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室贵戚们坐在光华殿中等待着这皇宫中难得一见的美味佳肴。
谁知,烧豆腐、煮青笋、灼菜心……
鱼贯而入的侍从们端上来的竟一盘一盘都是寻常百姓家的素菜,众人一时间面面相觑……
论到清辽城闻名天下的皇宫盛宴,至简素淡如此,可是见所未见。
郭太后见自己大寿之际,那金玉容器中却装满着寒碜的素菜宴宾,心头冒火。转头看了看身边的皇帝,不知这是怎么一份安排?
前几日宫中膳房给她过目的各样菜式,鱼r_ou_山珍一一俱全,绝对不该是眼下这斋食。
纪连晟却已经动箸,神色淡然的夹起了白玉盘中一块豆腐,放进碗里。
他旁若无人的看了看碗中的那块豆腐,脸上突然会心一笑。
第31章 第三十章
宴席的菜虽然简单,这酒却是美到了极致。
桌上分别放着绯红剔透的樱桃酒和如琥珀般醇郁的枇杷酒,这酒只因每年宫中御制数量极少,通常便以赏赐的形式给朝臣私用,众人能在大宴上开封窖藏尝得一尝的机会也就十分难得。
既然是太后做寿的家宴,此次宫中便没有选用通常赐宴文武群臣时的烈酒,取而代之的是两种甘甜弥香的果酒。
纪连晟对这一年新酿的樱桃酒喜爱非常,执起白玉杯,进了少许几杯,却不碰那一旁的枇杷酒。
纪连翰则心不在焉,列坐在席中也是食之无味,拿起酒杯饮了再饮。
哥舒宝珍见纪连翰接连续饮的模样,像是在无声中排遣烦闷。她夹起一筷子菜,轻轻放在了纪连翰的碗中,又小心翼翼的收回了手。
纪连翰看了她一眼,目光漠然,似乎觉得她有些多事,继而又一饮而尽杯中之酒。
哥舒宝珍发现这哥儿俩对酒的喜好几乎惊人一致,都是只饮樱桃酒,根本不喝手边那同样清透惑人的枇杷酒。倒是其他宗亲和宫中女眷,对这滋润心肺的枇杷酒青睐有加。
直至宴席完毕,太后和皇帝都已尽兴离开,和宗室们再寒暄一遭,众人也就恭送璋王和王妃离席。纪连翰带着哥舒宝珍从光华殿出来,向着那西面的恒长门走去,宫中内侍前前后后打着宫灯伺候的周到。
“枇杷酒不好么?为什么王爷一口都没有尝?”哥舒宝珍见纪连翰全程和自己无话,心中索然,便随口找了个话题。
酒劲逸发,又是幽明月下,纪连翰眉目之间多了几分柔和。他正迈着前行的步子,听身旁的王妃问起,倒也没有回避,只是淡淡说道:“小时候喝的多,所以伤到了。”
说着,他的目光向远,定定看着那一条笔直通向恒长门的路。出了这西门,也就出了皇宫禁地,走向了宫廷的外苑。
哥舒宝珍出入皇宫的次数有限,对这里并不了解,纪连翰也很少提及这皇宫内苑中的事情。陪着他来到宫内的点点滴滴细节,都让她莫名有种新鲜感。
“一定是王爷小时候贪吃吧?”她取笑道。
纪连翰却没有再回应她。
她想更多的了解眼前人,可纪连翰却像是一本死死扣住难以翻开的书,分毫不可窥测。
气氛因一句话而变得尴尬,周围伺候的内侍们也都光顾着走路,不敢大声吭气。
出恒长门之前最后一处宫殿便是长燕宫,如今这座宫中已经空无一人,黑色的宫门紧闭,鎏金门匾在月下孤然长寂。
“倒不是”谁知,纪连翰开口,那声音落寞温柔的让哥舒宝珍陌生,“有些事,不能想……”
他在月下停步,抬眼看着那门匾。
内侍们见王爷突然停步,也就都停了下来,煌煌宫灯中的火光闪耀,一行人将那宫门前照耀的斑驳通明。
纪连翰站在那里,宛如雕像,一动不动。
“王爷?”哥舒宝珍见他的神情奇怪,连忙轻唤道,不知就里的一齐抬头看那门匾。
洁净,甚至一尘不染。
长——燕——宫,哥舒宝珍默默在心里念了一遍,正欲开口再问,却见纪连翰像要甩掉什么似的,一扭头就向前走。
她连忙快步追上去。
穿过恒长门,上了王府的马车,狭促的空间里只剩两人相对时,纪连翰靠坐车中,闭上了眼睛,并不看她。哥舒宝珍只能在他身旁,透过车窗,盯着那笔直道路上的宫柳,一枚一枚退出视线。
很快,御林军宫禁侍卫的禀报声宣告着王府马车已经完全出了皇城内苑。
车轮骨碌碌的向前,从这皇宫到王府还需些时间,虽说夜已深,哥舒宝珍却完全没有倦意,她十分珍惜和纪连翰独处的机会。
他喉结轻轻动了动,脖子右侧有淡淡几许轻轻抓挠过的痕迹,虽然上车后一直没睁开眼睛,但哥舒宝珍知道他并没有睡着。那点果酒的酒力,对他无异于是在挠痒痒般的轻柔,又怎么会酒醉?
真正让人熏醉的,恐怕只有宫内那混杂着记忆的情境。
马车行的很稳,几乎没有任何颠簸。哥舒宝珍以为就会一直这么顺畅的陪着王爷回到王府歇息,岂料刚出了皇宫外苑,打更铜锣一声铿鸣,纪连翰突然猛的睁开眼睛。
他伸手拨开车窗纱帘,看了看窗外。
“王爷?”哥舒宝珍意识到他是要下车,惊讶一唤。
果然,纪连翰只撇下一句“你先回去”便快步下车,眼睁睁的消失在了宫苑围墙转角的一处蓝色门房之后。
“王爷——?”
哥舒宝珍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搞的莫名其妙。进出这皇宫本就让她忐忑,纪连翰在身旁还好点,他这么没有任何征兆的从自己身边消失,实在是让哥舒宝珍生生将一颗心提了起来!
赶车的仆从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淡定,“驾——”一声吆喝,将马车朝着王府方向赶的更快了,飞奔的车轮摩擦着地面,路上荡起一层烟尘。
“王爷。”
他刚刚站定,一个黑衣侍卫就像夜色里的幽灵,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跪下,对纪连翰双手呈上一个包袱。
纪连翰二话不说将那包袱打开,将里面的夜行衣一抖,迅速套在了身上,扎上头巾,动作利落有素。
装罢,他侧身站过墙角一处,审视着的不远处的皇宫夜防哨卡。
“王爷,要不要下官陪您一起去?”
那黑衣侍卫将声音压的极低。
纪连翰正在目不转睛的盯着前头状况, 伸起手轻摇了摇,用指尖对着他向后划了一下。
黑衣侍卫立即会意,几步“蹭、蹭、蹭”的左右跳跃,攀上房梁,转眼消失。
短短片刻后,当两队夜防卫兵交错开来,各自朝着相对的方向走去,正前方露出一处防守空档。纪连翰轻步前移,如风影一般闪到了那宫墙之下。
紧接着,倾斜着飞步游走而起,几下就稳稳落在了那宫墙正上方。
澹然明月流光抚过,霎时,被一片轻云遮挡。
第32章 第三十一章
杳渺无极的漆黑空间里,前方,突然投s_h_è 出一缕光。
慕容钦哲不自觉的想向那缕光靠近,可他却无法支配自己的肢体,周身上下像被钉住一样,死死不动。
“嗯——”他艰难的轻吟了一声,想开口说话,话到嘴边却像是被封住似的,一句也无法出口。
即便如此,他还是尽力想向那缕光明靠近,好像离那光明越近,也就离“希望”二字越近,就能够摆脱这身体不自主的处境。
他努力向前,光努力走远。一追一诱,遥遥不可企及的距离让他渐渐感觉一切的挣扎都只是徒然……
“若有来世,别再爱我……”
一个高高在上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在漆黑的空间中回荡,将绝望缓缓灌入,一点点,一点点的,搅碎惊秫,洇开,再浸透到了骨髓之中……
“不——”
“不……”
“不————————”
前方的光随着那一句话缓缓消失,意识中几近疯癫的绝望让他全身紧绷了起来,使出能够汇聚的全部力量抬起颤动的指尖,朝那光的方向努力指去……
“阿、翰……不……,不——”
一个字,一个字的缓缓从嘴边流淌出,彷如血滴……
嘀嗒、嗒的跌碎在地上,颗颗飞溅炸开。
现实,抑或是梦境?
慕容钦哲的神志在不同边界里孤然游走,一瞬好似是梦境,一瞬又好似置身于现实当中……
似梦似真之中,唯一不变的是那股绝望的心痛。
随着那股光明走远,他的心,疼的彷佛要焚灭成灰似的……
无论他怎么祈求,都再也无法追赶上那缕光明了——躯体和神志只能全然永远置身于黑暗之中。
突然,又有什么在移动开来……嘴角眉梢之上,一抹温度在柔如丝缎摩擦的碰触中,轻轻扫开……
那温度是如此熟悉。
如此……熟悉……
慕容钦哲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正躺在慈恩宫的陌生房中,那张坚硬潮s-hi的简陋石床上,屋内没有丁点儿灯烛之光,黑的五指难见……