拿了两个苹果回来。打开抽屉,拿出一把水果刀,展昭冲就快要贴在自己身上的白玉堂晃了晃刀子。“你给我站远点。”
白玉堂笑眯眯地挪了半步。展昭扭头,唇角勾起一抹纯净的笑,表情和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乖。”白玉堂听了,身上一寒,刺溜一下闪边上去了。
拿了刀,展昭开始慢慢削皮。他自己吃苹果从来不削皮,但是看江冬削过,多少也知道怎么弄,就是手生,削不了两下,苹果皮就断开了,掉得满地都是。白玉堂看着他费劲和略显笨拙的动作,心里涌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
费了半天劲儿,好不容易削好一个,展昭拿在手里绕着圈看,苹果被他削得坑坑洼洼的。“真丑......”他将削好的苹果递给白玉堂,又开始削第二个。
“我来吧。”白玉堂走近说。
“不用。”展昭头也不抬,继续闷头对付手上的苹果。这次比第一次熟练了点,虽然削得还是不怎么好看,但是比第一个看着顺眼多了。“有进步吧。”
白玉堂接过苹果看了看,笑着说:“嗯,不赖。把刀给我。”接过刀,他顿了顿,又低声说了句:“只要是你削的,再难看我都不嫌弃。”
展昭装没听见,走到水槽边洗手。冷水打在手上,像针扎一样。说起来可能有点夸张,其实他心里还挺有成就感的,只要小心些,拿刀子不是也没问题。想着想着,不禁嘴角轻扬,微微笑了。
一边切苹果,一边偷瞄展昭的侧脸。白玉堂忽然觉得,就这样,也挺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网
傍晚二老和江冬回来时,白玉堂已经离开了,展昭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江冬买了好几本影视杂志回来,瘫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其中有一本格外显眼,暗灰色的背景封皮上,白玉堂穿了件浅棕色的皮衣侧身坐在奶白色的沙发扶手上,衣襟斜敞两边,露出宽厚的胸膛和性感结实的腹肌。他的头发漆黑,脖颈微仰,看向镜头的眼神犀利而冷漠。往事如潮水般涌来,展昭只觉心头一窒,酸涩的感觉迅速蔓延开来,曾几何时,那种刻骨的绝望与无力几乎将他的魂魄都啃噬殆尽。他艰难地移开视线,仰头枕在沙发靠背上,轻阖上双眼。
“累了就去躺会吧。”江冬端着茶水走进来,在展昭一旁坐下来。
“嗯,昨晚没睡好。”展昭听见声音,慢慢坐直身体抻了抻胳膊,准备回房休息一下。刚站起来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又折回来,弯腰拿起被遗落在沙发上的书。
“什么书?好看么?”江冬随意问了一句。
“网络小说《值得》。我还没来得及看,据说不错。”
江冬腾地一下站起身,一把夺过展昭手里的书。“这书谁给你的?”
“白玉堂给我的,他说这故事不错。”展昭纳闷,一本书有什么可紧张的。“怎么了?”
“没,这书太火,好多地方都脱销了,正愁买不到实体书呢,先借我看看哈。”江冬说完,一屁股坐回到沙发上,把书往腿上一搁,顺手拍了拍书皮。
“你喜欢就先拿去看,我不着急。”
“好,那我就不客气啦。”
展昭一笑,对江冬大大咧咧的明抢行为也不以为意。转身回到房间,才真的觉得累了,躺到床上不一会儿,便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假期总是过得很快,春节过后,人们又纷纷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
自从上次鼻腔出血,展昭每晚临睡前,都会在床头柜上放一杯水。说来还挺管用的,自那之后,真的没再流过鼻血。他对自己日渐稳定的身体状况很是满意。想想明天就要去拜访导师谈论工作的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兴奋得睡不着觉,天刚蒙蒙亮就爬起来了。可能是舅父对舅妈说了什么,也可能是二老也感觉到展昭身体的好转,对于他现在单独出行,刘蓉已经管得不象先前那么严了。
他和导师约了十点半在警局会面,早上还有空余时间,正好可以先去医院做个定期的血象检查。临出门时,刘蓉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化验以后千万别忘了去吃个早餐,展昭顺从地答应了。
今天来检查血常规的人比平日还多,幸亏展昭来得早,等了一个多小时就拿到了结果。
给展昭看单子的男大夫姓韩,是血液科的老专家,快六十岁了,头发有些花白。“你患病几年了?”老大夫和蔼地问。
“四年多。”
“嗯。”老头扶了扶脸上的金丝眼镜,抖了抖手里的单子,凑近脸仔细地看了下。“你的血常规三系均低,还够不上正常人指数的一半。尤其是红细胞过于偏低,建议你定期输血。”韩大夫说着抬头看了看展昭的面色,问道:“最近头晕的厉害么?是不是总觉得心跳快?”
“嗯,有点。”
“平时一定要注意,别感冒、感染、发烧。千万不要受外伤,还有,避免任何剧烈运动。”说到最后的时候,老头的口气有些严厉。
这些话展昭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不过对于老大夫严肃认真地会诊态度,他仍是很感激。“好的,我一定注意。谢谢您。”笑着对老人点点头,接过化验单,展昭转身走出诊室。
他一边走一边从兜里掏出手机。九点十二分,糟了!他可不想第一次谈论工作就迟到!握了握拳,站在电梯门口,展昭焦急地等待着电梯的到来。可红色的指示灯一直停留在三楼,半天都没动一下。不能再等了,还是走楼梯。不料才一转身,一股大力猛然撞在他的身上,右手腕一痛,踉跄着向后退了两大步才重新站稳脚跟。
“哎呦......”来人也被撞得惨叫出声,没好气地抱怨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儿,走路也不看着点。”
展昭被撞得有点晕,回回神,才发现对方的公文箱掉在地方。“对不起,对不起。”展昭急忙道歉,俯下身,帮忙一起捡散落在地的文件纸张。
蒋平一肚子的气,他的老胃本来就不舒服,来医院开个药又碰上这么个二愣子。要不是看对方态度好,一直道歉,他非要讨个赔偿不可。看看手里新买不久的公文箱,再看看地上摔断的铁扣,不由哀叹连连。
捂着被磕疼的手腕,展昭一阵自责。“公文箱摔坏了,我陪您吧。”
抱起文件和公文箱,蒋平抬头看了眼对方。“算了,也没多少钱。以后走路注意点就行了。”
“那怎么行。不然这样,我给您留个电话,回头您给我发个付款的方式,我把钱给您打过去。”展昭急得不行,真是越赶时间越来事!可刚才确实是他的错,现在怎么也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蒋平看着这人,越看越觉得眼熟,可又偏偏想不起在哪见过,邪门了。
展昭被蒋平目不转睛的目光盯得有点手足无措,在身上摸了半天也没找到一张纸,干脆掏出化验单,又从上衣怀兜里掏出笔,快速的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递给对方。“真不好意思,我还有点急事,您回头发短信或者打电话给我都行,我一定赔偿。”也不等蒋平反映,将单子往人手里一塞,匆匆转身疾走而去。
坐在出租车里,展昭挽起右手的袖口看了看手腕,腕骨周围很疼,皮下泛起一颗颗小点点,鲜红欲滴,看着有点恐怖。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起来,展昭将衣袖拉好,身体稍微向下滑了滑,闭上眼,沉沉地倚在后座上。
展昭几乎是踏着点进的警局,接待处的人等他报上姓名后,带他来到电梯口。
“六楼出电梯口右拐左手边第三间房。”女接待生很年轻,一头短发配着特制的警服,干练又不失俏丽。“教授让你直接上去找他。”
“谢谢。”展昭微笑着道了声谢,抬手按下电梯的按钮。小女警腼腆地回以一笑,转身走了。
站在门前,展昭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长长地吐出,抬手咚咚咚敲响了大门。
“请进。”屋内传来久违的声音,展昭应声推门而入。
“好,我明白。”教授正在打电话。看到他进来眼里顿时闪现出笑意,指了指窗前的沙发,示意他先坐。展昭笑笑,解下围巾,搭在沙发扶手上。“嗯......好。改日我再联络你。”匆匆挂断电话,公孙策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过来拉着展昭的双臂,上上下下一通仔细打量,半天才憋出一句话。“真不容易,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
两人坐进沙发里,展昭亦是激动异常。“老师......”
当年公孙策在加拿大温哥华地区的一所综合性大学作为外聘讲师,每周去给那里的同学们上两次大课,由于时间充裕,他心血来潮地跑去相关部门做了登记,表示愿意出任Homeschooling学生的家庭教师,没想到过了大半年都没人来请他。转念一想也对,哪家的父母愿意请一个异乡人来教他们的孩子呢,不论是从种族文化还是思维方式上来考量,当地的教师永远都是首选。他渐渐打消了这个念头,每天找些犯罪心理学的案例进行分析,日子过得充实起来,也就渐渐地忘了这档事。
接到校方的来电已是转年的夏天了,告知有人想请他去当导师,科目是他最为擅长的心理辅导学。他先是一愣,随即才慢慢反应过来,委婉地委托校方替他安排双方的会面,时间就定在下周一下午他讲课后。放下电话,公孙策开始思考。在他看来,多数Homeschooling的学生年龄都偏小,而从这个学生要学的科目上来看,排除了这一点。这个年龄的学生不能去学校就读的原因多数不是来自家庭,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身体的健康状况不允许。想到这一层公孙策的心理不由有些抵触。心理学的职业病促使他头一件想到的事情就是,如果这个学生是个病人,那么他的情绪甚至在性格上,都要比正常人难应付得多,希望到时候不会出现太多的麻烦才好。
事实证明,这一次他的判断是错的。当展怀义带着他来到医院,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学生时,那个孩子正躺在床上睡着。至今他仍无法忘记,当展昭被父亲摇醒,得知他是请来的导师时,苍白的脸上,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闪现出的那种无法言喻的快乐和感激。那时的他还无法理解这种快乐,但随着接触,他渐渐地喜欢上这个学生,他性格温和又聪明好学,只是不太爱说话,除了讨论学术问题的时候带出些年轻人该有的朝气,其余时间常是一个人沉默着,虽然他总在微笑,但淡淡的表情里却什么都捕捉不到。这是一种压抑的表现,公孙策想着,却不知该怎么帮他。几个星期后,他亲眼目睹了学生的一次发病,他被吓住了,眼看着展昭在自己眼前毫无预兆地倒下,浑身抽搐不停。那个时候他突然有点明白了,展昭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种眼神,也了解了,那种深藏在他心底的压抑和痛苦,他是没有办法帮他的,除了展昭自己,谁也帮不了他。
展昭的接受能力很快,尤其在心理学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公孙策发现,有些他都要苦思冥想的复杂疑点,展昭却能轻而易举地用最直接简单的方法一一分析透彻。他经常拿一些资料和案例和他一起探讨,从那时起,他就存了私心,想着如果有一天若是能和这位学生一起共事,将会是怎样的一件快事。如今,真的盼到了,可是......
往事幕幕犹在眼前,公孙策看着眼前的学生,百感交集。“展昭,你的身体?...”
“好多了,您看我现在挺壮实的吧。”展昭说着抬起胳膊握了握拳头。
公孙策被他逗得一笑。他记得有位美国的心理学专家曾经说过,乐观是人类性格中最“迷人”的特质。他想他看到了,就在他这位学生的身上。但是今天,他却要亲手去打击他。如果知道将要发生的事,展昭,你还会笑得出来吗?现实是残酷的,他也只能硬起心肠来面对眼前的人。“展昭,你的能力很强,老师一直想让你帮我,可就在昨天,发生了一些事。”公孙策顿了顿,抱歉地说:“工作的事...”
导师的话让展昭心中一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他心头窜动。“老师不必为难。”
“你是我最中意的学生,你的努力我全看在眼里。”公孙策想起自己曾经做出过的承诺,如今却不能兑现,深感内疚与无奈。他真的很想留下展昭,不是同情不是怜悯,而是真的求才若渴,可是很多事情由不得他。“但是这一次,恐怕只能食言了。”
“您教我知识,又对我照顾有加,我已经很感激了。”虽然难掩失望,但更令展昭难过的是导师为了他的事,竟这般自责。他才是那个应该感到愧疚的人啊。“您放心吧,世界之大,我总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
公孙策低声轻叹。如今不得不放弃展昭,将来怕是再难遇到这样的人才了。更何况象他这样的身体,失去这次机会,想要再找个如此喜欢的工作又谈何容易。学生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微笑着安慰他道:“我是很喜欢和警察相关的工作,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放不下。但是任何职业都有他存在的价值,所以我相信,就算我干不成警察这一行,在别的行业我也一定能找到快乐。”
听了展昭这番话,公孙策打从心眼里觉得欣慰。这个学生一直在成长,作为一个老师,这辈子能有这样一个优秀的学生,真的值了。
两人许久不见,聊得欢快,转眼间已近午餐时间。展昭不愿麻烦导师,起身告辞,公孙策一直将他送到一楼大厅。
“展昭,替我向你父亲问好。”
“好。”
“你和你父亲都是倔脾气,他有时候态度强硬,也是为了你好。他毕竟是你的爸爸,多体谅他一下。”公孙策拉着展昭的胳膊意味深长地说。
“我明白。您回去吧,别送了。有时间我再来看您。”
两人挥手道别,展昭慢慢走出警局,心里涌上一阵失落。冷风吹过,脖颈上透出丝丝寒意,伸手一摸,才发觉把围巾落在导师那了。幸好及时发现,不然回去免不了又会挨舅妈一顿数落。无奈地撇了下嘴角,赶紧顺着原路折回。
进入大厅,小接待看出是他,也不阻拦。展昭点头一笑,径自向电梯口走去。快到的时候看到导师正背对他站着,一边打电话,一边按着电梯的按钮。他迈步走上前去。
“展怀义啊展怀义,你这黑锅让我背的。不过我承认这次你是对的,这个工作确实存在危险,是我考虑不周......”
后面的展昭什么都听不见了,他默默地转身,用尽全身的力气,飞速地逃离了这个令他难以忍受的地方。一路上他紧紧地握着拳头,心里蹦蹦直跳,手在抖,全身都在抖。说不清是气愤、伤心亦或是无望。他一直在想,为什么他这么傻呢?!他怎么就这么傻呢!?他怎么能这么傻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章 病痛
展昭回到家里,刘蓉见他面色不好,上前拉着他,一阵问寒问暖。“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不舒服?”
扶着墙换了拖鞋,展昭抬头冲舅母笑笑:“没,就是有点饿。”捂了一下胃。“舅妈今天不是说给我熬红枣粥么,我饭都没吃就赶回来了。”
“放心,没人跟你抢。”刘蓉被外甥哄得眉开眼笑。“快进屋洗洗手去,我去给你热粥,马上就好。”
望着舅母转身进了厨房,展昭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他回房脱掉外套换了一身轻松的居家服,随后走进洗漱间。
右手腕上的红痕扩散得更大了,手背和胳膊上也出现了细密的小红点。他打开冷水,将毛巾浸湿,拧干,然后搭在腕骨上轻轻按压。抬起头,展昭一动不动地站在洗手盆前,呆呆地望着镜子中的自己。他觉得不太好,眼睛周围淡淡的疼。抬起左手,指腹划过眼底,长长吐出一口气。在他的记忆中,这张脸曾是那么恐怖,皮肤苍白,眼周皮下出血黑紫一片,看上去就像一个渴望鲜血的吸血鬼。凑近镜子,他仔细地看了看,又抬起头左右扭动,看了看脖子和耳后,确定没有出血点,才略微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