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碗中是些青绿的蔬菜和豆腐,最后一碗是盛满圆弧状的米饭。
那晶莹剔透的米饭香味十分诱人,慕容钦哲肚子被那饭香一招惹,十分不争气的“咕咕”叫了一声。
院中没有鸟,两人都清楚的听到他肚子里的叫声,那宫侍脸上顿时就笑了,他的笑容看起来特别轻松,像带着光一样悦人。
慕容钦哲也不再羞赧,走到了石桌前,刚坐定,那宫侍就将筷子递给了他。
慕容钦哲见他的手十分白皙,修剪整齐,便清楚这宫中的重活粗活是与他无缘的。
“吃吧”他没有多说一句。
这大概是入宫后最宽心的一段境遇了,让慕容钦哲顿时感动地什么都说不出来,默默拿过饭碗,夹了一筷子那白瓷碗中冒着热烟的煮青笋。
“今日是太后生辰,皇帝下令这宫中斋戒,所以没什么r_ou_食”那宫侍见他吃的慢,像是怕他觉得饮食不好似的,在一旁解释道。
他的声音很好听,柔和而且节奏轻快,有一股光明的气息。
“多谢小哥”慕容钦哲咽下一口饭,有些哽咽。
他哪里会嫌弃这饭菜不可口,入宫之后他又吃过几次可口的饭菜?吃的缓慢实在是因为脸上的伤疼罢了。
他吃着饭,那人也不再说话了,就站在他身边。慕容钦哲忽然感觉那人好像在看着自己,他略略抬头,果然,那宫侍恰好在审视着自己。
他看人的样子十分专注,目光就定在自己的伤疤上,这一次,他的脸上没有了笑容。
慕容钦哲知道这“奴”字是自己终生都无法掩饰的耻辱,十分不堪的别过脸去。
他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但他在意自己内心的自尊。尤其是在一个他顿感温暖的人面前,让对方像看异类一样端详着。
“慢慢吃,我先走了”那宫侍见他如此反应,非但没有追问一句,反而立即告辞。
慕容钦哲听他这么说,马上转了过脸来,他张口就想问对方的名字,若是以后有缘也好再去说声感谢。
可那宫侍步伐极快,还没等慕容钦哲开口,就已经大步流星般的走了出去。
院外的木门又一次紧闭起来,“呼啦啦”的一声被锁上了。
方才的境遇像一场梦一般,转眼,又剩下他一个人。唯独不同的是,树荫下,石桌上,有了依然冒着热气的饭菜。
慕容钦哲叹了口气,夹起一块豆腐,轻轻咬开,才发觉那豆腐块中竟包着莹莹的蛋黄,满口香糯。
真香,好像……, 这味道让他若有所思。
齐歌跟在纪连晟身后一路小跑,纪连晟一股风一样,还没踏上侧殿长廊就已经将帽子和灰色外套“唰、唰”的扯了下来,扔给齐歌。
“哪个人在他脸上刺的字?”
他厉声训问道。
“陛下”齐歌不敢顾左右而言他,连忙上前在纪连晟耳边轻道了几句。
纪连晟神色肃然,眼中一片清明,听罢就道:“朕要她的手。”
齐歌一愣。
纪连晟已经焕然一身宝蓝色长衣,出了薰风门,直奔着光华殿去了。
第30章 第二十九章
郭太后穿着镶嵌十色宝石的礼服,坐在光华殿上,从头到脚不可忽视的光彩展示着一个中年妇人已达巅峰的生命力。
纪连晟则一身墨色明珠飘龙衮冕,目色淡然,神情阒寂的坐在大殿正中,任那身上溪水幽转般的明珠泽华细细铺开,衬的彷如星辰落入尘境。只是衮服领口内若隐若现透出的一抹宝蓝色织锦,像是不经意间显露的凡心。
太后和皇帝皆已就坐,皇族宗亲便依次按照祖制开始行礼。
郭太后欣然享受着这个天下人为她祝寿的过程,看着大梁国中历来倨傲高贵的皇室一族就这么谦卑的匍匐在自己脚下,愉悦之感自然是难以详述。
叩拜之后,齐歌依礼法主持着整个祝祷仪式。
殿中庄重而且安静,黑压压站着一殿华服美饰的王孙公子,却都在祖宗礼法的约束下,像是失了声的木偶一般,任凭cao纵。
直到齐歌吊着嗓子的长长一句礼歌,仪式才终于结束。
宗室贵戚们开始逐个上前向太后献礼,这会儿子,殿中才又有了说话交谈的声音,恢复了那股活生生的味道。
身为当朝地位最贵尊贵的璋王,纪连翰自然首当其冲要带着自己的王妃哥舒宝珍向郭太后献礼。
此番的生辰礼物是华服。纪连翰早几个月就派人南下,专程到江南准备的妥妥帖帖。
衣服永远少一件,这句话,对所有女人适用,当然也包括郭太后。无论寝宫已有多少件存而未穿的华丽服饰,每当再见更美妙的设计款式时,都依然喜笑颜开。
“翰儿,快、快来让哀家看看……”
让身边侍女将纪连翰呈上的礼物收储妥当,郭太后顾不得细细欣赏,双眼笑弯了似的,连忙向纪连翰唤道。
“儿臣见过母后,愿母后……”
纪连翰的祝词还没出口,郭太后笑意甚深,已经忍不住的抢了词儿。
“佳儿佳妇,佳儿佳妇。”
坐在她这个位置上,套话听多了,耳朵里早已没了反应。真正能让她感到快意的,是生辰之日儿子和媳妇跪在自己面前的一片心。
哥舒部是可月部的旧邻,所以郭太后自小对哥舒部之中的人和事都甚有好感。如今,这份好感也就自然而然的传递到了面前的哥舒宝珍身上。
哥舒宝珍残害王嗣的事她不是不知道,但她觉得他们还年轻,来日方长。哥舒宝珍不过是一时未得宠,才耍耍x_ing子罢了,慢慢就会成熟。她第一次见哥舒宝珍看纪连翰的眼神时,就知道这姑娘的心早已被自己夫君栓的死死的,不会错。
哥舒宝珍在纪连翰身边都从未听过这般赞叹,更何况眼下是在太后和皇帝面前。她虽不常见太后,但能给予自己这般赞赏的人,这清辽城中又能有几人?鼻中一酸,心里忍不住的对郭太后越发亲近了起来。
“谢母后”她跪在纪连翰身旁,随着他的声音一齐谢恩。
“翰儿近来可还好?时常多进宫来看看母后……”
殿中摆放宴席桌椅的声音,人与人之间交谈的声音,宫廷丝竹班子细微调试乐器的声音,郭太后都似乎全然听而不见,眼中此刻只装着面前的一双璧人。
纪连翰对郭太后的感情很复杂。
是她一手残杀死了自己的父妃,让自己在这天地间从此沦落为孤儿;同样,也是她一手将自己养大,十几年的精心呵护和照料,这份心意是佯装不出来的。
幼时患病,她常常无日无夜的亲自照顾自己,不假手任何侍从。一次夜里,更是因为抱着哭闹不已的自己入睡而被火烛烫伤了手臂,那疤痕迄今还在。
这些都是事实,纪连翰也点滴都记在心头。
恨一个人和爱一个人,为什么会同样这么难?
“孩儿一切都好,母后不必太过挂心”纪连翰说着一跪上前,温声说道。
他知道,自己不能在这个毫无血脉相连的女人身上寻找那所谓的亲情。
长燕宫中父妃被人按着跪在她面前的那一幕,彷佛烙在纪连翰上心尖儿上一样。
“永远不要放过这个恶毒的女人——!”
那被撕扯之间的凄惨控诉,带着血泪长久的在这皇宫上悠悠盘旋。
可,天地渺长,幼时记忆终究被光y-in之流渐渐冲散,父皇和父妃的样子无情的逐渐模糊起来,“亲情”二字,他又该去哪里寻找……?
“好,好——”
郭太后点头,拉着他的手,眼神忽然变得柔和了起来,充满怜爱。好像昨天他还只是一个孩子,转眼之间,已是个顶天立地的八尺男儿一般的不舍。
“见过陛下”
纪连翰深知自己在众人面前不可怠慢了该有的礼节,与郭太后寒暄了两句之后,便立即对她一旁的纪连晟行礼。
即便他对这哥哥再不满,那人也毕竟是皇帝,在他没有确切的把握将他拉下马之前,必须做好人臣。
纪连晟似乎十分欣赏纪连翰和自己母亲刚才的那番交流,他不发一语,坐在龙椅中,面带笑容。
纪连翰行礼,他便坦然接受。
先前在昭耘殿的那番争执,仿佛在兄弟二人头顶的狭小天空上没有留下任何y-in霾。
哥舒宝珍极少见过皇帝真身,见自己的夫君行礼,也便依了礼数,立即十二分恭敬的向纪连晟行礼。
但皇帝的态度对自己非常冷淡,帝王身上散发出的威仪让哥舒宝珍有些不知如何自处。
纪连晟不待见哥舒宝珍,却也没有指责她一句。既然纪连翰想在他面前装出这幅恩爱有加夫唱妇随的模样,罢了,他也乐得陪着他一起演下去。
驱逐哥舒宝珍出清辽的事,先放一放吧。
继亲王们之后,便轮到了宫中女眷逐一向太后献礼。
皇后以及几位嫔妃都礼数周全,太后显然没了方才对着纪连翰和哥舒宝珍时那股热乎劲儿,却还是一一笑纳了媳妇们的心意。
齐歌看看这时辰也差不多了,便俯下身子,贴在纪连晟耳边,问是不是应该开宴了?
纪连晟扫了一眼光华殿中,都已各自就坐,这宗室齐聚一堂的场面确实十分养眼,点头道:“开吧。”
齐歌昂首一声传唤,殿中一角的丝竹班子立刻奏起了盛世玄光之音,音符高低舞动,与殿外极远处的起伏山峦彼此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